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寂寥香烬暗》神翼

3、3rd.

　　墨紫在屋外轻轻地唤了一声“老爷。”
　　我眯起的眼睛立刻睁了起来，心里快速的算了算，决定还是搬出老伎俩——装睡！先看看这个“老爷”的反应再行事。
　　不是我神经太紧张，实在是不得不小心，我现在的境况根本让我冒不得险，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多掌握点信息再行事总是没错的。
　　我竖起耳朵，听见门被推开，然后陪在外屋的青黛恭敬的喊了声“老爷。”接着悉悉簌簌的衣摆摩擦声由远而近朝着我这边过来了。
　　静了一会，突然听见一阵低低的笑声，然后一个低沉好听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地说：“轻涵儿，又装睡了，你以为能骗得过爹爹么？”接着鼻子被轻轻地捏了一下。
　　被发现了，没法装了，不过却得了两个情报，最重大的一个是知道了“我的”名字，再一个是确定这个爹的确是很疼我。
　　父亲的疼爱呢……原来就是这样的么？我心里狠狠地一酸，眼眶突然有点刺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所谓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我睁开眼睛，眨了眨，看到了坐在我榻前的中年男子：脸上的线条此刻显得很柔和，但却依稀能够看得出平时冷硬的样子，五官都还不错，想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相当俊朗。
　　我乖巧的甜甜一笑，喊了声：“爹爹。”
　　他宠溺地看着我，柔声问道：“今天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唉……看来原来的“我”身体还真的是不好，谁见到我的第一句竟都是这样的话。我乖乖的摇摇头说：“没有，今天感觉比前几日都要好得多。”想起青黛说我天天都这么说，我赶紧加了一句“真的！”
　　他轻叹了一声，疼惜地看着我，说，“我的小涵儿还真是会替爹爹宽心。”
　　接着他沉吟了一下，将青黛唤进来，让她叫总管去把太医院的文太医请过来。
　　我有点不安，担心这身体万一在我接手后好得太多，一旦被发现会让人生疑。我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迟疑着说：“爹爹，我、能不能别叫大夫来？”
　　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头顶，温和地安抚我：“涵儿不是和爹爹约定好，每月初十都乖乖的看大夫么？”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在里面，看来是逃不过了，我心里惴惴，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抚着我的发仔仔细细地问我今天胃口如何，早饭吃了多少，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当他听到说我早上把粥都吃完了，果然欣喜非常，立刻就把给我做早饭的厨子叫了来，问了几句话，便直接让他到账房里领赏去了。
　　我斜靠在暖榻上，享受着“父亲”这两个字带来的温暖，心里有些酸涩的又有些感动。我们父女俩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话，青黛领着文太医进了屋子。
　　文太医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五官不俗，神情有些倨傲，见了我父亲也只是一拱手说：“下官文怀映见过严相。”
　　我吓了一大跳，有、有没有搞错啊？我爹、他、官至相位啊？哇～～好大的一个官！！啧啧，这个文怀映也真是高傲，面相而不拜耶，再有才也不是这样的吧，梁甫吟里怎么说的，他没读过么？！
　　我用眼角偷偷看了看我爹的神色，一脸平静如常，丝毫不以为意，点点头道：“有劳清暮了。”说罢起身让到一旁。
　　那个文怀映近上前来，至我榻边，低声说了一句：“冒犯小姐了。”
　　呃，是请脉的意思吧？我紧张的伸出手，心里有如擂鼓一般怦怦的响。他将手轻搭上我的腕，开始仔细的切起脉来。
　　我小心的敛神屏气，心里飞快的算过眼前的形势，掂量了下，然后打定主意，自以不变应万变。
　　有了对策，心下稍宽，我便开始闲闲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正在为我把脉的太医。他很年轻，年纪大概不过25、6，他的侧脸对着我，眉眼间很有些俊美的味道，只是隐隐带着一丝冷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鼻梁挺直，粉粉的薄唇紧抿着。恩～算是个90％的美男吧～突然他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疑惑——我心里一跳，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这神情一闪而逝，立刻又淡然如常，接着他收回手弹弹衣摆，站起转身，向我爹拱了拱手。
　　这时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坚决装傻、充愣到底的准备，听到他说：“小姐的身子已大有起色，原本滞于体内的瘀气也已散了大半，再细加调养应该就能痊愈了。”然后话音便停了，我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却等不到一点动静，我疑惑地抬起眼，看到文怀映立在一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
　　父亲极欢喜的走上前来，疼爱的看看我，回过头对文怀映说：“听闻清暮最喜欢好药材，府上正好有几株珍贵的草药，这便送与清暮，权当小小谢礼，清暮莫要推辞。”文怀映一脸倨傲，连客套也没有就应了下来。接着他开了张方子，便告辞了。
　　父亲坐回我榻边，喜悦洋溢在眉眼之间，“这些年来爹爹为你的身子不知操了多少心。你自出生起身体就羸弱，汤药更是不曾断过，可是多少药吃下去，身体却也一直不见好。幸而如今你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不然爹爹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百年后又有何颜面见她……”说着眼中蒙上一层悲伤，似清晰又似迷惘。
　　心里一颤，我也跟着哀伤起来，为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显而易见的深情和哀戚。这样的一个父亲，是上苍对我前半生的补偿么？我心中疼痛起来，轻轻摇了摇他的手，“爹爹别难过，不是还有涵儿陪你么？”
　　他闻言，缓缓露出欣慰而宠溺的笑容：“有女如此，爹爹今生再无他求了。”接着睇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我的涵儿如此乖巧，让爹爹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啊。”
　　我无语，带点气愤地瞪他一眼，他开心的低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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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清了混下去需要的基本信息，接下来的日子，我过着米虫一般的生活，也渐渐放开胃口狂吃。父亲仍是每日一下朝便来看我，从不知父爱滋味的我日渐依赖这样的幸福，慢慢的也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
　　有人疼爱又吃好喝好，我的日子过的是从未有过的舒心和安逸。
　　身体变好了的事实被大家接受后，我便就到园子里东逛逛西逛逛，这摸摸那摸摸，闲不住的性子也一点点地显现出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我的身子变好了的结果，接受得理所当然。如此轻松的过关，实在是让我大感意外，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几日下来，我把园子所有地方逛了个熟透透，闲来无事时，最喜去的是园子东角的一个水榭，那里亭阁回廊立于水上，曲曲折折，水面清圆墨绿，涟漪浅浅，岸边垂柳轻依，是个适合静静独处，细想心事的好去处。
　　近日身子大好，于是便时常丢下青黛墨紫，偷偷溜出那方小小院落，在园中乱逛。就像今天，用过午膳后，我假装要小睡一会，好不容易把青黛墨紫赶出屋外——她们被我这几日时不时玩的失踪吓到了，决心紧紧地守着我——在床上乖乖的躺了一会，我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轻车熟驾的来到园中水榭，轻靠水中央雕飞画栋的亭台上，独自凭栏凝伫。
　　前几天我日日忙着应付周旋，努力去适应新环境和新关系，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曾松懈。
　　而现在，独自一人呆在亭中，四周安静得好像这渺渺天地间只有我一人，所有深深压抑着的寂寞、思念、悲伤、恐惧、希冀仿佛趁着我心底裂开脆弱缝隙的那一瞬，都翻涌上心间。忍不住，热热的泪水滑出眼眶，跌落在栏杆上，破碎开来……
　　无力地跌坐在栏杆边的长沿上，我抬起一手遮住双眼。
　　祈双，祈双，祈双，祈双……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下一秒，这场梦就能醒来，我睁开眼就看到你温柔的脸、温柔的眼正对着我；或者，下一秒，你就能找到我，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像从前一样吓我一跳，再轻拥我入怀笑着叫我“傻瓜”；或是，下一秒，我能感应到你的温度和心跳，哪怕只能确定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我蜷缩起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把脸埋进膝间。想起以前，只要我伤心难过时，便会把自己蜷成虾米，每次祈双总会默默地跪到我的身后，贴着我的背，伸出手臂将我环进怀里，然后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没有事了…不是…还有我么……记住呵…季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在你身边……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么……对着我…不用作出如此防备的姿势……相信我…会在你身边…永远……
　　现在，我又将自己防备起来了，可是，祈双……这次却没有你在我身边了……你肯定还活着……求你了…千万要没事，哪怕代价是今生今世再不能相见，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我知道我不过是自欺欺人，存着那么些希望，却忘了希望正是最大的骗子。再相见，说起来轻巧无比，可如此茫茫的人海，两个孤单灵魂，没有一点指引，没有一点方向，这松开的手，连指尖的热度都搜寻不到！我也希望我们两个人会就像小说里的那样，一回首，猛然发现对方就站在街对角的那边，无言相望。可这是现实，在现实里，我可以做梦，但梦，却不会成真……
　　祈双……我不要这一生…只能这样喊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