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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泪吻 ...


  •   百里扶桑一路揣摩着心思,转眼已到了昌德宫门外,一抬头便看见慕连侯走出来,衣衫半揽着,嘴中叼着块刚从冰库中取出的凉冰,正哼着小调,看上去心情好些了,又在沉迷着皮痒肉不痒的日子。

      慕连侯一见他,便道:“怎么一早入宫来,什么事?”

      “来接那个女婢出宫。”

      他一愣,咬断嘴里的冰,“就接走啊?我前几天心情不好,还没来得及让她忙起来呢。”

      百里扶桑左右看去,“下次吧,外面的人不方便长时间的放在宫里,免得让人揪住话柄,她人呢?”

      殿外烈阳蒸起了泥土中的湿气,早蝉又鸣声鼎沸,一时间叫人昏头昏脑,路过的宫女在这昏头昏脑中清醒过来,接话道:“奴婢瞧见她一个时辰前出去了,没留下什么话,奴婢以为是给世子做食去了。”

      彼时众人点头,都不以为然。

      直到夕阳初露,一整天过去,慕连侯叼着一条新的凉冰出现了,见百里扶桑还坐在原位置上与他对视,便是在这余晖中,二人面色动容,异口同声问道:“她还没回来?”

      慕连候吐掉凉冰望向门外,百里扶桑已先一步夺门而出。

      三个时辰后深宫夜浓,又下起惊雷雨,宋胭脂还是没被找到,知道这时氛围才一反常态。

      进宫后,自从向慕连侯坦白之后,他不但对她没有丝毫特殊的照料亲近,反倒避着她,整日不露面,露面又不给好脸色。

      昌德宫本就人寡冷清,宫里的人又莫名的冷漠,每一秒都使得她如坐针毡,这日终于熬到第七日,是与百里扶桑约定好的出宫的时间,她一早梳妆完毕,在昌德宫的白亭下等着他。

      拂晓才现,四下寂静,远云外又有暖阳泌出,蝉鸣也刚刚好,她靠在白亭边昏昏欲睡起来,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那人轻手轻脚挪进了院门,胭脂认出是那日的刘小侯爷,他一身容装,冲她招了招手。

      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迎上前,却没料到,二人一字未说,他就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面拉,无论她怎么问怎么挣扎,他也不说话,眼见着就到了长乐宫。

      长乐宫是皇后长居的地方,因天色尚早只有宫女来来去去,没人留意她这一茬。

      她心头大呼不好,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小侯爷用不上力了,终于停下来,眉眼犀利的看着她,至始至终也没说一个字。

      胭脂动了动喉头,“侯爷这是要带奴婢去哪里?”

      他的笑特有的缓慢,“我要去后院小黑屋。”

      她颤了颤,“那奴婢我呢?”

      “跟我一起去小黑屋。”
      “奴婢是尚书府的人。”

      他讥诮道:“你可别误会,本侯爷还瞧不上你这等货色。”

      “那为什么?待会儿公子爷要来找奴婢了,找不到人就该着急了。”

      那刘小侯爷笑了笑,目光阴鸷,“我啊可是个念旧之人,现在看见你站在这朝霞里,就想起当年看见你被困在大火中的样子,呆愣愣的倒是憨态可掬。”

      胭脂怔怔看去,一时间呆了,四肢百骸冰凉,却装傻道:“侯爷说什么?”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还奇怪呢,八王府的人怎么没死绝?”

      当年八王府被放火的时候,他曾在当场,他还看见过宋胭脂的这张脸,或者说他认出这张人/皮面具了。

      刹那间胭脂不知哪来的气力,用力挣脱他的手,疯了一般逃跑。

      只听见小侯爷高喊了一声:“来人,把她拦下来!”等回神时,胭脂早已一溜烟消失的彻彻底底。

      她东躲西藏的,穿过数道门,回神过来,便已经迷路了,她也不敢问,只跟着来往的人走,又觉得越走越错,筋疲力尽一身臭汗。

      等停下脚步时,她已走到一处废宫的院外,四周已然破败不堪,无人清理的青砖缝隙中杂草重生,天色渐渐暗了,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只流萤飞过坑洼的墙头,她傻笑了一声,心头念的,都是旧流年中小扇扑流萤的趣事,便垫脚去抓,墙头却不知何时垂下一只手,将她细细的手腕握住了。

      黑洞洞的夜空里没有星辰,攀在墙头的那人只有一个青蓝色的轮廓,他端详了她片刻,久久才道:“今天的桂花膏抹少了,味道很淡。”随后另一只手提起一只薄透的白瓷瓶,瓶内装着许多流萤,泛着绿茵的光,把他的脸印的十分清楚,是燕南风。

      他坐上墙头,风轻云淡的问她:“这个时候迷路?饿吗?”

      她心脏砰砰乱跳,陷入一整不安,踌躇着没有动,却听他又道:“别浪费时间,快进来吧。”他垂下双手,竟然把他拉上了墙头。

      冷宫的院子在眼前一览无余,说不上断壁残桓,但破的也够可以的。

      墙角下有四个男子,围着一小堆火烤着几只焦黄的乳鸽,彼时都抬头打量她。

      燕南风先一步跳下墙头,对那几名男子道,“自己人。”又对胭脂伸出手,“下来吧,坐在上面多显眼啊。”

      她心中抵触,一双手躲在背后。

      他见状笑了,也作罢了,转身去火上取一只烤鸽递上来,见她还在迟疑,将烤鸽放在她鼻子下晃了三晃,又慢悠悠往自己嘴边送,眼睛看着她。

      胭脂腹中辘辘,呱呱大叫,口水往肚里多流了三千丈,他笑:“吃吧,没毒。”

      她还是不吃。

      胭脂想,这个燕南的神色太天真了,反而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力量。

      他与刘小侯爷都是皇后的人,如果刘小侯爷对八王府当年的事有所涉足,那么他呢?是不是也有关系?

      在她沉思之间,燕南风已经走回到篝火边,与几人低声商谈什么,声音极其沉,几乎不能分辨。

      过了良久,月下梢头,院中几名男子相继离开,转瞬间院中空落起来,篝火也熄灭了,燕南风出神的望着炭灰上的青烟,良久后才提起流萤灯走过来。

      “现在你要去哪里?太傅府?昌德宫?还是兵部尚书府?”

      她抬起头,怔怔看过去,“你打听到的事情还真不少。”

      “千芊说家仆胭脂一月前陷于生死一线,她不愿意带她回太傅府,就留她在尚书府养伤,这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情报,昨天我回宫,刘小侯爷又说,尚书府送来一个婢女伺候世子,尚书府里没有女眷,我猜应该是你。”

      她眸子锃亮,一言不发,他却将她读懂了,暮的一笑,伸出手,“我与刘小侯爷关系不错,他的确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八王府的人,既然如此,你要不要下来好好聊一聊?”

      这座冷宫少则有十年光景了,宫内的墙上依稀有壁画,画的都是旧时的大佛法相,如今已鲜少见了,燕南风从木柜中摸出烛火,搁置在桌上,屋中陡然通明,胭脂借机朝屋中一望,屋内四处布尘,唯有一张整洁的坐塌,与屋内陈设格格不入,应该是新设的。

      转身时,两人视线交错,一人身后暮地寂静,一人身后灯火重影。

      “这座冷宫在宫角最深处,已然废弃很多年,不会有人路过,这里很安全,却也是个藏身和杀人灭口的绝佳之地方。”

      胭脂踌躇半响,终于开了口,“既然我逃不掉,索性直说了,公子你不简单。”她望着门外一片轻染蔻紫的鸽子毛,“你们杀了是宫中传秘信的信鸽,还烤来吃,你在截取什么消息?是不是与圣上回朝有关?”

      他深深一笑,不置与否,“你一个小小的乡下姑娘,总是似有似无打听圣上的事,莫非想为八王府一事面见圣上?”

      “对。”

      “明枪可挡暗箭难防,你一经露面,很可能就是尸骨无存,即使如此你也执意要见吗?”

      “嗯,执意要见。”

      “那么面圣之后你要说什么,如何说,又从何说起?”他踱了几步,转身看向她。

      这一时之间她答不上来,目色茫然。

      燕南风转身靠在塌上,“你执意要见的理由是什么?”

      “恩重如山,不得不为之。”

      “晶晶是为了报恩?”

      “不是,不止是这样……”她胸口闷热,脑中画面如同被风带过,一页页翻出,残忍的晾在自己眼前。“你们不懂,你们也不会知道,那些天有多可怕,我们被围剿的第一天夜里,老爷就被擒住了,三日后脑袋被人挂在榕树上,我们逃不出去,在府上的东西南北院里东躲西藏,可是坚持不了几日,夫人就死了,她是被烧断的房梁砸死的,即便穷投无路,大家还是想活着出去,因为康叔返乡在即,想要去看一眼自己的孙儿,玲珑她还有五日就要出府嫁人了,小林子的爹娘还在城里等他……我们以为能够熬过去,上天会开眼,会僻佑大家,可是他们全死了,他们没有一个是坏人……”

      燕南风脸上的笑意早已隐没,他从未见过一人,在哭泣的时候还那么倔强,把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无论泪珠怎么从眼廓中往下滚,她也不肯眨眼,好像不肯承认是自己在哭,他这一世见过太多女人的眼泪,悲痛的,悔恨的,失望的,绝望的,偏没见过她这样的。

      他可怜她,想给她一点庇护,他知道,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他走上前,没有多想就吻了下去,出乎意料的事她没有反应,还腻在啜泣与喘息中,直到他吻的深了,才不哭,用无处安放的手拽他的头发。

      “别哭了。”他在她唇边轻声说:“只要你哭,我就一直吻下去。”

      “不用你可怜。”她将眼泪鼻涕擦在他衣襟上,问:“当年到底是谁暗杀了八王府?是刘小侯爷,是皇后?还是你也有份?”

      他摇摇头:“或许刘小侯爷是最先得到的消息,他只身去了八王府,知道八王府被围困,但也没想救人,可是肃杀令绝不是我们下的。”

      果然,那撕扯她心肺的答案,她不会这么容易得到。

      她要想办法,她等不及。

      她将光洁的额头靠在他肩上,低声说:“我乖乖听话,也让你亲,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棒棒我吧,把我留在宫里。”

      他目光沉下去,坐回卧榻上,道:“夜深了,你可以在我身边睡下,但你不能留在宫里,更别试图逃跑,天一亮我送你回太傅府。”

      她擦了擦眼泪,坐在他身边,听见他问自己:“你是谁?”

      “我叫小池,以前是八王府上晋安郡主的女婢。”

      “为什么你迟迟不提她的死?是因为你不愿回顾,还是她本就没死?”

      她望着黑洞洞的房梁,意识像是陷入一个黑洞,“她死了,我想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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