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玛丽苏》鹿门客

4、第三章

　　这是玛丽第一次进城。城门修得很高大，就是看门的人态度不算友好。

　　城里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这小女孩还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马车自进了城，就平稳多了。大概是车轮下那条灰扑扑，却又平整许多的大路的功劳。
　　这时候街道上还是空空落落的，没几个行人。
　　小女孩得目光不由自主往城市里的建筑飘去：两边的屋子太多了，各式各样的。
　　有尖顶的，也有平顶的，有的屋顶像鸽子的翅膀展开，有的整栋楼房像大块摇摇欲坠倒的褐色面包。更有的，像是牛角一样的尖得直入天空。虽然很多房子的大小，都不如乡下农庄祖父母住的砖头房子，但玛丽更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房子。
　　论颜色，也比单调而固定的乡下大砖房鲜艳得多。
　　看，那里有嫩黄的木格子窗，这里有彩虹色的门。更远还有纯白和纯红涂在一起各占半边的圆蘑菇一样的屋顶，它们的窗户竟然是透明的。
　　何况这些房子里经常摆着许多，许多，许多的“礼物”。“礼物”旁边坐着一个个戴蓝皮帽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呵欠连天的“看守人”。

　　玛丽到底还是年纪小，几乎忘了一路的不愉快与郁气，也忘了对车夫的莫名的不满，喊起来：“约瑟夫，看，那个红房子里摆满了糖果，这是糖果的库房吗？我们能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去拿一点吗？”

　　马车夫――约瑟夫摇着脑袋，连声地说：“小姐，你小点声，小点声。这里可不是乡下，不是农庄，那不是自家生产出来随便你取用的粮食，也不是和善的亲戚会对你敞开的小仓库。那些是商店，是别人摆出来卖的，是要付钱的。”

　　从几乎一出生就过着乡下农庄自给自足的老派生活，又因身体病弱，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祖父母宅院的玛丽愣了一下。
　　她当然是知道“商店”的，从老仆人，从那些亲戚姊妹嘴里。只是一时没法把听过的和见到的联系起来。

　　在农庄里，在乡下，显得高大的马车，到了城里就变得突兀又奇怪起来。来自于老一辈审美的样式，在各种新奇到底建筑映称下，显得又陈旧又落伍。而且笨重的马车在城里嘈杂又复杂交错、弯弯绕绕的街道上，行动非常不方面。
　　跟他们一样突兀的也有一些旧式马车。这些马车有时候停住在路边，上来下来的都是一些和玛丽的祖父母差不多打扮的人――那种老式的保守的几乎垂地的白绸衣服，女人把厚实的大辫子盘在头上，黑纱遮住上半张脸；男人逮着一顶高高的黑布帽子。而且他们那种茫然又自傲的神情，也和祖父母的神态总有相似。
　　这些人的身边总是跟着几个恭恭敬敬的穿褐麻衣的老仆人。
　　这是老派的规矩，主人白绸衣，象征是贵重而纯洁的人，仆人得穿着褐麻衣，代表粗砺而低贱。

　　看到这些人，玛丽一下子觉得亲切起来。她的祖父母也是穿着白绸衣，盘着大辫子，戴着着黑布帽。照顾她的老仆人也是穿着褐麻衣。

　　但是亲切归亲切，因太亲切，玛丽却提不起一点兴趣。她移开目光，要去看那些新奇的不亲切的东西。

　　这时候，忽然自上空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霆似的嗡声。玛丽被震的一下子坐倒在车厢里。
　　她听见约瑟夫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在外面说：“嗬，小姐，你要坐好了。人马上就要多起来了！”

　　伴着这声巨大的嗡鸣声，从这座城市的各处渐渐涌出来许多的人。各条街巷、转口，都有人挨挤在一起出来。
　　玛丽立刻就抛弃了建筑，转而去观察忽然涌出来的人群。

　　人群里与那些亲切的马车来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种小车。这种小车有长长的柄，露天，仅能供二到三人坐。它是由人拉着的。
　　玛丽吃惊地看着一辆辆露天的敞篷小车被人拉着，那些赤着上半身的男人套着绳索，大脚踩着地，拉着小车轻快地转过一个个马车转不过的弯。
　　她讶异地想：“地上这么脏，这么冷，还有石子，他们怎么能光着脚拉车呢？”
　　她又想到乡下的农奴：他们似乎也是光着脚走路的。老仆人费罗拉给她讲故事的时候，说是农奴不喜欢穿鞋。大约是这些人就跟农奴一样，都不喜欢穿鞋吧。

　　这个念头转过没有多久，她的注意力就从埋头拉车的那些赤脚男人身上转到了小车的光鲜靓丽的乘客身上。
　　这些小车上面经常会坐着一位打着蕾丝小伞，摇着一把巨大羽毛扇子，头发卷如木屑，唇赤脸白，上半身几乎露出半个胸脯，下半身宽大的裙摆像飞蓬一样飘起来的年轻女性。
　　也或者会是几个衣着文雅，穿着金丝边袍子，鼻梁上架着个水晶框，拿着长长木棍、总是挂着神秘微笑的先生。
　　也有几个穿着黑裤子，纯白上衣，带领结，神气极了的年轻人挤在一起坐着，谈笑风生。

　　这一批“小车派”和那些“马车派”错身而过的时候，双方互相打量，都显露出不屑来。

　　玛丽从马车的窗口看得目不转睛，竟觉得坐这些敞篷小车的，似乎都是有趣的人物。至少是她在乡下没有见过的那式人物。
　　尽管年幼的玛丽还并不足以真的把乡下农庄里的所有人都见识过去。但是这一刻她就是这么想的。

　　玛丽刚刚看得高兴，忽然发现视线被遮挡住了，一张充满了鬼画符的纸被一只手举着，来回在马车窗口晃。她吓了一跳的时候，听见有一个童音在近处不断地说：“小姐，小姐，买份报纸吧！昨天新鲜出炉的学院报纸！”
　　玛丽不乐地低头看去，看到一个头发乱七八糟卷在一起的脑袋，那卷发下露着一双绿色眼睛，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一个不见得比玛丽大多少的瘦弱小孩，套着破鞋，穿着一条破裤子，赤着上身，瘦得可见肋骨。这小孩追着马车后面，一只手试图去攀车窗，一只手向车窗晃动着报纸。
　　这是个特别危险的动作，幸好马车在人多以后，跑得就特别慢，否则他得摔个大跟头。

　　玛丽还来不及反应，车夫在前边听见了，扭过半个身子，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那个小孩子一记。抽得他跌在地上，“报纸”散了一地。
　　玛丽又吓了一跳：“他会疼的。”
　　车夫说：“善心的小姐，他们命大着呢。”接着又扭头对小孩骂道：“躲着点，别来歪缠，小鬼！”
　　那个跌在地上的小孩半天没有起来，很快，跑过来几个跟他差不多打扮的小孩，把他扶起来，给他捡起报纸，朝马车的方向呸了一声，就扶着那个受伤的小孩走了。

　　车夫这才对玛丽说：“您小心，城里的这些小鬼可不比乡下奴才单纯，又是成群结伙的，要是不动手教训教训，他们能跟着您一路。”

　　玛丽撑着脸，趴在车窗上，有些呆呆地看着小孩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又转过几个街道，马车越来越深入这座城市，车夫一路骂骂咧咧着绕过了街角里的饿的快死的流浪汉，在垃圾桶里翻捡食物的流浪儿童、躺在路中间等死，浑身恶臭长疮的女乞丐。

　　玛丽发现城里似乎也不总是那么有趣。

　　这个时候，听见车夫高兴地嚷起来：“老爷来接您了！小姐，到家了。”
　　家？老爷？
　　玛丽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个父亲，和她的母亲一起住在城里附近的农庄。在城里也有房子。母亲去乡下见祖父祖母劝他们放她读书的时候，父亲还在城里呢。
　　不，不对。玛丽想：她还有一个弟弟。但是无论是父亲还是弟弟，她一点都不记得他们的长相。
　　严厉的玛丽母亲还会偶尔去乡下看一看玛丽，但是这个祖母嘴里非常温和慈善的大儿子――玛丽的亲生父亲，上一次来玛丽，还是玛丽三岁的时候。

　　“玛丽，我的女儿，爸爸等你很久了。”
　　艾伦·菲尔德心里打鼓，不知道怎么迎接五年未见的女儿，就在心里反复地练习这句话。

　　艾伦·菲尔德有一张苍白又美丽的脸，一头乌黑又俏皮的卷发，一副又荒唐又温和软弱的脾气。一切都和他刚硬火爆的妻子是两个极端。
　　他犹豫不定地摇摆许久，才最后决定摆出老式绅士的最最慈爱来迎接据说脾气非常古怪糟糕的大女儿。
　　他软弱地想：无论玛丽的脾气是像阿曼达（玛丽的母亲）或者是像爸爸（妻子和父亲是艾伦最畏惧的两个人），她总不至于这样对她的父亲都摆出那样的脾气来。

　　这时候，他的小儿子，玛丽的弟弟――安迪·菲尔德才一岁，呀呀地也被抱着兴致勃勃的仆人抱出来，等姐姐。艾伦慌里慌张地忙斥责仆人：“从没有让男孩子去迎接姊妹的道理，快把他抱回去。”

　　这也是老式的规矩，尊贵的男孩子特意去门前迎接姊妹，是很不体面的。
　　仆人趁着夫人不在，不满地低估一声：“那就有父亲迎接女儿的道理？”还是抱着安迪缩回了屋里。

　　有着菲尔德家族标志的马车终于过来了，艾伦呆望着那辆马车停在了门前。
　　他早就听人说这个女儿虽然身体非常病弱，脾气却像阿曼达和爸爸的综合体，他一想起这两个人的脾气综合在一起，就觉得非常可怕。便不由自主像是迎接大人物一样，迎接起女儿。
　　同时，他又不禁幻想着病弱的女儿会不会像骑士小说里的贵妇人一样的孱弱美丽。
　　想的出神，艾伦就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准备的台词。

　　这时候，从马车上先爬下来一个身体壮实，满脸雀斑、相貌朴实的红头发农家小姑娘，艾伦呆想：服侍女儿的小女仆生得太丑了一些。病弱美丽的小姐身边，女仆也应该文雅才对。

　　谁知道，这个农家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在听了车夫说的什么话后，竟然径直走过来，盯着艾伦，喊了：“爸爸。”

　　“天呐！”、“老爷晕倒了，快请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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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差点都忘了说，玛丽姓菲尔德。全名是：玛丽·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