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山河，燕归来兮》故疏

4、坦诚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恨不知所起
　　痛入骨髓。

　　世间爱恨皆因执念起，情之一字，最是苦涩。

　　小燕子呆靠在床上，看着殿中不知哪处出神，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紫薇和晴儿有些无奈，在门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皇阿玛出来，道是小燕子应该是醒了。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小燕子一副面无血色失魂落魄的样子。小燕子怕是对永琪执念太深才会这样，方才那些话，约莫只是气话罢了。

　　只是她们有些奇怪，刚才小燕子一晕，皇阿玛立刻接住了她，不仅一路抱回了漱芳斋，太医诊断完后还遣了所有人都出去，自己一个人照顾小燕子。她们原本还想插嘴却被皇阿玛眼中的冰冷吓退。

　　老佛爷等人知道小燕子没事早就先行离开了，永琪本想留下却被愉妃硬逼着回去。尔康也回了学士府，所以漱芳斋也就剩下她们几个在外头守着，一直等到乾隆出来了才进去。

　　晴儿坐在床边拉起小燕子的手温柔道：“小燕子。你别再为永琪的事伤心了，也不要再怪他，毕竟他也有他的苦衷，这也是奉命行事啊。”

　　“是啊小燕子，你别再生永琪的气了。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紫薇也坐下来，一手扶上小燕子的肩膀轻轻拍打。

　　小燕子依旧沉默出神，晴儿无奈看了看紫薇，紫薇便道：“小燕子，你要相信永琪，为了你，他可是宁死都不和欣荣圆房呢。”

　　紫薇不提还好，一提圆房她脑子里通通是昨夜不顾一切的抵死缠绵。想必她们也猜不到，自己的父亲会和女儿在儿子的新婚之夜圆了房，一夜红烛摇曳，成就的竟是别人的姻缘。

　　小燕子挪了挪身子，避开了紫薇，又将手从晴儿那里抽出来，然后便干脆躺下侧过身去面对墙壁。

　　“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这……”

　　小燕子没有再说一句话。
　　晴儿见小燕子不愿多谈只好扯着紫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细心叮嘱小燕子有事就叫她们，她们就在隔壁。

　　听到门关上那刹，小燕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几颗泪无声滚入被褥中。

　　是夜，月色如银。

　　乾隆负手立于御花园的一处凉亭内，看万籁俱寂皎洁月色流光回转。那夜小燕子动人的模样还深深刻在脑海，乾隆没有告诉她，情动之时，她喊的，是弘历。

　　他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承欢，他深深看进她那一双情欲迷乱的大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痴恋，绝望，疯狂……多少数不清的情感统统含进那一双水眸中，究竟是她不明白还是他不明白，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乾隆闭眼，数不清的过往在脑中如溪流缓缓淌过。
　　她围场受伤，拼死也要到他跟前；他过寿，宁肯受苦受累也要为他准备一场蹴鞠比赛；引火烧身也要护住一碗为他准备的饺子；真相败露，她哭着看他，仍倔强的说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他从不是轻率之人，却在派去调查真相的人还未回来就已封她为郡主昭告天下，即使后来他知道真相也没有揭穿，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一次又一次不讲理的包容和宠溺是因为早在木兰围场，那一场小鹿与龙的相见，一次，便是一生。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冥冥之中，他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半生等候的人，这个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

　　那早已洞悉的爱，如毒药般大片大片侵蚀着他的内心，情不知所起，已是一往而深。

　　这几日，
　　他看着她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肝肠寸断只想杀了那人不管是谁，为什么宁肯让她伤透心也要给永琪赐婚，只因为他想让她看清楚永琪那份看似轰烈实则廉价的爱，只因为他想让她看到他。

　　身在帝王家，他活着三十五年，从来没有一日是为了自己，而这一次，他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无论最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地两处，漱芳斋和御花园，都有人为情所苦

　　一连多日小燕子因病在漱芳斋静养，整个皇宫倒是清净了许多。只是她既不出来也不准别人进去，
　　就连紫薇晴儿想见她一面也难，更别说永琪了。

　　永琪几乎日日都要找理由来漱芳斋，结果人没见到不说，还不是被欣荣带走就是被愉妃带走，最后在永和宫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而且奇怪的是，平日几乎日日都要召见嫔妃侍寝的乾隆这一阵子别说踏入后宫了，连最宠爱的令妃去乾清宫送补汤都被遣了回来。

　　老佛爷怕乾隆出了什么事专程为此去看了乾隆。

　　乾隆早料到她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不知皇额娘特意来看儿子是为何？”

　　“也没什么事，只是你这些天也未踏入过后宫，哀家担心你只顾朝事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便来看看你。”
　　老佛爷仔细打量了一下乾隆，确实比往日消瘦了些。

　　“劳皇额娘记挂，儿子没事，只是朝中事务繁多，这才忽略了。”

　　老佛爷点点头。

　　乾隆语气里的不耐和冷淡她不是没听出来，好歹也是伺候过世宗的人，知道皇帝的脾性。

　　乾隆初登基时她倒是日日问候这个问候那个，而今，儿子都这么大了，更何况身为一国之君，他自然不愿受太多约束，罢了罢了，反正横竖已有这么多的嫔妃为他开枝散叶，便是一时不去也不会怎么样。
　　都说做母亲的最爱自己的孩子，自然会顺从他。

　　“不论国事再忙，也要学着给自己放个假。”
　　“儿子记着了。”
　　见乾隆没什么兴致听自己在这唠叨，最后叮嘱了几句，老佛爷便和晴儿回了慈宁宫。

　　送走老佛爷，乾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开始风云变幻的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
　　吴书来侍立在侧，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已经被漫天的乌云取代，大地陷入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里。

　　确实是变天了，这后宫也该变天了。

　　小燕子总在自己的寝殿中，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对她的各种流言蜚语。
　　紫薇晴儿看永琪天天来这吃闭门羹，就怕小燕子和永琪最后一个不过意分了手那就麻烦了。两人为了小燕子和永琪那可是着急死。
　　小燕子倒是有几分闲情逸致
　　，就在寝殿里甩起了水袖。

　　而此时的小燕子，长发飘散，
　　妆容未敛，
　　一身月华白的汉宫服衬得她越发静如西子。

　　不用有乐曲，她已扬袖起舞。
　　她的水袖长裙在空中随意描绘各种姿态，身姿随意舞动，长发随身而溢。

　　有人曾说，她是天生的舞姬。不用特定的动作，她的舞姿浑然天成。

　　一舞罢，她保持最后一个动作在地上喘息，门外响敲门声。

　　小燕子眉头皱了皱，本不欲理会，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外笑道：“小燕子，你若再不开门出来，我便不带你去烟城了。”

　　小燕子的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刻，她开了门。
　　门外的人低笑：“原来这样你就出来了。”

　　小燕子一愣，反应过来就要关门，那人却死死抵住，让她半分也不能动。
　　小燕子没好气道：“一国之君居然玩这种人的小把戏未免太过无耻。”

　　乾隆调笑道：“那又如何，你又不能吃了我。”

　　“哼。”

　　小燕子嘴边飘出一声哼，随后狠狠甩了下长袖，径直向桌边走去。

　　小燕子坐下来喝了口茶，乾隆也跟着坐下。

　　乾隆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想了想也觉得好笑，自己堂堂一个皇帝，居然沦落到要自己倒茶喝，真是爱令智昏。

　　小燕子瞥见乾隆嘴角的一抹笑意，不由的心中竟漏跳了一拍。

　　乾隆含笑望着她，徐徐道：“这么多日，你可想清楚了？”

　　她蓦然一惊。

　　他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若你还是小燕子，我便不会这样问，可你如今是烟司燕。"

　　"烟司燕和小燕子不都是我吗？"

　　“可只有烟司燕才懂自己情归何处，”他伸手仿佛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最终却笑了一笑，生生将动作收回，“不是么？”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是烟司燕啊，江南第一舞姬烟司燕，心思玲珑剔透的烟司燕，如他所说，她又怎会不懂自己情归何处

　　可那夜两人都醉了酒，难道这不会是他的一时兴起吗？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乾隆摩挲着茶杯，自嘲道：“我贵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的。我也曾动心，却因身份而爱而不能。”

　　难道爱我就可以？！

　　“只是这一次我不愿再放手，无论代价多大，我都不会放手。如果连自己想要的人都得不到，我要这个天下还有何意义。”

　　“燕儿，人活一世赢来黄土三尺，过去三十五年我没有一天是快乐，幸而有你。我可以有很多嫔妃，而你之于我，却是唯一一个。”

　　“而你，敢不敢承认你的爱？”

　　小燕子缓缓站起，心中仿佛有千万根线绞在一起，勒出一道道血痕。

　　乾隆的话轻而易举击溃她本就不甚坚定的内心，那些她最不敢正视的真相，在他深邃注视的目光里暴露无遗。

　　痛苦和泪，一寸一寸在心上蔓延开来，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她软软的倒在地上。

　　“原来，我爱错了，，，”

　　那年围场初见，一支箭将她射到他的面前。没有任何烟司燕记忆的她，天真烂漫，心性单纯。

　　永琪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话便将她迷惑，深陷其中。可是她从未曾思考，给她温暖的是他，蛮不讲理包容的是他，羡煞旁人的宠溺是他，一直护着的是他，，，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是他。

　　因为没有人同她说过爱，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爱情，她便天真的以为和永琪在一起就是爱情，还为了永琪要生要死。

　　只是她不知道，早在木兰围场，一朵名为爱情的花就已开始生根发芽，只是这朵花长势不好，被乌云遮蔽，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而今，迷雾拨开，她又陷入了另一重为难。

　　皇父爱皇女，皇女爱皇父，这何止是违背了人伦纲常，一国之君和当朝郡主相爱，这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