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郑心秋

3、Chapter 3

　　我们来说一下许少年，那是我住在凉城17个年头以来第一个动心的男子。
　　好，先说凉城：它其实只是位于北方的一个小镇。小镇中间有一条小河，人们沿河岸而居，是分北岸和南岸的，我就居住在南岸。
　　我居住的南岸大多是以木屋为住房，北岸则是土石房居多，两岸是根据一座铁索吊桥链接互通的，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从来不敢走过那座一直摇摇晃晃的铁索吊桥。有一段时间里，我疯狂的想要去桥那边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桥的那一端的居民房屋是靠着背后那大山的，翻过大山，便是小河的源头，叫着许家窑。
　　有一年，我终于扶着那条铁索横过了那条河，去了北岸。那是外婆还在身边之时。说起来外婆的影像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她瘫坐在大炕上从来就没起过身来，我是在她耳边听到了山那边关于许家窑的事。
　　在很多年前，有一对夫妇在许家窑投河，当时那妇女已有9个月身孕（其中一种说法是当时正当9月），人们将尸体打捞起来，那妇女腹中的胎儿居然没被淹死，活着降生于人间。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凉城，人们都说这婴儿是水鬼投胎，被叫作“九月婴”。
　　而许少年，便是九月婴的后人。
　　听外婆说，之前的河流比现在要大得多。她说，在许少年的祖辈时，许家旺盛，便在许家窑开了一个窑洞，后来窑洞挖出了大水，淹了大半个凉城。当时民怨四起，纷纷要找许家讨帐，许家主人也自觉其罪过重，便投了自己挖出的大河。
　　当时那妇人怀有身孕，人们捞起尸体，竟发现那腹中胎儿还活着，自己从尸体里爬了出来。这九月婴长大后结婚生子，才传到了许少年这一代。说来奇怪，许家代代独子，皆是英年早逝。
　　所以，南岸的人大多不与北岸许家来往，更不用说结亲之事了。而我和许少年，偏偏不信这个命。
　　我爬过河的那年，在桥头上见到一个少年，他依风而立，抬眼望着大河流去的方向，好像在等候远去的人一样。夕阳西下，我看到他的影子在河水里荡啊荡的，始终停留不下来，然而他愁绪满怀的面容在见到我之后便笑了起来，像初升的朝阳一样，一下便把17岁的我迷住了。
　　我有时一直在想那时的许少年为何一见我便笑，他说，在许家窑，没有比我更漂亮的女孩子。
　　许少年在南麓上学，那年初冬，我便和父亲商量，把自己转去了南麓，在那时父亲是不知道许少年的。
　　二十岁的时候，我回去凉城，拉着许少年在外婆的坟前上了香，便去见父亲。父亲自然是不同意，我还是学生，大学还没毕业，却拉着许家窑的“九月樱”后代回家，父亲大发雷霆，在很深的夜，许少年匆匆过了那条几十年来一直摇摇晃晃的铁索吊桥。
　　我在家里和父亲争执，为此，他向凉城学校请了假，放下课程在家里盯了我一个周的时间。有一次，我看到许少年站在北岸桥头，便想起了初见他时的场景。这一切都是有缘的，为此，我一定要和父斗争。
　　这场争斗无果，再后来，许少年终于远离了我，她身边跟了别的女孩子。一年后，他辍学了，我安生的念完了大学。
　　拍毕业照的那一天，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子跑来学校找我，她的眼神近乎含泪，我一看整个人便颤了两下，她说：“你回去看看许少年吧！”
　　“他在哪里？”
　　“老家！”她用凉城的方言告诉我。
　　我迟疑了一会儿，“你们结婚了吧！”我轻声问她。
　　“我是她妹妹！”她说。
　　“……！”
　　“我叫许诺。”
　　我乘了火车回凉城，夕阳西下，屋外凉棚下父亲拿着小学六年级的教案书在看，见我，微微的惊了一下，随即又继续看他的教案了。
　　“许少年有妹妹！”我有些气愤。他不理我，我继续吼：“他不是独子！”
　　“你是想说：作为教师，我不应该教唆自己的女儿迷信是吧！”他慢慢的放下教案书，站了起来。
　　我不说话，丢下包裹，打算跑去找许少年。
　　“我阻止你，并没有说是因为那查无实据的‘九月婴’故事！”
　　“我不信你！”我跑了出去。夕阳落山，我又横渡了铁索吊桥，跑去了许家窑。
　　许少年葬礼那天，来了许多南麓的旧同学，他们都以为我和许少年已经结婚，对我总是免不了“节哀”两字。其实我又有什么可节哀的，节哀是需要资格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我在许少年的尸体入土后大哭了一场，我的青春和初恋，就这样被埋进了土里。
　　那一年里，父亲对我的关照无微不至，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脆弱无比。其实，我是足够坚强的。
　　“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家族遗传病史？”后来有一天我问父亲。
　　“他的爸爸和你母亲是同学，你10岁那年，我和你母亲捐助的就是他。”父亲说着，我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良久，我说：“你很善良，我会替他记恩。”
　　“其实你母亲也很善……”
　　“不用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