《天空城》闲人有闲

21、21

　　今天重新坐在那条医院的走廊里，程征的心里依旧缠绕着那种痛苦，挥不去，抹不掉。他走到写字台旁，手放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拉开。张琳悦说的对，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是有情绪的，有些时候无法控制，因为有一些情绪可以控制你。

　　外面风雨大作，纪明远和胡铭都在公司里，明天的凌云在栗渊机场起飞和降落的航班全部都取消了，客服的同事今天恐怕通宵都不能离开岗位，他们也在忙着各自的工作，胡铭在布置调整飞行员的飞行计划，而纪明远则披着大雨衣在停机坪上指挥加固飞机和做好安全防范措施。

　　周航是今天当班的机务长，看见纪明远在大雨里面有些意外，这位新上任的副总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他跑过去，“纪总，这边都已经检查过了，绝对没有问题，所有的飞机能入库的入库，不能入库的也都做了加固，这次的台风就是给咱们省了一次洗飞机的麻烦。”

　　“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每一架飞机都要再做一次检查。”纪明远扯着嗓子喊，风雨太大，听着有些吓人，说完便拿着手电筒又去下一个部门。这一圈转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纪明远等电梯的时候，正好遇上从调度中心回来的胡铭，他也一身疲惫，好的一点是他身上还是干的，此刻的纪明远就好象一只落汤鸡，狼狈不堪。

　　两个人没有私交，只是工作上的联系，胡铭看着纪明远的样子有些意外，“纪总，才从机场回来，真是辛苦了。”

　　“辛苦不要紧，不出事就好了，胡总不是也没回家吗。”

　　“这样的天气，公司主管恐怕没有几个能睡好觉的。”两个人寒暄着，可是也很难深入，最近胡铭挺得意的，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得意的事情，只是看着纪明远焦头烂额的样子便有些开心。

　　纪明远是工作狂，办公室有换洗的衣服到是平常的事情，只是这疾风暴雨的台风天，在外面站三个小时，就算是壮汉也吃不消，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发烧，可是他的办公室生活用品很多，唯独没有感冒药，就这么扛到了天亮，他整个脸色都是灰的，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看起来有些吓人。因为天气恶劣，今天机关里的普通工作人员都没有来上班，所有的机组也都歇息了，唯独地勤部门歇不下来，他们需要安置那些没有收到航班取消信息的乘客，机场里并不比平时清闲多少，凡是来到的都滞留在了此地。

　　纪明远一早起来就开始部署对于机场滞留旅客的安排，“能劝回的最好，不能劝回的也要保证水和食物的充足，服务人员一定要注意态度，另外就是一定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纪明远的嗓子整个都是哑的，他拿着航班的补班计划，“明天下午开始，航班会大量的出港，乘客的情绪也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地勤部门要提前做好预案，不要让普通地勤员工顶在最前面，领导在办公室坐着，对于索要赔偿的旅客要做好解释和沟通工作，因为天气原因和非公司原因造成的航班延误和取消，按照民航规定和行业惯例是没有赔偿的。”

　　“那闹起来怎么办？”地勤主任到了这个时候就特别的头疼，“这不用想就一定会发生，我们的同志在一线上压力很大。”

　　“不能因为部分人无理取闹就忍让迁就，是原则就一定要坚持，对于行为过分的，我不反对报警处理。”看着会议室里的议论，纪明远知道，这个决定其实充满了冒险精神，其实国内的民航圈子几乎都形成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风气，花钱买平安是最容易也最有效的手段，美其名曰旅客是上帝。纪明远的这番铁腕也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其实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可是一个领导的小胳膊又怎么能拧过长期陋习和行业风气这个大腿呢。

　　“我让你们必要的时候可以强硬一些，并不是让你们乱来。最关键的是要做到信息通报及时到位，公司的每一个值机柜台和值机口的电子设备要及时更新天气状况和航班动态，以及最及时的航班补班信息，公司网站要实时更新，让旅客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准确而实质的自己航班信息。对于机闹，我们首先要把自身没有做好的地方弥补到位，在遇到触及法律和治安处罚条例的乘客，那就不要客气了。”

　　散会了以后，这次的会议精神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一线的地勤自然拍手称快，终于来了一位办实事勇于担责任的领导。可是大部分的中层领导都给纪明远捏了一把汗，这一个人想改变这么长时间的陋习绝非简单的事情，还有一些眼红纪明远今天位置的人，等着看热闹呢。

　　张晓年在胡铭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担心，“这个纪明远还真是实干派，有些魄力。他算是抓住了症结，信息不对称是导致大部分乘客情绪不稳定的主要原因，这个问题要是真能解决了，还真的是能解决大问题。”

　　“说的容易，这么多年的惰性那么容易改？再说到了这个时候问题太多了，正常航班和补班都挤在一起，飞机维护跟不上，机长不够，这些信息都怎么披露，到底是年轻，问题想的太简单了。”胡铭现在确信这件事儿就是纪明远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张晓年还想着签派中心和调度部门都有胡铭的人，是不是使点儿绊子什么的，可是被胡铭给喝止了，“这天公司有两百多航班取消，正常也够他喝一壶了。”

　　“你别不上心，这最大的分公司老总的位子可是块大肥肉，公司这个时候给他调过来，意图还不是很明显？”她为自己的老公打抱不平，胡铭这些年在公司也是勤勤恳恳的，本来大家都看好他会接了这个位子，可是偏偏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而且是个非常有实力的年轻人。

　　何叶还是冒着风雨到了培训中心，今天其实放假了，可是她在家里也闲不住，于是便来到公司，一个人在模拟机舱里反复练习，她推着一辆餐车对着一张张空座位服务，她笑，没有一点儿做做和虚假。她反复的练习，不停的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之后她又坐在座位上，反复的背诵安全操作规范。在陈茳林的心里，乘务员不过是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工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其实本也不需要这般的训练，这风雨交加的台风天更是不需要如此。

　　陈茳林走到她的跟前，“34C在哪里？”

　　何叶子看见他便站起来，“先生，您好，请给我看一下您的登机牌，34C在这边，靠走道的位子。”她笑颜如花，倒是很快就进入了角色。陈茳林索性坐下来，“能不能帮我把鞋带系上？”这人冷着脸，把脚伸出来，似乎不是开玩笑。叶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然后又微笑，“先生，您可以自己系好，有什么需要请叫我。”

　　“我腰椎有问题，不能弯腰。”陈茳林态度傲慢，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何叶听了便蹲下身，认真的给他把鞋带系好，“先生，给您系好了，您需不需要一个靠枕，这样可以保护您的腰。”

　　陈茳林点了点头，侧身又摆出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样子，“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坐下，聊聊吧，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看了你半天了。”

　　何叶松了一口气，在他的旁边坐下来，“很快就要考试了，你也知道我这方面不是很在行，我很害怕过不了。”

　　“要是真过不了呢？”

　　“那就明年再考，我今年22岁，还可以再考四年，我相信我总是可以考上的。”

　　“乘务员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其实乘务员的工作非常辛苦，赚的钱也不算特别多，这个职业头上的光环早就该去掉，这个工作有很多的职业病，腰间盘问题，静脉曲张，熬夜、受委屈，跟那些钱比起来，太不值了。何况现在有很多职业的收入已经远超过空乘了，我觉得你是个天资不错的人，其实你可以考虑另外找一份工作。”陈茳林这话是发自肺腑的，见多了乘务员带着满身疲惫和委屈的样子，他都有些不忍心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再跳这个火坑。

　　何叶不是不清楚这些，“其实我想当空乘并不是冲着钱，我知道乘务员的责任是什么，她不是一个服务员，就像你们飞行员一样，她也是保障飞行安全的重要环节，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不仅仅是牺牲时间、兴趣、安逸的生活，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她说到这里有些动情，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这也深深的触到了陈茳林的灵魂上，他最爱的姐姐，那个因为一次晴空颠簸而死在航班上的姐姐，他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