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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金珠钿(番外:双慕) ...


  •   他慌了神,心知女孩子破相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急之下便将手按在她眉心的伤口上,她却毫无它色,淡淡将他的手推开,撑地爬起来,安慰似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我,死不了的。”

      慕连侯眼看着那血越淌越多,慢慢在脸上分成两股,再次将她抱起来往自己宫中跑,边跑边朝两旁宫女喊:“叫御医!快叫御医来昌德宫!”

      于是这一路此起彼伏之音:“世子传唤御医!郡主被他打伤了!”

      他顾不得发脾气,看了一眼怀里满脸是血的姑娘,血色一衬之下她脸色更白,他心里着急又慌乱,到了昌德宫,御医还未来,他将女孩按在木榻上,手忙脚乱翻出纱布将她额头缠了一圈一圈,嫌她厚重的花髻碍事,索性摘了花簪一并拆了。

      慕挪起初忍受着,可头纱却被他越缠越紧,越缠越厚,她终于按耐不住抬手将慕连侯推开,一把将纱布全部扯下来,散的满身都是。

      慕连侯瞪大了眼:“我在帮你止血,你这是做什么?”

      她伸手抓起桌上一颗桂圆塞在嘴中,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当下与其耗费纱布包着我的头,不如找块披肩包着我的身子,你看呢?”

      慕连侯闻言往她胸口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脸涨的通红,又觉得是被她引诱着多看了一眼,气呼呼的转身扯来榻上绒布往她肩头一围,决然背过身去,“看什么看?女孩子家已经如此了还叫男人看什么看?”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只听见她剥桂圆嚼桂圆吐桂圆子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仿佛连桂圆她也轻柔对待,他不知怎的陡然气焰全无。

      “你为什么不生气,我把你弄成这副处境你也不生气吗?”

      慕挪停下嘴,用绒布擦了一把脸,又将身子裹住,四处望了望空荡幽冷的昌德宫道:“因为我知道世子失去了娘亲很伤心,我不与伤心的人生气。”

      他神色一黯,语气强硬的回:“我从未说过我伤心,你不许乱说。”

      她顿了顿:“那那日为什么躲在凤仪台下哭?”

      他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开口:“我的母妃从不来昌德宫见我一面,即使路中遇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她也全然不在意,这样的母妃你会想要吗?”

      “我会想要的。”

      他猛然回首诧异道:“不可能,即使这样你也要?”

      她十分平静,又摘了一颗桂圆拨壳塞在口中,慢条斯理的嚼着,“也许我不喜欢她,但既然她是我娘亲,我还是要她,有娘总比没有强,世子总是想的太多,要的太多,可曾想过世间有多少人是从未看过娘亲一眼的?”

      “你有母妃在身边,如何体会得到旁人的感受?”

      “我就是体会得到。”她的手指细细长长小葱一般,很快又剥好一颗桂圆塞到他齿间,“我才不相信你说过的话,话可以是假的,但眼泪是真的。”

      他年少桀骜,只想让天下人知晓他冷血无情,毫不在乎母妃的生死,于是天下人都信了,议他无情论他寒心,没有一人将他心思看透,他一度认为欺骗是这样简单的。

      为什么没将她骗了,他知道了,她不过是在讨好他。

      他凝望她面无表情吃着桂圆的模样,如斯静谧,如斯轻软,他心中莫名有一丝慰藉和亲近,真的如此讨厌她吗?说过的要她难堪呢?说过的与她势不两立呢?

      宫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宫中三大御医依次登门,承了皇太后的旨意要将郡主带回大明宫疗伤,当御医们一瞧郡主这副光景:披头散发且浑身湿透裹着世子榻上的绒布,御医们红着老脸,不断的咳嗽,走前话里有话的劝慕连侯:“有些事情还是等世子与郡主大几岁再尝试吧。”

      慕连侯猛然蹙起眉头,正要反驳,却见慕挪在三人身后,朝他们依次翻着白眼,又遥遥朝他无奈的吐舌头,小小的一片舌是樱花般的色。待御医们转身过去,她又恢复以往的端雅,慢吞吞的走了。

      他忘记了方才的训斥,耳边再没听见嘈杂之音,只有一点萧萧风声,直到人走远了他还站在宫门外,久久未转身。

      那段时日皇太后将慕挪禁足,且挪驾来训了慕连侯一顿,责备他不当对慕家姑娘动手,更不该害她破了皮相,若是真的破相了怎么办?他头一回没有解释顶撞,只背手低头点头说是,仿佛觉得在众人眼前与她牵扯点关系挺好的。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们再没见过,他会留心听她的行踪,越听越多,越记越细,走火入魔了一般记在心上。深夜时他在纸上作诗词歌赋,回神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写下了她作的词“青鬓残雨碎朝前,琵琶声响第四弦”,他提起笔,未料到自己已走到这个地步,笔尖还在垂墨,人却恍神了。

      他开口在晚风里低低念一声慕挪,又想起她坐在殿中吃桂圆的小模样,不住垂头笑。

      他将那个宫人招来问:“上回你说小郡主是什么,兔子?”

      宫人吓了一跳,以为世子一时气头上来,又要旧事重提兴师问罪,遂颤颤巍巍跪下,连忙磕三个响头,改口说:“上回奴才说小郡主是一只大肥兔子,又肥又胖,笨的要命……”

      慕连侯起身摔笔,怒道:“再罚你二十两银子。”

      宫人捶地大哭,小的好生冤枉!

      那年十月初十,世子深更半夜中辗转反侧,索性起夜造访尚衣局,而尚衣局中正在赶工刺绣的宫女们纷纷看见黑洞洞的门缝之间探进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吓得手一抖,绣花针全数扎在拇指上。

      慕连侯推开门站定了身子,轻轻咳了一声,众宫女方看清楚了,吁了口气,连忙起身请安。

      他精神抖擞温柔一笑:“打扰诸位姐姐,我急需一枚花钿。”

      一宫女道:“回世子,花钿这物件宫中已很久不盛行,早年前就没有娘娘再来定制,尚衣局是真的没有,还望世子见谅。”

      他闻此点了点头,又道:“今夜可否赶上时间做一枚?”

      宫女们为难道:“明日是双花节,皇后娘娘与董妃娘娘均定了刺绣长衣,如今已经三重天,奴婢们若是在天明前赶不出工,只怕奴婢们会被两位娘娘降罪。”

      只见他忧心忡忡的点头,又叹了口长气,裹着披风转身走了,回了昌德宫,却在路上遇见守宫宫女蝶衣,蝶衣瞪圆眼睛,一把将他往房中拉,因这蝶衣大他几岁,又自小伴他长大,一向亲近而不忌讳什么,于是一路上开始责备他:“世子起夜便起夜,饿了咳了还是要出恭都当告诉蝶衣一声,奴婢三更半夜爬起来一看,床上是空的,魂都要吓掉了,又不敢声张,四处安排人去找世子,方才还心慌慌的去宫井中瞧了一瞧,你倒好,悠哉悠哉十分有心趣哈?”

      这一回他不再嫌她唠叨,一边慢慢躺下一边分神的问:“恩……哪里有花钿卖?宫外头有吗?”

      蝶衣喋喋半响,回过神来:“你要花钿做什么?”

      “这你别管。”

      她一边将他被褥掩紧一边没好气道:“你又看中哪个姑娘?都不见你送我一个半个,哼。”

      他不回答,反问:“从京城去朔州要几日?”

      蝶衣一愣,想了想,“听说那八王府的郡主每回进宫要走个两天两夜,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一日半,唉?你又问这个作甚?”

      慕连侯轻轻一笑,翻了个身背对着蝶衣,她气鼓鼓的瞪着他,刚准备转身走,却听他轻声说:“都爱生气,除了她。”

      “你说谁?”

      “没什么。”他将被褥盖过头顶,沉沉睡去。

      双花节当日,暖阳高照,宫中一片热闹景象,从天明到天黑,一共十处宴,宴宴相连,宫人尽数参与,唯独皇太后没有出现。

      她老人家从皇城启程,一路又往朔州去了,她甘愿错过双花节,只因第二日便是慕挪的诞辰,此次太后备了一整车珠花银玉绫罗绸缎做贺生礼。而八王爷慕途一早就收到消息,派人出城去接驾,府上亦是十二分紧张,里里外外均做打点。

      慕挪蹲在小柴院的墙角下搓洗着绒布,她望了一眼院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影,一时蹙了蹙眉,将院门合上。

      外面太吵了,这一切都应与她无关才是,她只喜欢坐在午后阶梯上数长廊里的窗花,安安静静的看看碎花看看软云,然后在阳光里睡下去,人和人虚情假意的交往又陌生,又可怕。

      院外头突然传来下人们呼喊她的声音,她刚站起来,院门便被人推开了,八王妃连氏已走进来,她丢下衣物,规规矩矩喊了声母妃。

      连氏惊道:“你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洗什么?”

      她一把从水里捞起那条绒布藏在身后,这是那日慕连侯给她裹身子用的,她给带了出来,想来想去又翻出来想洗干净,但毕竟上面绣着螭龙纹,不敢给府上的下人看。

      连氏心急未多追问,只将她拉出小院又责备道:“皇太后就要来了,你这模样简直不成体统,哪里是郡主该有的样子。”说罢朝一旁的婢女招手,“快带她去梳妆打扮,快些!”

      她被架起来拉回屋中,这屋雅致,一旁摆了张梨花床,床挂三层纱帘,内里卧着一位女童,她听见动静一下坐起来,隔着重重垂纱看清楚是慕挪,才露出笑意,笑的痴痴傻傻。

      慕挪将绒布晾在一旁屏风上,对床上那人回笑,一旁三四个婢女立刻拥上来为她更衣梳妆,一番下来她已是花样容貌,婢女们片刻后离开,她乘机抓起手边绢帕拼命将妆容擦掉。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婢女回头看见了,忙上前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做什么,是觉得今日的桃花妆不好看吗?”

      慕挪与这婢女对视良久,才垂下手,却又抓起桌上绢帕轻轻擦脸,“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只是……眉毛太浓,脸蛋也太红,这镜子里的哪里是我呀?”

      婢女闻言捂嘴一笑:“不用像你自己呀,像郡主就行。”

      她一愣,端起面前花菱镜左右看着,“啊?我又哪里不像个郡主?”

      “像,哪里都像。”那小婢女取下屏风上的绒布,团在手臂上,“只是没有主子会自己动手洗衣物的,东西我替你洗了,再烤干了给你送过来。”

      慕挪丢下镜子抱着她,“谢谢我的好胭脂。”

      叫胭脂的婢女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不过这绒布哪里来的,不是府上的物件。”

      “是世子的。”

      胭脂半响道:“你与世子终于遇见了?可你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夫人呢,不是说无论你与宫中谁人往来都要告之他们一声吗?”

      慕挪将脑袋往她肩上一放,撒娇道:“好胭脂,别告诉他们,要挨骂的。”

      那胭脂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女童,半响望向慕挪,声音沉了下去:“小池,我们毕竟还是……有些分寸的好。”

      门被叩响,八王爷慕途在外道:“小池,皇太后已到了城东。”

      慕挪打开门,与胭脂一起做了个安,又看了一眼深深的床帐:“她呢?”

      慕途从怀里掏出一支三角香点在案上,深深叹息:“让她再睡一会儿,我们走罢。”

      皇太后此行一路不服水土,行了两日便吐了两日苦胆,片刻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府上只得用竹轿抬她进府,一到正堂她老远看见慕挪走过来,着了一身如火红衣,眉眼山峦般一弯,又是齿若瓠犀,小小年纪竟就有动魄的灵气。

      老太太一欢喜,从竹轿上匆匆下来,抱着她的脑袋左右看,“我的小丫头,哀家瞧着你眉眼间那伤口没有留疤痕,真是太好了。”

      慕途带着王妃亦上前作礼道:“慕挪能如此一直是靠母后恩泽庇佑。”

      众人寒暄一番,便匆匆入席,谁知酒水刚上一轮,府门外便响起一阵阵车马声,府上小厮连连通报:“内务府章大人、尚书府百里大人柯大人、刘府刘大人……”

      如此看来,不知是谁透露了皇太后前来帮郡主过诞辰日的消息,这些个滑头草便匆匆赶来了,纵然八王府上下都很看不惯,但皇太后却是很吃这一套,觉得这一干人等十分有心用心,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做主将一并大臣迎入堂中。

      这都是些什么位高权重者,然而在这一府之中都一展宫中那一套阿谀奉承,慕挪左客气右客气,客气完毕扭头离了场,先是去了胭脂处取回了绒布,抱在怀里往自己院中踱步,缓缓而去。

      是夜,月影露华浓,她一人走到府上清冷的小道上,随意绕了一绕,突然看见迎风走来一个少年,他一头乌发在夜光下竟似比夜色深,却专心望着手中物件没察觉到她。

      她停步,手臂越收越紧,将怀中绒布紧紧抱在胸口。

      “世……子?”

      慕连侯闻声望向她,却是十分惊讶,二人立在小道上对望了片刻,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

      她先开了口:“八王府是我家,我不在这在哪里呢?”

      他又一愣,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朱瓦琉璃砖的长屋,先是疑惑,后又兀自挠了挠头,自言自语:“是,你该在这里,方才一定是逗我玩。”

      慕挪眨了眨眼,走近些:“你怎么来的?没有听到通报你的名字,怎么不去大堂见见皇祖母?”

      “不必了,整日在宫里,见她见的不少了。”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银盒,似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丢到她怀里,眼睛还瞅着别处,淡淡道:“拿着吧。”

      她打开来,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金珠,她瞧了一瞧,不明所以看着他,“这是?”

      “叫你拿着就拿着,问什么问?”他冷冷扫了她一眼,却瞧见她眉心光滑无比,这才微微一怔,转而凝神瞪她,将那小银盒从她指尖夺走,“罢了,既然没有留下疤痕就还给我,我走了。”说着转身走得飞快。

      慕挪呆呆思虑了半响才咧嘴笑起来,盒子里的金珠钿是他给的礼物吗?是担忧她眉间留疤才特地送来的吗?她在后面跟上去,轻声道:“嘿嘿,你走错了,再走就到我闺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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