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PAPERTIGER

101、【LUCKY ONE】

　　今晨大雪停了，坐落在Heaven的最大墓园内，响起哀婉的镇魂曲，沉重的曲调连接起活人与亡灵的路径，传达着生者的哀思。

　　这片Heaven最大的墓陵修建在山坡上，由大理石阶梯相连，每一层有一片墓地。

　　今天送葬仪式在第八层，这一层还没有修建太多陵墓，尽管面积宽广，但今天送葬的人却不多，显得有些悲凉。

　　送葬的都是年轻男人，他们无一不样貌出众，且各恃特色——最高的那个棱角分明，长眉入鬓，他摘下墨镜，眼底有一丝肃杀，他收起了火机，冷着脸时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王者塑像，隐有气吞山河之势；

　　大眼睛的那个和他差不多身材，一双桃花眼灵动有神，他上身有些驼背，带出一种颓废却又硬朗的果敢之气；他单臂拦着一人肩膀，这人矮了他一头，眼睛细长，下巴尖弱，像是一种犬类小动物；

　　另一个大眼睛的个头也不高，他浓眉拧起，嘴唇紧紧抿着，他的瞳孔格外幽深，令人难以捉摸；

　　还有一个身姿卓绝、宽肩窄腰的青年独自站在他们稍后些，他拥有深邃的轮廓，肤白唇嫣，身上散发着一股贵族气，但最令人移不开目光是他摄魄的双目，明明他只是淡淡地扫过去，弯弯的眼睛里却闪过一道流光，让人不自觉被他勾着走。

　　殡葬师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而这些年轻人都穿着墨黑的正装，他们只是单单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便如同千岩竞秀，美轮美奂……若是这些人稍微展颜，坐于一席谈笑风生，应当会令山川失色，星辉黯淡。

　　死者大概是他们的朋友——殡葬师在给死者上妆时差点手软，实在难得见到那么英俊的复原照片。看死者身上的肩章，应当是因公殉职。仅仅看着他沉静闭目的样子，便不难想象他在战场上如何气贯长虹，试想这张棱角英锐的脸若是有了生气，那雷霆万钧的气魄，应当令他不逊色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盖棺吧。”吴凡沉声说。

　　朴灿烈：“再等等。”

　　都暻秀闻言看了眼这一层的入口处。

　　卞白贤却看向斜后方的吴世勋。

　　吴凡：“已经等很久了，要来早——”

　　他正说着，突然一声凶悍狼嗥，响彻整个苍凉墓园。

　　殡葬师打了个哆嗦，朝着入口看去。

　　大理石阶梯隐隐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靠近……

　　殡葬师目不转睛，只见石阶上露出浓黑的短发，紧着是一张俊雅的少年脸庞，他也有双桃花眼，但眼底却隐含阴霾，有全然不该在他这个年纪有的沧桑。

　　少年拖着修长瘦削的身体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接着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径自走向快要全部盖起来的木棺。

　　殡葬师猜测他们迟迟没有令棺材入土，便是在等这小子，后者姗姗来迟，解释都没有半句。

　　“以为你不来了，差点盖上。”都暻秀说。

　　朴灿烈脸色不虞，正要斥些什么，鹿晗却先道：“谢谢，久等了。”

　　卞白贤拍了拍朴灿烈的手，示意他注意点儿世勋，朴灿烈只得罢口。

　　鹿晗在纯黑色的木棺边单膝跪下，他一手扶着棺盖，看着里面静静沉睡的人，突然显得有些局促。

　　印象中金钟仁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眼底神采炽烈，不论何时，他身上都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和容人的气度。

　　很多次鹿晗失却信心，都是金钟仁一往直前的无畏令他重拾勇气。

　　可如今金钟仁却安静地被困在一方木头里，再也没有鼓舞人心的力量。

　　鹿晗想了想，似乎临到金钟仁生命终结，他也没有能为金钟仁做些什么。

　　“何德何能，让你付出这么多。”鹿晗叹了口气。

　　吴世勋冷冷注视着鹿晗的背影，嘴唇抿紧，下巴绷出冷硬的线条。

　　朴灿烈小声对卞白贤耳语：“世勋怎么了……”

　　卞白贤压低音量：“嘟嘟说，金钟仁留下的数据盘里有一封给世勋的信……”

　　朴灿烈一脸震惊。

　　卞白贤继续道：“为了防止鹿晗偷看，所以特意加密存在那张有资料的硬盘里……”

　　“哦……”朴灿烈的眼神再吴世勋和鹿晗间逡巡。

　　鹿晗最后又看了看金钟仁的样子，短短的几分钟，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盖棺吧。”鹿晗说。

　　“请问这旁边要种什么花？”殡葬师问，他们有合作的植物能力者商户，会在冰冷贫瘠的土地上种出鲜花，让墓地不再清冷寂寥。

　　鹿晗突然想到被金钟仁小心藏进背包，收入树洞的那个花盆，便道：“雏菊。”

　　卞白贤微微一愣。

　　朴灿烈有些心虚地捏了捏鼻子，想到那场人为的大火……不知道卞白贤是不是释然，但这始终是朴灿烈心里的一根刺，日日夜夜，只要想起来，便被扎得难受。

　　木棺冰冷，鹿晗心里怅然若失，头一次对自己的情绪产生了怀疑，不知在遗憾什么。他扶着棺材站起身，双腿沉重得不听使唤。

　　吴世勋神色一变。

　　其他人没有发觉，但吴世勋始终盯着鹿晗一举一动，且熟悉鹿晗每一个细小的习惯，他瞬间发现了不对劲。

　　鹿晗只觉腰椎僵硬，连直起身都很困难。

　　忽然间，一双手从后拖住了他，扶着他一步步退开，又支撑着他，陪他一起看着黄土将木棺掩埋。

　　鹿晗握住了吴世勋的手，感受到和木棺截然不同的温度，令他不自觉攥得很紧。

　　吴世勋眼波微动，之前听闻金钟仁死讯，还怕他要在鹿晗心里留下一个不可动摇的位置，但若是能教会鹿晗珍惜眼前……也算勉强抵消。

　　终于，敛棺入土，地面被推平整。

　　六位俊美的青年一一转身，沿着来时的大理石顺级而下，准备离开。

　　卞白贤：“咦。”

　　随着白贤一声感叹，所有人抬起头——

　　只瞧忽然之间，阴云散去，许久不见的阳光普洒而下，瞬间令冰封的大地有了丝丝生机。

　　赞古被鹿晗拴在陵园外，又司机看守着。

　　见到鹿晗等人出来，赞古很反常，没有像以往那样欢乐地扑过去吐舌头，其实今天早上给它准备的猪骨头就没有吃。

　　鹿晗揉了揉赞古的大脑袋，心想狼的确是通人性的。

　　“都放下，我们走了，行不行？”吴世勋将额头抵在鹿晗肩上，像在撒娇，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要弯着腰才能做到。

　　鹿晗心中一软，他把手抽出来，摸了摸吴世勋的头发，说：“现在还不行。”

　　吴世勋身体有些僵硬，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吴世勋声音低沉。

　　鹿晗：“很多事没有忙完。”

　　吴世勋皱眉：“那不是你的事。”

　　吴世勋说得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恼意。

　　鹿晗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有很多烦恼，但绝不希望这其中再包括吴世勋。

　　“再给我一点时间，乖，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鹿晗拉开车门，示意吴世勋上车。

　　吴世勋深深看了鹿晗一眼，沉默上车。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人影，吴世勋突然想到金钟仁留给他的话。

　　鹿晗见车远去，抬头用手遮住阳光，好久不见这么暖的日光，好似一切都有了转机。

　　他牵着异常消沉的赞古，顺着街道走向检查院。

　　这段路距离不算远，但却令他肌肉酸痛，关节发痒。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可能还冻着了。

　　检察院今天有一场国际军事案件审理，门前卫兵两列，进出的都是Heaven举足轻重的议员。

　　鹿晗穿着军装，和赞古一人一狼，大摇大摆进了大堂，也没人敢栏。

　　直到进了庭内，已经到位的议员发出阵阵惊呼。

　　“狼！”

　　“怎么把狼带进来了？！”

　　“卫兵！怎么不拦住他！”

　　鹿晗在被告席就坐，他身体端正，腰身挺得笔直。

　　到了人多的地方，声音嘈杂，赞古似乎有些躁动。

　　鹿晗勒令赞古蹲下，后者乖乖便乖乖趴伏在鹿晗膝边。

　　这时已有大批卫兵赶来，对着鹿晗包抄过来。Heaven人口不多，征兵几乎占了人口一半，如今战事平缓，很多退役的军人会在检察院谋职。

　　卫兵最前面一人礼貌地朝鹿晗行了个军礼，看穿着他显然是队长。

　　此刻，这名青年很恭敬地询问鹿晗：“长官，可以将狼牵出去吗？”

　　他曾参与抵抗E组的战争，所以即便这个年轻的指挥官今天被告上法庭，他也保持有一丝尊敬。

　　鹿晗捋顺赞古后颈的银色狼毛，雪狼抬起头，墨绿的瞳仁闪过一抹幽光。

　　所有人不自觉后退。

　　“他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如果离开我身边，可能会成为安全隐患。”鹿晗解释道，“还是让他待在这儿吧，我保证他会很听话。”

　　“是的，长官。”卫兵队长敬了个礼，带着下属离开。

　　庭内有议员见卫兵也拿他没办法，冷冷斥道：“最后一天做长官，还要嚣张。”

　　鹿晗见庭内座位基本坐满，便朝庭上中间的长辈问：“审判长大人，可以开庭了吗？我还要去俘虏营巡视。”

　　审判长满面肃容，还未开口，一名参议员已经抢先站起，冷着脸说：“还没到被告入席的时候，既然已经破例，就不要喧哗。”

　　赞古似乎感受到恶意，他微微弓起背，前爪抓着地，喉咙发出威慑的声音。

　　“一条狗，吓不住我。”那议员讽刺完，毫不当回事，仍旧有条不紊地指挥人尝试信号连接。

　　鹿晗眼神一变，不动声色地拍拍赞古头，让它安静。

　　书记员是个年轻人，他对鹿晗解释道：“这是国际性军事法庭，议会正在取得援助国的连线，这场判决将请求国际陪审团协助审理。”

　　鹿晗闻言，立刻道：“抱歉，这个可能……”

　　那书记员听了鹿晗的话，转述给审判长，审判长又和议员说了。

　　议员代表皱起眉，用沉稳的嗓音严厉道：“什么叫禁止外联？”

　　鹿晗：“信号塔已经切断信号，没一两个月恢复不了，代表大人就请不要烦恼了，我们尽快开庭吧。”

　　鹿晗此话一出，不仅参议员团队，连审判席都愣了。

　　好半天，参议员代表才斥道：“你提出的禁止外联条令，参议会还没有通过！”

　　“我知道。”鹿晗虚心解释，“但事态紧急，得不到联盟合约的国家难保不会从中作梗，所以我只能先斩后奏，希望诸位体谅。”

　　议员纷纷出言呵斥。

　　“援助国还在争取我们的联盟同意，你这样做严重阻碍了外交。”

　　“快通知通讯局回复信号……”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要联盟，那么绝对等得起我给的时间。”鹿晗解释道，“但如果任由他们对Heaven的政治体系进行不正当渗透和干预，到时对独立国造成巨大损失，再补救就完了。请理解，这是防患于未然。”

　　庭内意见不同，乱作一团。

　　审判长一挑眉，敲了敲法锤，宣布正式开庭。

　　鹿晗被以渎职罪、非法储枪罪、灭绝种族罪等起诉。

　　议会强烈谴责鹿晗的各种不正当行为，并要求解除鹿晗立即职务。虽然没有国际陪审团，便由在场二十位Heaven议事会参议员投票。

　　投票结束，审判长敲了敲法槌，沉声道：“18比2，剥夺鹿晗军事职务，于南城军事监狱收押。”

　　鹿晗交出了自己的枪，皱着眉说：“我还不能交出兵权。”

　　议员总代表看着鹿晗，面无表情地指出：“你本来就没有正式授衔，是金少校临危授命，破格提拔了你。”

　　另一位议员也出声道：“小朋友，回家去吧，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鹿晗轻轻踢了踢赞古，指着议员席说：“去，咬他。”

　　议员代表一愣，只见那头通体银白的雪狼竟真的刷然起身，强劲有力的后肢一蹬地，向着他扑来……

　　议员席一片惊呼，议员代表脸色骤变，旁边的人都倒抽冷气。

　　“好了！回来吧。”鹿晗将堪堪扑上栏杆的雪狼唤回。

　　赞古前爪拍碎了一排木栏杆，尖牙停在那议员代表的鼻尖，除了鹿晗，其余人都被这惊心动魄一幕吓得不住抽气。

　　赞古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嘴，幽幽狼瞳威慑地扫了众人一眼，才傲然阔步回到鹿晗身侧。

　　鹿晗眼前的白狼与金钟仁突然重合……

　　赞古抬起头，讨好地蹭了蹭鹿晗。

　　鹿晗回神，耳边传来一片喝骂。

　　审判长怒敲法槌。

　　鹿晗抬头，不急不缓地说：“当初东边城事变，金俊勉为等待议会批准出战，延误战机，以至于重伤不醒。E组发动猛攻，杀死我们两万人。所有指挥官多次联名向其他国发信，请求支援，但是同盟国毫无回应。所以，恕我代表Heaven军方发言，我们既不信任议会，也不相信盟国。”

　　庭内一片沉默。

　　意愿代表脸色铁青，不去看鹿晗，只对法官说：“审判长，请宣判判决结果。”

　　审判长：“被告人鹿晗，触犯——”

　　议员代表满意地点头。

　　法庭内桌子突然轻微震动，法槌、档案、原子笔通通在众目睽睽下浮上半空。

　　尖锐的笔尖对准了议员代表的左眼。

　　全场哗然，抽气声此起彼伏。

　　“Heaven既然是能力者国度，那么政治体系就应该由能力者管辖。”鹿晗冷笑一声，起身走陪审席前，诚恳道，“你们若再一意孤行，弄得我不高兴，我就把议会和检察院废除，将你们通通驱逐出境。”

　　所有人：“……”

　　鹿晗绕了一圈坐回原处，这回他翘着二郎腿，勾起嘴角道：“我开玩笑的，毕竟各位都是我的长辈，不会做出令人失望的判断。”

　　说着，鹿晗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总代表一眼，说：“但是我的狼饿了，这可没跟你开玩笑。”

　　总代表：“……”

　　鹿晗于是获得“保释”机会，担保人和保证金说是等有空了再补。

　　他活了这么多年，突然撒泼一回，心里倒是很爽快。

　　回到家，家中没人，赞古扑到厨房去啃他早上剩下的猪骨头。

　　鹿晗打开电视机，突然看到桌上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很潇洒：

　　哥，我也有想要的生活，我们暂时分开吧。

　　鹿晗一怔，吴世勋离家出走了？！！

　　靠！

　　鹿晗连忙给朴灿烈去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对方才接起来。

　　“喂？”朴灿烈声音有些不耐。

　　鹿晗急道：“我弟呢？！”

　　朴灿烈静了一会儿，说：“跟你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