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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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一支响箭划破了层层的夜幕，直钉在城墙上，颤抖不止。今夜月光朦胧地掩在云后，天地间一片昏茫，只有城上的火光在燃着，映得半边天发白。李轩在城墙后起来静静谛听时，已是再无声息，只有破碎的旗帜发出的猎猎响声。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摇摇晃晃地站起，像是一个醉汉怎样也稳不住身型。他摸索着踢开地上的尸体，试图向城下移动，而不引起城门下的注意。现而今大势已去，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离开了。
只是不知道能走多远，背后的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他自己试图处理一下的努力也几乎晕过去。
掐着时辰，喻文州已经领着人走出城很远了，虽然不服气这个人，却又莫名地相信他的能耐。相信他能跟黄少天去会合。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坚定的眼神……记得那句简单又掷地有声的话。
“守住寒州城，我会回来。”
其实不回来又待怎样，在这座城下，二十年来流了多少血。撤出城去的时候还带着十几万百姓，他们就是为了这些人在浴血奋战。李轩自认为不是什么英雄，他也只是个想要活下去的凡人，却最终留了下来。也许理由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
“都这么晚了，也该有结果了吧？”他默想片刻，随即奋力向着火光冲天的地方望，什么也瞧不见。
其实他在看什么呢？他们并不在一处。一个出了城去偷袭，一个守在城头上督师，现在，李轩已经无法得知吴羽策的下落。唯一有所感应的只有手中的刀——他们两人的刀本是一对，当相遇之时，便会共鸣。只是如今它也像死了一般，静静地垂在手上。
当年师傅曾说过，两柄刀的力量相互冲突，不能为一人所用，于是收了二徒，各授一柄。二人所修刀法，一正一奇，也正是互相配合的招式。自当年得刀之日算起，以双鬼之名，纵横战场之上，也有六七年了。
李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死前想要见个面，也是那么难。已知凶多吉少，却又总是忍不住抱着希望，怀着一丝生的意趣，在这铺满了死亡的道路上走下去。只不过是内心还存了贪生怕死之念罢了，他嘲笑自己，终不是能以身许国的大丈夫，在别离的时刻总要作儿女情长的念想。也罢，像是身上的重伤分掉了那么些注意力，他想到吴羽策可能已死时，竟然没有太多心痛的感觉了。
忽然之间就有寒鸦自苍天中掠过。群鸦本不夜啼，是连天的火焰将它们赶出了原本的家园。随着这声音，李轩还在勉力向前走，原本杀人饮血的长刀被他提在手中支撑身体。
他还记得当初约定好的地方，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回来，却总得走到了才安心。于是他就这么一步步走，身后淌下一滩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觉手中的刀颤动，刀柄发烫，他的心头一凛，低头看去，刀刃也在冒着红光。这是……共鸣？他顺着刀尖颤抖的方向看去，有个隐约的影子倒在街边。
他的心也在颤抖。忽然不忍去看，不知道等一下面对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走到近前，那人却微微仰起脸，满是血污的面孔竟然辨认不出面貌了，只有右手上的刀微微呼应地发亮。听见脚步声，却毫不意外地笑着：“你来了？”
李轩看向他，忽然就说不出话。他们的刀法是互补的，因此吴羽策练的是左手刀。此刻他却用右手提着刀，左臂……在刀光之下可以映出……似是早已齐肩断了。
他半边身子也染着鲜血，看来也是一路勉力支撑到此。只听那个带笑而虚弱的声音又说道：“我们两个人真蠢，还来这里干什么，若是拼尽全力往外冲杀，未尝不可以活下去，现下敌军一到，定然都要没命了。”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不是更蠢。”李轩说着，以刀作为支撑，缓缓地将它放开，人也随之跪了下来，声音虚弱。“帮我止血。”
没有多话，二人都是经历过生死战斗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多说话只会加剧体力的消耗，而他们的默契也完全不需要这一点。吴羽策虽然已经很虚弱，但止了血有一段时间，这点力气还是用得上的。当下并拢两指，运起余下的气力，替李轩点了背上数处大穴。他可以看到伤口皮肉翻卷，心中顿时惨然，胸口一阵激荡，却又说不出话。
李轩似是并无知觉，只是勉励撕下了一幅衣襟包扎伤口。吴羽策用一只手协助他，绕到他身前去，几乎就要将他搂住了。在这种情况下的近距离接触想来是第一次，不多时伤口包扎完毕，李轩微微一动，扶住墙慢慢起身。
“这里不是久留之所，先进屋。”他说。
在重逢之后，要活下去的愿望便忽然强烈起来。吴羽策失血过多，怕是在外熬不过这一时三刻。二人所约之处只是平常陋巷，两侧纵有人家，也因战乱逃得差不多了。当下相携站起，寻了一间房进入。那房屋本已上锁，但鬼刀何等锋利，无须用力就将那锁一劈两半。这些人也是，竟想着一把锁能将如狼似虎的军人挡在门外。
那屋子既小又陋，桌子椅子都散在地上，角落里倒也还有张床。李轩扶吴羽策去躺下，他自己背伤严重，躺是躺不了的，因此换了个姿势趴在身边。
看看身边的人神志已经不清，他也早已困倦，但要逃出去的决心却支撑着灵台一片清明。双刀藏在枕下，只要略微用力便可抽出，他听着门外的鸦啼彻夜不散，决定说点什么来保住自己的清醒。
“你还记得么？师傅当年授刀时说，这是杀气邪祟之物，嗜血好战，拿了它，便要陷入无止境的争斗中。”
“嗯……”吴羽策竟然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想是在梦里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们俩都好小。”李轩低声道。“真想再回去一次。”
这次没有回声。不行了……他想着，他的意识也在渐渐地沉没。
“上次向我挑战那孩子……叫乔一帆吧？那孩子很好，我一直后悔用你的刀去打败了他。”
……
“……只是那又怎样，战场残酷，但愿他能活着。”
说完，脑海中浮现纷繁的影像和碎片，接下来的话，就只是毫无意义的呓语了。
十日后喻文州领兵重回，寒州已是一片废墟，其情甚惨。喻文州记得和李轩的约定，一进城便派人去寻他，结果据回报，他们没能找到人，倒是找到了一片狼藉现场的两把鬼刀。
二刀早已失了刀鞘，见有生人近，竟然暴起伤人，随后用了铁链将它们捆在一处，二刀躁动相击，隐有风雷之声。
没能找到刀主人的尸体。这些日子以来，城里城外无人掩埋和认领的死尸有上千具之多，也许……那两人也是如此吧。
喻文州令人将刀收好，遥向城墙，撮土为香，拜了八拜，祭奠牺牲的英灵。这些日子，城内的大火已熄，却仍有黑色的烟灰无止境地在天地间飘荡，划下又一道惨烈的伤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