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小镇》陆大牛

2、叫飘洋的姑娘

　　你问镇上的居民，飘洋是谁，他们就会回答你：“洋子哦，谢老太的孙女儿啊。”
　　那谢老太呢？
　　谢老太啊，一个卖包子的老农民而已。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单身女人独自住在小镇上，如果是一个陌生女人大概会受到非议，就算不受到非议，也难念被人拿来当作闲谈的话题。不过如果是被镇子上的居民看着长大的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没什么了，年长的叔叔阿姨连你的光屁股都见过，还有什么好闲聊的。所以对于飘洋来说，一个人住在小镇上唯一的困扰就是总有亲切过度的婶婶阿姨来给她说媒。“那赵家的小子二十有六，刚从沿海地带打拼回来，在城里有了生意还买了一套房，还有不少存款。”
　　“那李家的小伙二十有五，小学的时候还跟你一个班呢，那孩子老实，在城里开着一家干货铺子，还挺赚钱的。”
　　“那王家的男人三十岁整，和城里的女人结过一次婚，没有孩子，回乡里讨个实在点的老婆，身家可丰厚着呢。”
　　“那、、、、、、”
　　飘洋对于这些婶婶阿姨的热情一直都不知该如何有效的拒绝，只能说自己不愿意离开镇子，不愿意放弃奶奶的店。每次这样一说，婶婶阿姨就会露出短暂的沉默。飘洋这样的意思相当于是打算嫁一个留在镇上的男人了，可是这个年纪留在镇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没有出息在家种田或者给人修房的，谁又配得上这洋子丫头。虽说洋子只是在小镇上开着一家餐馆，也没有什么钱，可人家好歹样貌不坏，还是个大学生，这年头知识分子谁愿意嫁给你一个没文化的农民。如此一想，就剩下那一个选择了。
　　“既然这样，那洋子你考虑一下明亮吧，你看你们俩都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也都是大学生，他是个教书先生，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好歹知书达理，你们平时又熟络，男未婚女未嫁的，不如就在一起得了，都这么大个年纪了，该考虑一下了......”
　　就知道每一次都会被提到这件事，她和张明亮真的不可能，这些婶婶阿姨其实也是知道的，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要真结了婚那才真的别扭呢。
　　李明亮和飘洋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小学六年级，后来初中也是同校，高中之后就没有在一所学校了。飘洋成绩不太好，上了区重点，李明亮则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了市重点。两人都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回到小镇，已经几年没见面的两人，竟在故乡意外的重逢了。可以说这是某种命运使然，不过那种命运绝对跟爱情搭不上边。

　　转眼，飘洋回到小镇已经快两年了，生计倒是不成问题，因为不用交房租，经营起店来的成本就很小了，去掉杂七杂八的水电费电话费电视费什么的，每个月能剩下三四千块。另外，除了开店日需要的菜和面粉，自己吃的是不怎么需要花费的。奶奶的菜地她一直都经营着，虽然种的不多，但她就一个人又吃得了多少。米也不用买，家里那几亩田里她都种着水稻，每年插秧收割的季节爸爸会回乡下帮她，张明亮也会来帮忙，除了晒谷子，吃上自己种的大米也并没有想象中困难。每个月对于她来说最大的花销不过是进城，有时候是买布料，有时候买酒，有时候买花花草草，总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另外和朋友聚会也是开销比较大的，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聚会都参加，旅行倒是没有再怎么去过，回到小镇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那种需要旅行的生活了。
　　每个月开店的日子也就九天，不开店的日子也就是小镇的非赶集日，农村的人们也称之为寒天。在寒天的时候，如果不是农忙季节，飘洋的日子是过得很闲的，除了偶尔需要管理一下自己的蔬菜园子，其余的时间都很散漫自在的度过了。
　　和飘洋一条街的周阿姨，开着一家理发店，周阿姨的理发店经营了快二十年了。在飘洋的记忆中，自己的头发似乎一直都是在周阿姨那里剪的，就连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去过别的理发店，她宁愿任自己的头发胡乱生长个一年半年才回来剪一次，也不愿意把头发随意交给不认识的人。不过也可能有另外一个理由，说出来大概比较矫情，那就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头发留在外地，她的一丝一毫都要带回这个小镇，她长在这里，她换掉的牙齿扔在这里，她每年剪掉的指甲洒在这里，很久以后她也会死在这里。
　　不过严格说，给飘洋理过发的其实还有一个，那是以前的老理发店，露天的那种，靠着一面墙搭个顶就能开店了，一个光头老师傅，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一把椅子。飘洋只是隐约记得这样一个场景，自己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腿悬在很高的空中，有点害怕但是很好玩，有些脏脏的印记的镜子里，有一个小姑娘，衣领里塞了一块毛巾，光头老爷爷在给她剪湿漉漉的头发，风有点大，吹着湿湿的头发有点冷，不过飘洋很开心。后来周阿姨的店开张了，飘洋似乎就再也没有去过光头老爷爷那里，大约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家，飘洋突然就发现那个露天铺子没有了，墙面上的镜子也取走了，大概那老爷爷已经没办法再剪头发了吧，他虽然没有头发，但确实也早就到了白发满头的年纪了，而那块空地也就一直空着了。直到去年，才有人把它稍微整改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小小小小的洗车场，小到一次只能停下一辆车的那种。
　　同一条街的郑阿姨是开五金店的，性格很温顺，她的店里同时也在卖毛线。一到冬天，最常见到她的样子就是手里串掇着两根毛线针，不是给某某家的小奶娃织的毛衣就是给谁谁家勾的毛线拖，镇上的居民很喜欢找她代织物件，谁都知道郑阿姨的手工很棒。
　　宋老师是飘洋的小学老师，教了飘洋六年的小学语文，也当了六年的班主任，在飘洋的童年记忆中，宋老师一直是一个清瘦的女人，鼻梁提拔身形修长，头发是漂亮的卷发。转眼一晃，十几年就过了，如今的宋老师依旧清瘦，只是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有人说长得瘦的人老的快，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了。
　　周阿姨，郑阿姨，宋老师还有飘洋，四人组合在一起就能凑一桌麻将了。以前奶奶是不打麻将的，奶奶比飘洋要忙多了，奶奶时期的菜园子要比现在飘洋的大一倍，除此以外，奶奶还养着鸡鸭两群肥猪两三头，典型的一个忙碌又有精力力气还很大的农妇。飘洋也是两年前回镇子之后才学会的，教她的就是这三位阿姨，当时三缺一情况紧急，飘洋只是去菜市场买个小青菜，路过周阿姨家就被拦住了。就这样，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个下午要被拉去玩两圈。
　　比起打麻将，对于飘洋来说更好玩的是和几个阿姨坐在一起聊八卦，即使是教了二十几年书的宋老师，对于这些八卦也是很感兴趣的，虽然不是主力军，不过还是偶尔能爆出一些猛料。至于飘洋，就负责准备小点心什么的，有时候她会带点瓜子花生等坚果，偶尔会碰上她正在烤蛋糕，这时候她就会带上一些刚出炉的饼干蛋糕什么的，除此以外，茶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在牌场上要拿出气势来叫上几句之外，闲聊时费的口水更多，更容易口渴，所以一定得有水。飘洋的茶特别多，对于茶她其实没什么研究，也根本不懂文雅人所说的茶道，她买很多茶只是单纯的喜欢那味道，最喜欢的茶是荞麦茶，虽然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茶。第一次喝到荞麦茶，是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外婆被查出了高血压糖尿病，身体急转直下。除了日常吃大把大把的药丸子，舅舅还买了这种茶泡给外婆喝，就是那个时候去外婆家玩，喝到了荞麦茶，有点像玉米的味道，又有麦子的味道，还有一点米饭糊掉的味道，那种味道简直合她的意，只喝一口就对了味儿。

　　李明亮现在在镇中心小学教书，他是B大毕业的，一个顶顶的高材生，是小镇这十几年里最有名的大学生。他本来是留在学校读研的，结果读了一年后就突然休学了，回到这个小镇子来教书，大家都说他可能是脑袋被门夹了。李明亮也经常是麻将四人组的谈资，郑阿姨说这孩子脑子可能不好使了，放着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不呆，跑回这破地方教小学。
　　“这破地方，进个城都不好坐车，好不容易坐上车了还得包着山绕来绕去，进了城就直接吐一地。”这是郑阿姨的原话，郑阿姨说小镇是破地方，但是郑阿姨还是没有跟着子女去城里住。
　　之前也提到过，李明亮和飘洋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两家以前本来是邻居，后来飘洋和李明亮上高中后，李明亮的爸妈就在市区里买了房子，好照顾李明亮好好儿考大学。市区和镇民说的城里不一样，城里指的是县城，市区显然要高一个级别。别人都说飘洋和李明亮是青梅竹马，不过事实上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青梅竹马这么好，这个词在各种小说电影里反复出现，已经被人们赋予了一种文艺的期待，而事实上，她和李明亮只是比朋友更像亲人一点。
　　在小镇上，飘洋的同龄人不算多，熟识的更没有几个，这个年纪的青年都该出去奋斗。恰巧熟识又不去奋斗的李明亮还在镇上，那飘洋也就有了玩伴儿。李明亮喜欢去河边钓鱼，飘洋更喜欢到田里去抠虾子或者捡田螺，两个人经常像儿时那样，撩起裤腿在田里撒野。那时候李明亮为首的那群男生还喜欢去捉青蛙，因为每到赶集日就有人来收青蛙，一斤青蛙好像还挺贵。但是捉青蛙白天是捉不到什么的，所以男孩子们一般都是晚上出去，他们有专门的装备，是一个背在腰间的篓子和一顶装着灯的帽子。飘洋那时候一直想要和李明亮在晚上出去捉青蛙，可是奶奶不允许，她说一个女娃子家家的大半夜和一群男生跑出去像什么话。于是，飘洋惦记了好几个夏天的捉青蛙，一直到她成为了一个不再惦记这种事的大姑娘的时候都没有能实现。
　　去年夏天，睡在窗户半开的卧室里的飘洋听到外面的蛙鸣，突然想起捉青蛙这件事，愣是大半夜去把李明亮叫醒，去体验了一把半夜捉青蛙。李明亮说，如今青蛙没有以前多，也变机灵了，所以不太好捉。但是飘洋觉得这是李明亮的辩解，明明是他自己变笨了，捉到的青蛙没有飘洋多，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

作者有话说

　　青蛙肉其实寄生虫很多的，虽然烫火锅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