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的葬送》Frankenstein

6、DayⅥ.Frankenstein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窗外又下起了雨，窗帘如幽灵般起起伏伏。我从床上惊起，赫然看到，那怪物竟站在床尾的墙角。我看着伏在床边的亨利，心中冰凉。噢，这该死的怪物！它来取亨利的性命了！我颤栗得说不出话来，可那怪物只咧嘴一笑，便一闪身飘入窗外的雨夜里。我慢慢摸下床，隔着衣袋触碰到袋中的枪。我决定去厨房倒杯水，安抚一下紧张的神经。

　　走到餐桌旁，桌上放置的一枚牛皮纸信封引起了我的注意。寄信人和地址语焉不详，收信人写的却是我的名字。我战战兢兢拆开信封，一张照片自信封中滑落。我捡起照片，然后——然后——唉，我究竟是看到了怎样恐怖的一幕啊！照片上……一堆残破的断肢码放在小威廉的墓碑前，而断肢上方……竟然是……父亲和伊丽莎白的头颅……我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怪叫，将照片用力甩到地上，好像只是触碰一下那照片，自己手上也会沾染血迹一般。我冲进厨房，在水龙头冰冷的水流下狠命搓洗着自己的手，哑声惨笑。

　　小威廉死了。

　　父亲和伊丽莎白死了。

　　死得这样惨，那怪物当真一点希望也不肯给我留下吗？！

　　难道……我亲爱的克莱瓦尔，你，还要成为那怪物的下一个目标吗？是啊……那怪物还有多少手段尚未用尽呢……不，不，不是这样……那怪物的目标只是我，如果我……如果我死去，那么再折磨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可怜的亨利，也不必受到任何牵连。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生无可恋，索性倒了杯白兰地，颓然坐在餐桌旁，闭上眼，颤抖着摸索到那张照片，把它反扣在那盛满白兰地的玻璃杯下。从袋中摸出手枪，枪管深深抵上下颏，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索那黑洞洞的枪管里孕育的无限和永恒。

　　别了，亨利；别了，你这怪物；别了，你这创造我们，又让我们不断痛苦的无限广大的世界。我闭上眼，耳边却传来亨利模糊的低语：“维克托？”

　　我猛然睁眼，亨利揉着眼睛出现在客厅里，金发凌乱：“维克托？”我虽然尽快收回枪，可我敢肯定，他已经将方才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维克托？！”他见我面色死灰，一下睡意全无，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单膝跪在我身前，双手死死握住那把枪：“维克托？你怎么了维克托？！不，维克托，你先把枪给我，把它给我！”我绝望地用下巴指了指玻璃杯下那张照片，他松开我，抢过照片，脸色瞬间变为惨白，双手颤抖，惊讶得双眼都要瞪出眼眶。我疲惫不堪地发出一声喘息似的长叹，握住枪，枪口地上太阳穴：

　　“对不起，亨利，我也很抱歉。”

　　枪声响起。

　　子弹擦着发丝飞过，嵌入身后的墙中。我盯着撞偏了我手中之枪的挚友，困惑又忧伤：“克莱瓦尔……”你又何必救我。可这话尚未说出口，我就觉得胸口像被拳击一般钝痛，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晕过去，醒来时我的衬衫领口已被解开，嘴里还残留着白兰地的辛辣味道。亨利转过脸看我，天色已大亮，他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维克托。”一夜之间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维克托，答应我，你不死。”

　　“我也不想这样……”我挣扎起身，却又被他按回床上。然后他仿佛无法承受般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哽咽而无助：“弗兰肯斯坦.维克托。你别死，你千万别死。算我求你了维克托，因为，因为……”他无声地抽泣起来，过了许久才再开口，“维克托，因为我一直都该死地爱慕着你啊！”

　　脑中炸起一阵闷雷，以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我又要晕过去了。但是我没有。我的大脑和心脏已被锻炼得异乎寻常的强健。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晕过去了，我想。亨利的表白不能，父亲和伊丽莎白的死不能，甚至那怪物的恫吓威胁也不能。我轻轻移开亨利遮在脸上的手，凝视着他因羞愧和背上而略显扭曲的面容。

　　“亨利，我们……回日内瓦吧。”

　　泳者多溺，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玩火者必自焚。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终结。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