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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6年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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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热。
我从校门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时候,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路人。我被震得一阵眩晕,估计被我撞到的人的衬衫已经让我额头上的大汗淋漓给渲染了。
周遭树林中的蝉鸣“嗤嗤”地不断奏响着,连同那人的后来在我记忆中模糊却重叠的第一句问候进入了我的脑海。
“没事吧?小家伙。”
小家伙?我到嘴边的抱歉戛然而止。
我已经国一了,不是国小生了,会化淡淡的妆,会买衣服,会逛街,一个半大的女孩子,被谁叫做“小家伙”?
我抬头瞥了一眼被我撞到的人,送去一个卫生球,他背后的太阳耀眼夺目,他的脸在我眼中成为一个黑影的轮廓,镶在轮廓边缘的阳光仅仅一秒的掠过便刺得我眼球发胀。
“对不起!!”我不着痕迹地分开与他的触碰——这么热的天,与路人撞个满怀,简直是太难受了。
那天放学我之所以跑得那么快,是因为惦念今天早上出门时妈妈在门口告诉我的“下午早点回来,冰箱里有橘子布丁”,然后我便三下五除二地做完值日,满脑子橘子布丁不顾形象地横冲直撞。
我跑得很快,即使是那么热的天;忘事也很快,所以那天的事情很快便被我抛置脑后。直到后来很久,每次和他在一起,便有种身处在炎炎好眠的夏日,一切都被晒得昏昏沉沉,在记忆里长长久久。
之后,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天,具体的时间忘却了,剩下的模模糊糊的概念在记忆里晕开。
是那年的夏末,某一日晚上,夏天的夜晚在漫天星辰下散发着微微的炎热,我躺在床上玩GBP,有人在隔壁的街头网球场打球,击球的声音很重,不像是平时经常出现在球场的那些人,况且谁脑子有病大半夜在这儿打球?这可是东京市区,真是没礼貌。
我默默想着,却又懒得去做什么,就听着楼下一阵一阵网球撞击着墙壁的声音,半晌竟然睡过去了。
醒来是半夜,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只看见漫天的星辰还在闪耀。下面的人还在打球,重重的击球声传来,打在我嗜睡的头脑中,不断烦人地回荡着。
我“刷”地一声拉开窗户,楼下的灯光并不是很亮,但自我这个角度,照在地上的光线反射回来很耀眼,还是看不清下面那个被我开窗声惊动的人,只是一个勉强可以瞥到拿着网球拍的短发的人——大概是个男生吧,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呈十字状,一边拉得很长。
正想要开口,吸气声在夜空里都显得格外刺耳。我缄口,暗暗地“哼”了一声,扭头瞅了瞅闹钟,2:47。我关上窗户,刚拿起睡前放在桌上没吃要濒临坏掉的两个橘子布丁想解决掉,又顿了顿,一边吃一边轻着手脚下楼去。
越过院子往后,便是路灯下的网球场。果然是个男生,年龄大约比我长好几岁吧,很修长的身影,背对我,气喘咻咻地微弓着身子。汗水顺着墨绿色的发梢一粒一粒地滴在地上,砸出一圈深色的阴影。
“那个……”他不应该半夜在这儿打扰别人休息,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要委婉地告诉他。
“啊、抱歉。”他在我还没说出来意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他阖首,用毛巾擦了一下头上肆意的汗水,话腔中略带疲倦。
他没有看我,一副很累的摸样,解脱般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毛巾搭在仰起的脸上,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着。
我觉得奇怪,不敢走开,隔了好会儿,又疙疙瘩瘩地问道:“你……你不是、嗯——这附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平息了一些,略带沙哑的声音卷着浓浓的疲惫:“半夜了,小家伙,快回去睡觉吧。”
我脑中一个激灵,这好像在哪儿听过?是哪儿呢?回想不起来了……
“太没礼貌了——我已经国一了,不是小孩子。”虽然我个子的确是很矮,但我最讨厌别人以看待幼稚园小不点的眼光来看我,所以也不顾是个陌生的男生,直白地出言表达我的不满。
“这样啊。”他大概真的是很累,语调很淡,有气无力。究竟是什么人?大半夜顶着这般萧瑟的摸样跑来打球扰民。
“啊、睡着了?”胸膛的起伏渐渐和缓,还伴有轻微的鼾声,和着夏夜的蝉鸣一起闹腾。这样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汗水粘嗒嗒地贴在皮肤上。
我“唔”了一声,将手中的还没吃掉的一个布丁放在了椅子上,心里嘀咕了一句:麻烦你明晚不要再来,好吵。
只是没说出这既是出言他也听不到的话。
那夜的下半夜我睡得很香。
生活始终是平静的,天亮了,有记得的,也有不记得的。
这便是我和他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