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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二,三…….”
      喉结滚动,一上一下摇晃齿间的卷烟,铁男百无聊赖数着天花板上的污迹。
      撂在矮桌上的双脚沾满了灰尘,耷在靠背上的胳膊隆着鸡蛋大小的肌肉硬块,手指骨节粗长,把玩着打火机,脑袋后仰,长发像野马的尾巴扫过沙发背面。阴暗的房间,铁男挂在破沙发上,他是这唯一的装饰品,一张铺展开的兽皮,靠近都能闻见野兽的臭味。
      “六,七…… ”
      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不良大多吸烟,这里一年四季光线昏暗烟雾不散,不高的天顶早被熏得一片灰色,差异不过是色块的深浅,稍一走神便失了标准。
      妈的,这群死小鬼。铁男吐了个烟圈,升腾的烟雾嵌进天顶,成为混沌的一部分。
      支起脑袋,视线刀子一样下坠,划过小屋正中那件与周遭极不相称的舶来品。
      他穿着学生制服,扣子规矩的扣到领口,干净的白袜子在满是烟头的地面上挪动,下意识寻找干净的地方。他拘谨地站的笔直,处于戒备状态,眉头坑巴的拧着结,一戳就破的凶狠。作为不良从头到脚勉强及格的只有那头长发,即便如此也过于清洁柔顺。
      “像个女人。
      兽皮摊在沙发上,舶来品展示在正中间,混混们把自己揉捻成干瘪的滤嘴,扔的满地都是。
      听了这话那小子转头狠狠剜了他们一眼。铁男挑眉,不错,还算有点脾气。
      大概,两三个月?
      铁男深深吸了口气,污浊的空气灌满肺叶,他从劣质香烟散播的颗粒物间捕捉到了果味剃须水的味道。
      干干净净,格格不入。嫩的像新摘下未经烘焙的烟叶,农人粗糙的大手都还没揉巴过两下。
      “名字。”烟在牙齿间晃荡,烟灰撒在沙发上。
      “三井,三井寿。”
      “怎么找到这里的?”
      “堀田德男告诉我的。”
      “你认识他?”
      “他是我小弟。”三井说这话时声音都大了些,有底气的挺了挺胸口。
      啊,那个蠢货,你小弟。铁男翻了个白眼。
      大概一个月前,德男,那小鬼冒冒失失闯来这里,缠在铁男和龙的脚边绕来绕去就差摇起尾巴。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龙拎着领子扔了出去,他实在是太吵了。
      铁男对德男没什么好记忆,连带着也瞧不上眼他这个嫩的没边的老大。铁男打了个哈欠,撂在矮桌上的双脚换了个交叠姿势,木制支架“吱吱嘎嘎”的哀鸣。半空的啤酒罐落到地上,残酒四溅,三井条件反射的皱眉躲开。铁男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烟圈。哼,干净笔挺的制服裤子。
      “给你个忠告,回去。” 铁男稍微直起身,抖落的烟灰撒在裤腿上。
      “不。”三井盯着铁男的眼睛,回答的干脆利落。
      嘴硬,被宠坏了的乖娃娃。不到两三个月,这小子最多只会在这呆两个礼拜。
      铁男挠挠乱蓬蓬的脑袋从沙发上起身,他勾着背,磨得起毛边的拖鞋踢得啪嗒直响。
      “那随便你。”
      得到可以停留的许可,三井有些惊讶的回身望着铁男,眼睛里藏不住的兴奋。铁□□本没正眼看他,余光扫过,瞥见三井裤子口袋的边缘露出皮质上好的钱包。
      啊,有钱的小鬼。
      嘴巴咧开,一口黄色的烟熏牙。

      健硕魁梧的铁男,下手狠毒的龙,他俩在这一带的混混中算是有点名气。铁男又喜欢半夜独自飙车,是那些只知道蹲在街角抽烟,连柏青哥机器都斗不过的小混混们憧憬的对象。也不知地址是怎么漏出去的,这一带的不良少年们都喜欢往他们这儿跑,来人络绎不绝,梳着飞机头的高中们满脸敬畏,虔诚如同朝圣。
      能被这样的人收作小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不良们私下里说。
      一群闻到了臭味的狗,赶都赶不走。龙当着他们的面说。
      也不知道是在嘲讽他们还是在嘲讽自己。
      被叨扰得多了,铁男就干脆清了外间随他们胡闹,留了里间只供休息。勉强还算宽敞的房间,几把椅子,一张上了年头的矮桌,一台老式空调机,一条长沙发,上面满是虫子老鼠咬的洞和香烟的烧痕。算是富裕的陈设。
      龙戏称铁男这是在养狗。
      “得了,你牵他们出去招摇的时候还不知道谁遛谁呢。”
      总之,这是互利行为。铁男找个地方以供安置他们屎都不如的青春,作为交换,可以尽情使唤他们日常跑腿,泰然自若享受上供的烟酒。
      “大哥,大哥。”虽然烦,听在耳朵里也是舒心。尽管铁男从不承认自己是他们大哥也从不应声。
      哼,这群人的大哥。
      没长大的娃娃,因为一点屁大的小事就离家出走。考试不及格,和父母吵架,失恋,老掉牙的故事,一点新意没有,铁男听都懒得听。
      然后,再因为一点屁大的小事跑回去。
      用龙的话来说,不良少年也有保质期,过了 20岁谁还好意思抽烟鬼混打群架?快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吧。全职流氓的技术要求可是非常高的。
      尽管铁男阿龙两个老烟枪都觉得自己抽过的烟比不良吃过的饭还多,但看着越熏越黑的天顶和越烧越破的沙发还是自叹不如。
      时代在变化,烟种在进步,不良的破坏力与日俱增,外间脏成人间地狱。
      铁男和龙有时候会掏钱请钟点工彻底打扫外间,大概小半年一次的频率,或者龙大发雷霆的时候。
      “其实我有洁癖。”龙一本正经的和铁男说。
      一口烟熏牙的铁男居然被烟给呛着了。
      打扫的阿姨皱着眉头清理地上厚厚的烟灰,铁男抱着手肘倚在门边看。这群小鬼心甘情愿把自己揉成一团废纸。他们吸着烟,烟也吸着他们,脸颊和烟卷一同凹陷。这段互相吸食的时光结晶成一小截沾着烟灰的肮脏滤嘴,打包在垃圾袋里,扔在苍蝇飞舞的街角。而人和烟都燃尽了,熏黑了铁男的天花板。
      他们在的时候铁男拿他们买的烟酒打发时间。
      他们离开以后铁男数着天花板上的黑印打发时间。
      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供铁男打发时间。
      也许他们该庆幸自己还有这点意义。
      没人会在这里呆太久。
      最短的敲个门就跑了,最长的三年多。
      呆了三年多的那个后来加入帮派做了小头目,兴冲冲跑回来说要罩着他们报恩。龙抬脚就把他蹬出去,连门都没让进。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知道这里。”
      那小子再没来过,不知是死是活,铁男偶尔会浪费两秒钟想一想。
      生活继续,他照常飚他的车,养他的狗,三井不过是一屋狗中的一条。
      嫩,干净,是个有钱人,如果一定要找出哪里不同。同样的人见过太多,第一次碰面铁男连三井的连脸都没记住,他只关心最后一条,透过三井的皮质钱包他看见了上好的烟草。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外面“哐哐哐”的敲门,过于陈旧的门板和着节奏一起晃荡,吵得非比寻常。
      门带着怒气打开,铁男顶着一头乱发黑着脸堵在那里,半点没有要放行的意思。穿着学生制服的三井还背着书包,打扮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像是上学走错了地方。
      “上午好。”
      “你来干嘛?”一个衣着整齐的不良睁着圆眼睛对自己说“上午好”,如果是梦铁男一定会笑醒,但现在他真的被吵醒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
      “来晨读吗?”
      “现在快十点了。”
      “依然是早晨,我在睡觉。”
      “那,早上好。”
      三井侧着身子强硬的想挤进来,灵活的像只泥鳅。半颗脑袋还泡在梦境里的铁男没力气和精力旺盛的小鬼争,叹了口气,让道放行。
      “喂,你,叫三井是吧。”
      “怎么?”
      “下次再这么早跑来扔的就是你。”
      铁男打开常年紧闭的窗户,捡起三井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丢了出去,书页散落哗啦啦一阵乱响。三井愣在原地,铁男打了个哈欠决定继续回床上睡觉,他还赤着脚,踏着满地烟灰走出来又走回去。
      外间就留了三井一个人。
      铁男又睡了很久才爬起来,墙壁比纸薄的小屋里静的出奇。铁男把里间的门开了个缝,他以为三井肯定一个人在外面吞云吐雾,或者干脆滚蛋了,如果是看书学习那也很有意思。窗户开着,书包从外面捡回来挂在椅子上,三井抱着小腿把自己瑟缩成一团废纸。他窝在沙发一角,什么都没做面无表情,下巴搁在膝盖上,就这样一点点陷进沙发里,陷进虫子老鼠咬出的洞,和香烟烫出的烧痕里。
      三井瞪着眼睛,几小时前那双眼睛还会说“早上好”,现在就只是两个黑漆漆的洞,虫洞,香烟烫出来的洞,一种长在沙发上一种长在脸上,本质上没有区别。
      “哐哐哐。”
      又有人在敲门,用力之猛让人担心那扇破门板会不会直接从合页上掉下来。这群小鬼一点不爱惜东西。铁男叹了口气出去开门。
      一直发愣的三井也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回神,他还缩在沙发上,冲里间出来的铁男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铁男。”
      铁男愣了两秒,难得有人不叫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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