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时候的冰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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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有没有吃过一种冰糖，很大块的，吃的时候需要用秤砣砸开。
记忆好像有点遥远了。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白薇薇二年级放暑假去外婆家玩。外公和外婆依然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脑，要打电话都只能跑去村口的小卖部花上5毛钱，可以讲3分钟，超过3分钟的每分钟加收3毛钱。可是那时候5毛钱多值钱啊，白薇薇虽然是城市里来的孩子，可她每天也只有一块钱零花钱，哪里禁得起每天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在年幼的白薇薇的意识里，每天花5毛钱只为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告自己昨晚几点睡的、今天吃了些什么、什么时候撒的尿拉的屎，简直是天理难容的浪费！钱嘛，就应该花在刀刃上，可是怎么样才是花在刀刃上呢？
白薇薇知道什么是刀刃，菜刀虽然没使过，但还是用水果刀切过苹果的，知道比较薄、能切开东西的那一面就是刀刃。可还是不明白，刀刃那么薄，钱看起来也那么薄，怎么用？
天在知了一天天越来越响亮的叫声中更加热了，白薇薇才知道把钱花在刀刃上的意义：在天最热的时候跑去村口的小卖部花5毛钱买2支冰棍，一支是白色的，另一支是绿色的。每次买完冰棍白薇薇就边舔那支绿色的边往家跑，小卖部离外婆家里不算特别远，但白薇薇每次都在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把那支绿色的冰棍舔得只剩一根木棍。白薇薇就站在门口嘴里含着木棍，气喘吁吁地大喊：“外婆，快，快，要化了！”外婆接过快要化了的冰棍，放进一只碗里，等冰棍快要全都化成水的时候才把仅存的那点有点冰棍样子的冰吃下去。然后外婆转身把冰棍化的水端给了外公，外公看着外婆笑笑喝了，没说话。白薇薇第一次看见这么稀奇的吃冰棍的方法，觉得好洋气。后来外婆才告诉她说外公胃不好，吃不得冰的东西。白薇薇心想自己胃一定不能不好，不然连冰棍都不能好好吃，那夏天存在还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呢。
没过几天，白薇薇就找到了夏天的新的意义。
那个男孩子住得离白薇薇外婆家不远，听外婆讲姓罗，可那些大人们老是管那个姓罗的小男孩叫小马。白薇薇不明白为什么，去问外婆，外婆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有一天，白薇薇大清早还蹲在门口刷牙就看见那个叫小马的罗姓男孩在自己家旁边的柚子树上，手里还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头好像已经装了许多东西了，胀鼓鼓的。白薇薇想到了自己的疑问，于是赶紧吐了嘴里的牙膏，用干净水漱了漱口，才走去那树下。白薇薇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个小马，看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短短的头发看起来都特别柔和，柚子树不高，他爬得更不高，白薇薇觉得自己甚至都能看到他脸上的小汗毛，像毛毛虫一样，特别可爱，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自己还没伸出手去摸，就听见耳边“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就看到小马蹲在地上。白薇薇问他怎么下来的，没见他下来啊，小马白了白薇薇一眼：“大清早的，你穿个白衣服，还披着头发，吓死我了！”白薇薇想起奶奶说的早上不能说“死”字的，不吉利，刚想开口反驳，小马却已经站起来先开了口：“我叫罗吉，就住你们家旁边。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暑假来农村体验生活的？还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显然嘴皮子还比较厉害，体验生活还能明白，可是什么是贫下中农？什么又是再教育？白薇薇不明白，可是总不能在这个被自己吓到从树上摔下来的男孩子面前丢人吧，于是二选一的答案她选了第三个：“我是放暑假回来找外公外婆玩的。”
小孩子的世界比较单纯，农村生活的小孩子的世界更单纯。姑且算作“不打不相识”的桥段过后，白薇薇和罗吉很快熟了起来。白薇薇很高兴，因为罗吉是她在外婆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且他说话真利索，嘴皮子翻得真快，脑子也转得特别快，经常能想到一些白薇薇从没听说过的段子，虽然听不大明白，可是白薇薇还是甘之如饴地跟着咯咯笑。
后来白薇薇从罗吉那里知道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比如罗吉之前爬到树上去就是为了捡知了褪下来的壳，那只白色的塑料袋里全都是他的工作成果。罗吉还说，知了的壳是可以入药的，所以会有贩子来收，然后再卖到中药房去，药贩子就靠赚这中间的差价过活。
“那你的壳能卖多少钱啊？”
“我哪来的壳，我又不是乌龟！”
“我是说你捡的这些知了的壳，能值多少钱呀？”
“运气好的话，卖个一两百块还是没问题了！”罗吉撇撇嘴，很神气地回答白薇薇。
白薇薇一听眼睛都亮了，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挣钱的方式啊！一两百块虽然不觉得很多，可是对于一天一块零花钱的白薇薇来说，那是一笔巨款。罗吉见白薇薇半天没答话，便打趣她：“你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巴不得自己立马变成一只知了，然后一刻不停地蜕壳，然后你就发达了？”
白薇薇转过头去看看罗吉晒得黑黑的脖子、膀子和小腿，然后坚定地看着罗吉：“小马哥，我也想跟你捡知了壳！”罗吉没想到这城里来的孩子竟然成了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心里正盘算着这个小丫头又怕被太阳晒黑了，又不会爬树，还老是穿个裙子，带在身边会不会是个累赘的时候，小丫头又开口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我也不会抢你饭碗，你只要带我玩，管我的冰棍就好了！”罗吉一听就心软了，反正平时都是自己爬树去捡那些地上够不着的，这下多个洋娃娃在自己爬树的时候聊聊天，也挺好的，于是答应了。白薇薇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跟小马去捡知了壳虽然会被晒黑，可是今后每天的冰棍有人管了，就等于自己每天的存款由5毛涨到了1块，这是多么大的实质性的进步啊，整整多了一倍！于是在得到了外公外婆的许可后，白薇薇每天早上太阳还没怎么露脸，就伴着外婆的“小心”、“别跑太远”、“早点回来”中跑去找小马了。
晨光熹微中出门，小马就带薇薇先去高一点的小土坡，知了们喜欢在那里的树上蜕壳。小马就爬在树枝上，冲盯着他的薇薇喊：“别看我了，看那边！”说着用手指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薇薇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美得傻了眼，薇薇才第一次觉得这个太阳并不像中午晒人的太阳那么讨厌，反而非常美。读过表哥的初中教材的小马突然想到了有篇课文是汪曾祺写的，写的是高邮咸鸭蛋，说那咸蛋黄就是这个颜色，红的，用筷子往那蛋黄里一插，里头就会“吱”的一声流出油来，小马一边想着一边咽口水，还想拿只筷子往拿太阳里一插，不知道会不会“吱”的一声也流出油来。
等小马回过神来的时候，见白薇薇还站在树下看着太阳发呆，便叫她：“白薇薇，快接住我的袋子，我要下来了！”白薇薇赶紧跑过去，接住小马系好了扔下来的塑料袋，等着小马从树上爬下来。
小马一到地上就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认可，问白薇薇：“怎么样？多不多？”白薇薇使劲点点头：“我数数！”小马笑着拿过了袋子：“有什么好数的，人家买的人是论斤称，是看重量的，又不是看个数。”说着又带着白薇薇从另一条小道回家。
这条小路走的人不多，只有几户人家赶集的时候才会从这里走，所以路倒是在，但是路上有些杂草，开着些野花。白薇薇看到那些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野花心里高兴极了，顾不得自己是跟小马来捡知了壳的，蹲在路边采野花采得不亦乐乎。小马提着已经有了些重量的塑料袋，看看蹲在路边还没有茅草高的白薇薇，笑着摇摇头，决定整一整这个开小差的小丫头。小马没有跟白薇薇打招呼，就往前头走了一小段，拐了个弯，白薇薇在原地是看不见自己的；但是距离不远，白薇薇有什么动静自己还是可以听到——安全距离。白薇薇没有看到笑着摇摇头的小马，她采完了花终于想起还有个捡知了壳的小马的时候发现小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才心慌了起来。本来就是条小路，也就意味着人少，树多。小小的白薇薇看着那些枝叶都已经长到了云里的大树，突然觉得这些平时看起来和蔼的树爷爷今天全都变了样，怎么看怎么像绿色的大头怪兽，白薇薇越想越害怕，于是瘪着嘴哭了。可是白薇薇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大声喊，因为怕自己如果发出大的声音的话，就会吵醒那些还在睡觉的大怪兽，万一它们像自己那样醒了有起床气要发脾气吃了自己可怎么办呢！委屈的白薇薇一边掉着眼泪，手里还没忘了拿着刚采好的野花，一边在心里骂了小马一千遍，叫了一万遍妈妈，才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在前面岔路口等着的小马却着了急，白薇薇半天也没赶上来，不会是被豺狼虎豹、魑魅魍魉给收拾了吧！已经小学毕业的小马觉得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别说没有什么魑魅魍魉，就算真的遇到豺狼虎豹，自己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小马迅速折了回去，发现刚才白薇薇采野花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白薇薇！小马也慌了神，可是小马不怕呀，小马才不会怕什么大树妖怪，赶紧大声叫了起来：“白薇薇！白薇薇你在哪里？我是小马，你快出来，我们要回家吃饭了！”正在小路上往回走的白薇薇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赶紧停下来仔细听，还真是小马在找自己！白薇薇再也顾不得心里的委屈了，心想连小马都在大声叫自己也没被大树妖怪吃掉的话，大树妖怪是不会被吵醒的，于是立马抬起没拿花的那只手，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小马哥，我在这里！”小马听到回应，赶紧跑过去，看到哭成小花猫的白薇薇，手里还拿着那把野花，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白薇薇泪眼汪汪地看着小马：“你去哪里了，我一抬头你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去了。”说完又打算接着哭。小马被这架势吓住了，终于知道古人为什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刻的小马深有感触。小马觉得这次自己确实也有错，这地方白薇薇没来过，不应该恶作剧的。可是白薇薇怎么能那么笨呢，这里就只有一条路，又没有岔路，为什么不知道追上来呢？不过白薇薇聪明的一点是知道往回走，来时的路她是知道的，好歹不会丢在这林子里。
回家的路上小马特别小心，平坦的路就一步三回头，崎岖的路都要牵着手走。小孩子忘事是最快的，显然白薇薇已经忘了自己刚刚才在心里骂了小马一千遍，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攥在小马干燥柔软的手里真舒服，小马的手跟外婆的、外公的、妈妈的还有爸爸的都不一样，小马的手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硬，但是很暖和，就是很舒服就对了，就像大冬天早晨的被窝一样舒服。
那条小路一直通到村口，所以小马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先带白薇薇去买冰棍，一站到冰柜前头，白薇薇很自来熟地跟老板讲：“我要2支冰棍，一支白糖味的一直薄荷味的。”正掏着钱的小马转头对白薇薇说：“我可不喜欢吃冰棍。”白薇薇看都没看他：“可是我要吃2支。”小马心想，这次自己可真是做了次亏本生意，每天要花5毛钱在这个小丫头身上，还得花时间去找她，这样耽搁下去的话，钱怕是攒不够了。自己多喜欢那块表啊！
拿到冰棍的白薇薇还没撕开薄荷味冰棍的包装，就拉着小马的手往前冲：“快跑！”小马不明就里，心想我们又不是吃的霸王餐，有什么好跑的。可是总不能输给这个小丫头吧，于是提着塑料袋拔腿赶紧跑，把白薇薇甩在了后头。白薇薇在后头举着冰棍赶紧追，见小马先跑到了外婆家院子前面听了在等着自己，白薇薇才意识到这个自己以为高不了自己多少的男孩子其实还是挺高的，至少腿挺长的，跑起步来跟飞一样的。
白薇薇一到院门口还是先大声喊：“外婆，外婆，快，快，要化了！”然后把薄荷味那支递给了外婆，自己撕开了那支白糖味的，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像个小猫一样舔。外婆把绿色的冰棍放进一只碗里，赶紧招呼小马进去坐，问小马吃冰棍了吗，小马才说自己不爱吃冰棍，一吃就拉肚子。外婆笑笑，带小马和白薇薇进到里屋。里屋不大，但是光线很好，很整洁，外婆是个很讲究的人。太师椅旁边放了一张小桌子，再旁边是是一只木椅子，隔着个过道是张挂着蚊帐的雕花木床，床对面倚着墙放着一只雕花的衣柜。外婆从小桌子上的广口玻璃罐里取出一坨冰糖，用秤砣敲了两块下来，给白薇薇和小马一人发了一块。小马一边说谢谢一边接过来，白薇薇嘴里舔着冰棍手里拿着冰糖，眼睛却看到小马说：“外婆，为什么小马哥的冰糖比我的大块？”外婆说：“因为你还吃了冰棍，你就不怕长蛀牙吗？长蛀牙就要拔掉，你不怕吗？”白薇薇一听到拔牙，就想到了妈妈讲的拔牙：把绳子绑在蛀牙上，大人就拽着那根绳子使劲拉，直到把牙齿拔掉为止。白薇薇打了个寒颤，本来想要不冰糖就还给外婆算了，可是糖诶，不吃好可惜，于是决定以后少吃糖，这次的冰糖还是要吃的，毕竟外婆已经减量了，应该不会长蛀牙的。可能就是这种想法，长大后的白薇薇总在跟肚子上的一小团肉作斗争却总也赢不了。
分完糖外婆就留小马在家里吃饭，小马却说自己外公外婆也在家等着吃饭呢，外婆就让白薇薇跟小马一块儿回家去，告诉他爷爷奶奶一声，然后再跟小马一块儿回来。白薇薇兴高采烈地就跟着小马去了他家。
小马的家也跟普通的农村家里没什么大的差别，跟外婆家不一样的是小马家有一只大黄狗，第一次看见白薇薇的时候一点也不友好，使劲冲她叫，吓哭了胆小的白薇薇。小马告诉她那只狗叫阿黄，唤它阿黄它就会很听话。是真的，熟起来以后白薇薇都用不着唤阿黄，阿黄老远就会耷拉着耳朵、摇着尾巴、扭着屁股来接她。夏天的时候狗掉毛，阿黄总是蹭得白薇薇的衣服上都是黄毛。小马的外公外婆也是普通的农民，但是好像又不像自己的外公外婆那样，年幼的白薇薇说不清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可是他们很热情，让白薇薇赶紧进去坐，让白薇薇喝水、吃自己树上的李子。白薇薇这才知道原来李子是这样长的，她以前只见过已经摘下来的李子，没见过长在树上的。惊叹完以后才想起这次来小马家是有任务的，赶紧说：“外公外婆，小马哥中午能不能去我家吃饭啊？”外婆问：“为什么呀小薇薇？”白薇薇老老实实回答：“因为小马哥带我玩。”外婆笑眯眯地点了头，让小马在门前的树上摘一袋李子给带过去，交代了小马“别给人家添麻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时候的冰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