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迷迷沉沉睁了双眼,却覆上一只嘟嘟小脸,瞪着滴溜溜的黑眼珠一眼不眨打量着我,一袭湛蓝色锦袍衬得他圆圆的小脸更加白嫩生动,小家伙不说话,只是拖着短短几寸的身子颠颠跑到他爹身旁,伸了雪藕小手指着我,发出清脆声响,爹爹,七七叔叔醒过来了。
我不禁泪盈于睫,抽噎了一会,如同中邪般默默念叨,我不是怪叔叔,不是怪叔叔,不是不是……
早膳间二师兄的脸色被我从白看到青,又从青看到紫,七七,你想问什么便说吧,他咳咳几声,依旧是最初无赖又无辜的情态,我瞧了他许久,终于没能忍住破口而出,说好的你若当了皇帝便赐我两只御厨烧的鸡腿,可如今鸡腿呢鸡腿呢!?
二师兄顿时如遭雷劈,眼角眉梢黑压压一片,一口白米粥猛然没憋住喷了出来,慌忙扯了衣袖擦嘴,七七,我以为你要询问的应该是阿萝的娘亲是谁,我此番找你下山所谓何事,阿萝这孩子体质特殊,只能喝白米粥,我知道七七你素来无情无义,所以定然不会在喝着白米粥的阿萝面前吃鸡腿的对么?
喝着白米粥的小家伙抬起头,歪着脑袋,咬着勺子,一脸稚气澄澈,七七叔叔,鸡腿是什么味道啊?有白米粥这么好喝么?我心酸地转身抹了一把老泪,未料到阿萝竟这样可怜,人生在世连鸡腿的滋味都尝不了,活着究竟还有何意思?
之后鷲十月便同我说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他下山之前忽然收到来信说一位姑娘领着他的孩子进宫找到了他父皇,神色十分凄凉哀伤,泪珠子都连成了线,说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爹,如今只盼着孩子的爷爷能好生照顾阿萝,话音刚落就绞着娟子遮面走人了。老皇帝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孙子,这面貌同鷲十月小时候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皇帝喜得老泪纵横,将阿萝抱在怀里亲呢了好一阵,随后又觉着不对,他那不肖子不是正在栖梧山修仙么,怎地突然就没了,定是那该死的小子作出这般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想要拍拍屁股走人,老皇帝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命人传了封旨意上山叫那死小子快些滚回皇宫继承皇位,说及此处二师兄紧缩眉头疑虑道,却不知采衣她怎会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虚地咳咳几声,随后又猛然敲了敲饭碗,大义凛然道,好哇你个人面兽心的登徒子,采衣姑娘只在栖梧山扰了你一年光景,你却同她有了个三岁大的阿萝,分明是你从前就骗了人家小姑娘而后始乱终弃,你这厮薄幸之人居然还装作不认得她,你,你……
阿萝一张粉嫩的小脸皱成一团,苦闷地开口,七七叔叔,阿萝已经三百岁了。
我指骂着鷲十月的手指僵在空中,艰难地把脑袋转向阿萝,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你方才说什么?
二师兄垂叹了一番,告诉我阿萝的娘亲采衣本是蘼芜林里一只绿色凤尾蝶,因着前世里的姻缘纠葛与他有了阿萝这个孩子,阿萝生来命苦,一出生便遭了天雷之劫,原本是活不下去了的,后来采衣千辛万苦寻了夕宿宫中的帝姬雀溪,这才保住了阿萝的性命,只是却未料到堂堂帝姬雀溪竟是个断袖,以阿萝性命相要挟,若是她答应救阿萝,待阿萝长成三百岁可照看自己后采衣便得长伴她身侧,永生永世不可踏出夕宿宫一步。
我暗暗啧啧惊叹了一阵,果然是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真真是应了那句,看别人的故事谁都唯恐天下不乱,那帝姬雀溪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帝君若是得知此番秘辛内心该有多少只马在奔腾……
我抿抿唇,低下头撑额作深思状,这帝姬说来对采衣有恩,原是知恩图报无可厚非,只是这报恩的方式未免出格了些,现下采衣姑娘身在夕宿宫倒也无性命之忧,只是……
我抬起头,皱了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此时此刻这厮寻我过来,该不会……二师兄眼神灼灼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可怜兮兮地说,七七,我们想拿你换采衣自由,现下我们不是雀溪的对手,不能明着同她作对,若是你落入雀溪手中,三师公必然会去救你,以三师公的修为想必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七七你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对么?
我嘴角抽了几抽,满脸黑线滑落,隐隐有些咬牙切齿,带着哭腔道,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在雀溪手里吃了亏么?
木桌对面的二人父子同心地默契摇摇头,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倒是很为雀溪帝姬担忧,毕竟她曾是阿萝的救命恩人,我们将你送过去实为恩将仇报,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小阿萝将小碗舔得一干二净,眼睛忽闪忽闪,黏黏开口,七七姑姑,除了爹爹,娘亲同阿萝提起最多的就是你啦,娘亲还说七七姑姑是世上最重情义之人,所以七七姑姑一定会救回阿萝的娘亲对不对?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这孩子终于辨清我雌雄……
三人别了皇宫,小阿萝的爷爷又重出江湖执掌天下,临别时将阿萝抱了好几个满怀,又扯着一把老嗓对我二师兄气急败坏道若是不把阿萝的娘亲带回来,你这死小子也不必回来了,随后又顺势给我掬了个大礼,由衷感谢地说道,此番多谢七七壮士以身相救,他日待壮士归来,老身必定重重感谢。
我潸然而泪下,蓦然想起了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顿感凄凉万分……
夕宿宫位于穹苍之巅,周遭白雾缭绕好不迷离,近身仔仔细细一看,却是种满了遍地荼蘼,朵朵白花开得好生细致,比起桑陌谷倒颇具风流韵味。我不禁唏嘘了一把,这夕宿宫主栽种遍地荼蘼分明是在哀叹自己那一段末路之情,如此看来她这场断袖断得亦是专一动人,只怕留了采衣等女子在宫中也只徒找些相似之人打发寂寞罢了。是以一阵剪剪清风抚过,撩起片片花瓣,小阿萝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摸了摸鼻子又皱一回眉,远远地从白雾中间走出一些人,我心上咯哒一声,却见着小阿萝微不可察抖落一番,定是快要见着他娘亲激动不已。果不其然,迷雾中娉娉婷婷走出我们的采衣姑娘,好些日子不见她起色却好了不少,我掂量着应是承了这穹苍仙气,一袭绿衣的采衣姑娘见着阿萝脸上的笑如同墨滴入水顷刻化将开来,眨眼之间已将阿萝紧抱怀中好生亲呢一阵,又红着一张脸含羞切切偷偷瞄着我二师兄,一句话里简直包含了各种情真意切,似怒骂似娇羞,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说着说着声音里又辗转出一丝哀伤沉寂。
我甚惆怅,想着这一家子团圆也实属不易,出卖一下色相成就我二师兄的天伦之乐倒也不亏,小阿萝倒是个实心的娃,从他娘亲怀里挣脱蹭蹭蹭蹭跑到我脚下,嚷嚷着娘亲娘亲,这就是七七姑姑,你看你看,长得是不是同娘亲很像?、
我哑然一阵,又狐疑地望了望耳根烧红的某二师兄,怪不得他寻了我来,原是由着这层关系,否则那雀溪怎会答应此般要求?思及此处便忍不住打量了一番采衣姑娘,发觉我与她眉眼之处确有几分相似,却独独失了那份忧柔出水的神韵。
背后却响起了一个略略颤抖的声音,拨得我心鼓乱撞,那人软了嗓子,颇有些犹豫地唤道,“七……七七?”
我很是震惊,纳闷我虽在栖梧山混账了一些,然而声名却不至于大的连穹苍之巅的人都晓得,于是我顿了顿僵住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却见着一张倾城容颜,着了一袭碧绿衫子,一双墨玉眸子里倒映出我吃惊的模样,只见她目光热切激烈,百转千回,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她嘴角将将笑开来,作势要扑到我怀中,我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那袭碧绿身影却一个不当心踩了裙角直直扑倒在地,却抬起一张笑脸,咯咯作笑,“七七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去了何处?阿溪一人在这穹苍都要闷出病来了,虽找了许多人陪我,可她们除了长得与七七相似却万万及不上七七一分好玩,这下好了,有七七在,阿溪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传闻中的断袖帝姬起身拍拍身子,又抓了我的手,笑得春风得意,“七七你看,这漫漫荼蘼花可还入眼?我学着那只死狐狸种的,想着他定是比我还希望你快些回来,七七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绵长光景里大家都闷得快要不行,这三界太平得委实可怕,连父君喝醉了蟠桃酒都忍不住偷偷下界化身滋扰人界一番。”
这一切峰回路转太快,传闻中的断袖诚非断袖,还口口声声唤我七七,我涩然良久,呆呆开口,“什么狐狸?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雀溪宫主一双大眼睁得简直可以容下两枚鸡蛋,“七七,你不记得从前了么?三万年前,你在桑陌谷中救下父君,父君将你带上九重天,我们就是那时相识的啊,还有我兄长温梓,虽然上神伯伯们都同我说你的坏话,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七七的错,要怪就怪那只死狐狸,要不是因为他,七七你也不会消失这么多年。”
二师兄一家子都震惊且疑虑地望着我,仿若遭了阵阵雷劈,我拉长了下巴,良久才回过神来,怔怔道,“你说我是谁?那只死狐狸又是谁?”
雀溪伸出一只手软软放在我额头,“七七,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你是天女七七,那只死狐狸是佛祖座下青华。”
我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字一炮珠从她口中出来,灵台震得只剩一片废墟,果然又毫无意外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