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颜如你》由歪

3、Chapter3 未眠

　　简言恩作为报社的代表，这段时间几乎都呆在烽迅集团桂林分部，项目也正在按照既定的流程，非常顺利地进行中。

　　为以免尴尬，她一开始就准备躲开苏亦澈，其实也不用刻意去回避。虽然是分部，但作为全国的通信龙头企业，却在不大的市中心繁华地带单独拥有一整幢写字大楼。

　　简言恩进来后具体接触才发现，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一个人，几乎根本就没有碰面的概率。她悬在半空的心不免慢慢放下，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潜意识里冒出来的那一丝怅然若失。

　　“请进。”门被轻轻叩响，她从桌上一大堆陈旧的文本中抬起头来。

　　自从接手这个项目，简言恩从社里调来了大量资料，都是报社与烽迅合作过的文件和媒体视频。作为烽迅这一方也尽到了最大的地主之谊，特另外为她开辟了这间临时办公室。

　　“简小姐，张总让您现在去一趟总会议室。请跟我来!”张总的秘书小韦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两人在工作中碰过几次面，也算是稍微比较脸熟。

　　简言恩朝小韦笑了笑，拿起记事本和笔，一路跟随她乘电梯至十五楼。

　　长方形的大会议桌，苏亦澈已经坐在最上方，下面全都是各个部门的大小领导。

　　上次报社见面后，几日未见，他浓浓的眉眼下掩藏着一片淡淡的青影，苏亦澈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漫不经心地轻轻抿了一小口。

　　简言恩在前几次讨论会上，都没有看到苏亦澈和他带过来的人。后来听前台接待小妹八卦说，从上海过来的总工程师发现新开发的产品中，技术上还存有一些缺陷和瑕疵，为了赶上早就定好的发布会，他正带着核心技术人员在研发中心夜以继日完善功能。

　　简言恩赶紧撇过头大致扫了一圈，隔着苏亦澈不远有一处空位，她悄悄坐了下去，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挡住她的视线，刚才紧绷的神经不由得也稍微放轻松了不少。

　　人到齐后，张总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先上台致词。开场白无非就是感谢在场的诸位，回顾过去，再创佳绩。在报社，两天一个小会，三天一个大会，这样的形式套路简言恩早已耳熟能详。

　　台上的张总激情澎拜地打着手势，那眉飞色舞的神色，在简言恩眼中，渐渐地跟他们社长的身影重叠在了一块。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张总说上句，她完全能猜出下一句是什么，而且还答得分毫不差，滴水不漏。想到此，她撑住下巴，另一只手装作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记录什么，低着头极力掩饰她眼底溢出来的满满笑意，难得偷偷暗自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拍手鼓掌。

　　突然感觉到一股耐人寻味的目光往自己这个方位投射过来，恰好掌声再次响起，简言恩配合着拍手抬起头来，她望望周围，刚才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张总终于下了场，苏亦澈站起身打开PPT，手拿无线激光笔就着投影仪，他思路清晰严谨地讲解开来，新推出的样品测试表传递在会议桌上，众人见闻不由得啧啧称奇。

　　只有在这个时候，简言恩才有机会躲在角落肆无忌惮地偷偷看他，纯灰色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质地上乘的白色衬衣上，外面笔挺地套着黑色西装。举手投足间是不露锋芒的自信与游刃有余。几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棱角分明的五官下双目如潭，鼻梁挺傲，岁月并没有在他清俊的外表下改变多少。

　　只是，往昔不复。

　　如今在她面前的苏亦澈，凌厉，冷静，严肃。

　　散会后，张总叫住准备离席的简言恩：“小简，我们现在去工厂，你也一起来吧。”

　　她告诫自己，这是工作，不要想太多!

　　他已经放下了，不是她先放弃的吗!为何自己还在这苦苦纠结!

　　简言恩随着张总和助理小韦来到位于高新开发区的烽迅工业园，苏亦澈和其他几位高管已乘坐另外的专车抵达在门口，下车后，她跟着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厂区很大，这边主要负责成品生产和加工。此刻，流水线上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劳作着。

　　他们边走边参观，规模远远超出了简言恩的预估，她看得有点瞠目结舌，以前有听说过烽迅集团，没想到在她出国的这几年间，即使一个三线城市的分部，它都能发展得如此迅速和强大。

　　“你不要命了!”正思量间，简言恩身子一紧，感觉被谁狠狠地往旁边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牢牢地倒在一个人怀里，脚刚稳住就被那人快速放开，他站在一旁黑着脸望着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集装箱。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等醒悟后，他们纷纷朝简言恩和苏亦澈围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张总赶紧大声责问。不一会儿，总务科负责人一路小跑向前，又是哈腰又是道歉，连忙叫上一大帮工人过来整理收拾残局。

　　“没事，真的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简言恩赶紧跳出来帮忙解释。

　　张总看了眼她，又转向苏亦澈，他微微颔首应允。

　　确定他们两人安然无恙后，张总望着总务科负责人训斥道：“你最好在明天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要看到这件事故的详细报告!”

　　总务科负责人冷汗涔涔地不断点头，最后带着下面的人有序散开。

　　其实参观也差不多了，半路发生这样的事，大家也无心继续再呆下去。

　　张总看天色已晚，这时手机恰好响起，他麻利接过：“好,我知道了，聚福阁三楼大包。”

　　电话挂断后，张总用商量的口吻凑近苏亦澈：“苏总啊，是否能和在场的各位一起吃个饭？这家的菜可是最具有我们桂林本地特色，您千万别推辞，刚才受了惊吓，算我给您和小简压压惊!”

　　其他的人听后所言极是，苏亦澈略微思索，一口答应：“行。”

　　简言恩本打算结束后找个理由飞快开溜，看这情形，已经是大局已定。她耷拉着脑袋跟着大家走了出去，回头后怕地再看了一眼集装箱倒下的位置，仍心有余悸。

　　苏亦澈迈着从容安定的步伐并排和张总走在最前面，仿佛上一刻的意外只是一场短暂的梦靥，她轻轻甩了甩头，赶紧快步跟上。

　　一到聚福阁，没想到社长也来了，已经早早等候在此。

　　简言恩早就从自称三百六十度绝无死角招风耳的何叶处得知，社长和张总是旧识，早年一起下过乡插过队，颇有老革命交情。

　　张总一看到社长，两人便抱拳、作揖、握手、拥抱，一整套动作打下来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豪放，旁人都忍俊不禁。

　　“俞兄，你这次真是派了个得力干将!小简如此优秀的人才，我们烽迅可是为她无条件敞开大门!”简言恩听到张总对她如此不加掩饰的溢美之辞，站在众人后面都羞愧得不敢上前。

　　社长很受用般地接过话：“哪里哪里!你们烽迅才真正可谓是人杰地灵!举目四望整个通讯行业，唯苏总首屈一指!”

　　苏亦澈神情自若，他和社长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苏总，这边请!大家也别光站着说话，我们边吃边聊!”社长招呼大家过来入座，他不由分说就拉着苏亦澈到主位，“苏总，您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听张总电话提及，今天要不是你拔刀相助，小简可能现在就躺在医院了。”

　　“对!对!”张总连忙附和，目光搜寻到简言恩，“小简，你坐苏总旁边。”

　　简言恩听到张总这句话，心头一惊，暗暗叫苦不迭。

　　果然，有同事不明就里顺水推舟：“苏总是大英雄!英雄救美，美人怎能如此怠慢!”

　　在大家热情似火的推搡中，简言恩不得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坐下吧。”苏亦澈语气极淡，吩咐她道。

　　白果炖老鸭、梅干扣肉、蜜汁叉烧、凤眼鹅肝、蟹黄豆腐、清蒸鲈鱼……一道道菜错落有致被一一摆上。

　　简言恩经过下午的一阵折腾，看着眼前色香俱全的佳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准备好开动的架势，但碍于礼貌只能正襟危坐。

　　苏亦澈无意间瞟了眼身旁满脸肃穆的她，老习惯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看来这些年，真的没一点长进!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酒杯起身面向众位：“感谢大家，我先干为尽。”

　　众人闻后一同站了起来，不出苏亦澈所料，简言恩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大麦茶，趁觥斛交错之际，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了前面的凤爪。

　　酒已过三巡，大家从国际局势畅谈到金融贸易，经过一些时日的相处，两地的技术员们只怪相见恨晚，甚至彼此间称兄道弟哥俩好哇。

　　简言恩默默地缩在一角，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桌上的美食之中。她刚用调羹盛了勺蟹黄豆腐往嘴里送，突然听到社长洪亮地叫了声小简，简言恩悬在半空中的勺子抖了抖，差点掉到了地上。

　　“小简，今日苏总救了你，按理来说应当得好好敬苏总一杯!”社长对她使了个眼色。

　　大家立马停住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的目光饶有兴趣扫向了社长口中的‘小简’。

　　简言恩沉重地离开座位，她侧过身向大英雄举起茶杯，满脸的大义凛然：“谢谢苏……总的救命之恩。”

　　“且慢!怎么能喝茶呢!这太没有诚意!”她正欲一饮而尽，张总拿着茅台笑眯眯地走到简言恩跟前，把酒倒满整个玻璃杯再递过来，“俗话说，喝酒不喝白，感情上不来!”

　　简言恩苦不堪言地投向苏亦澈，明明知道她不能喝酒，即使念在旧情分上，应该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他仿佛置若罔闻，跟着众人带着看好戏的心态一起盯住窘迫不安的她。

　　简言恩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低头咬了咬唇，霎然她抬起头，还是坚持换成了茶杯：“苏总，我干了，您随意!”

　　面前这个倔强坚韧的简言恩，此时，才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那个她，苏亦澈似笑非笑地就着手里的酒喝了干净。

　　“小简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气魄!”张总看苏总并没有刁难下去的意思，他见风使舵打着哈哈圆场。

　　张总猛然对她来了兴致，顿时两眼放光精神抖擞：“小简啊，我们烽迅可全都是青年才俊!不是我自吹自擂，尤其在座的男士更是万里挑一的优秀!看中哪一个，我直接给你做个主!”

　　话音刚落，不知旁边哪一位多事者插了句：“简小姐单身?”

　　“未婚!错不了!档案里白纸黑字都清清楚楚写着!”社长似乎喝得有点过高，他拍着胸脯大声保证道。

　　张总一听这话，更是像打了鸡血，他讨好地扫量苏亦澈：“苏总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我这就如老丈人看女婿，哪点都满意!甚觉得跟小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当事人之一，也就是苏亦澈苏总，不怒反而笑了。那种自然流露出的暖意，再不同往日职场上的随俗应酬。

　　即使他就站在她身边，她也不敢再多看他哪怕那么一眼。

　　即使他们的距离如此邻近，只需一个一不小心的借口。

　　他是浩渺宇宙间最闪耀的那颗星球，尘埃怎抵得过烈日骄阳。

　　简言恩真是头大如斗，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老，她彻底相信了何叶所言的下半段八卦：这对老活宝，在生产队还一起挨家串户搞过计生。

　　她只能微笑，微笑，还是微笑!保持缄默，低头吃菜!

　　酒足饭饱，大伙儿还未尽兴，吆喝着继续转战音乐汇唱K。

　　简言恩借口还得回去赶稿，得到了社长的放行。真是谢天谢地!

　　电梯门最后合上的瞬间，却被硬生生强行打开一道口。一个人影倏忽窜了进来：“我有话问你。”

　　苏亦澈跟着简言恩走出饭店大门，不知何时开始，此刻正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

　　他从刚才吃饭就一直在沉思那句话的深意，踌躇片刻，终于艰难开口：“说的是真的吗?
　　”

　　她知道他所指何事，该怎么回答，又能如何去解释。可不争的事实是，曾经种种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伤害，已无法逆转。

　　可如今的她，没有资格没有颜面更没有勇气，再次去打扰他，靠近他。

　　即使自己又是多么的多么的，想这样!

　　屋檐下的她沉默地低着头，苏亦澈也没有急着催促，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跳跃着打在地面上，滴答滴答，勾勒出灵动的音符。此时此刻，世界安静了，只有他和她。

　　简言恩心头五味杂陈，欲言又止，她酝酿了好久，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吐出：“我结过婚，当初时间太紧，在国内并没有更换户口信息。”

　　她对上苏亦澈的眼睛，看到他眸中重新升起的火苗一点点燃烧，又一点点熄灭。还是说出了口，这样也好。

　　“很好!结过婚!他不要你了!把你抛弃了!另结新欢!所以你无路可走又躲了回来!”她感觉到胳膊被他拽得生疼，苏亦澈摇着头冷笑道，久久压抑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宣泄出来。这些年，与其说是用刻骨铭心的恨意来欺骗自己，那种陷入深渊的嫉妒，撕心裂肺的思念，却日日夜夜吞噬着折磨着他的心，他的每一寸呼吸。

　　“你说的对，我咎由自取!!!”简言恩用尽全力甩掉抓住她的手。街道口，一辆出租车正好载完前一位客人刚停下,她奋不顾身冲进雨中，狼狈地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大瀑布酒店，贵宾套房。夜已至深，苏亦澈端着酒杯，默默站在落地窗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手指揉了揉皱起的眉心，杯中的红酒轻轻地无声荡漾着,一口喝下。

　　雨中小城犹如笼罩在烟雾缭绕中，漓江穿城而过，墨绿色的群山掩映在四周。远处解放桥的灯火像萤火虫远飞，忽闪忽现越来越昏暗。

　　今夜，我未眠，你是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