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顾三倾

2、你的长安（一）

　　况尘门位于青林峰之上，四方学子游学必到之地。近年传说况尘门掌门是一位世外高人，有幸得他授课的弟子，也只能闻其声而不能见其人，这位高人往往端坐于竹帘之后，有好奇的学子想偷偷挑开竹帘一窥究竟，那竹帘竟是坚固无比。废话，那竹帘特意做长一截，好拖曳于地板上，然后再让我压在上头，他们自然挑不动，这也限制了我的自由，不得不听这老头的讲课。是了，这世外高人就是我的归一老头儿。
　　归一每个月总有半个月不在山上，上山求学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只当我是归一的关门小弟子，也甚是礼遇，上山带的小吃食都会与我分享，晚上我也会偷溜进师姐师妹的厢房里听她们讲山下人间的热闹。人间的皇帝纳了第几位妃子她们都能信手拈来，想来师姐师妹们在人世也是风光无限。在我的心里，人间的花花世界，也渐渐有了轮廓。

　　长安这名字，不是归一给我取的。小时候，况尘门还没有这么多门徒。那时候的归一也没有半月不在山上，他是整月地不在山上。一个姐姐带着一个小男孩上山来求学，归一交代了厢房柴房茅房厨房在哪里以后，顺带提了一下这山上唯一的活物——我，他就甩甩衣袖下山整整半年都没回来。这半年都是那位姐姐在照顾我们的起居，我完成每天的功课然后和姐姐晒暖暖的太阳，姐姐的眉眼始终是笑的，像阳光照进我的心里，有时候我窝在姐姐的怀里睡着了，姐姐都会轻轻起身盖好我的被子，然后走出房间去。有一次我好奇跟去，才知道她是去催书房的小男孩休息。
　　小男孩总是点烛到深夜，小姐姐也趴在书桌旁小眯一会儿，偶尔起身给他剪剪烛花，让光线更亮些。这山上藏书极多，小男孩估计是上山看书的，他极其用功，用功到相处一年，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花了半年看书，另半年，白天他都在归一的厢房里，晚上才回自己的厢房休息。归一还不许我偷听，在门外施了对付我的符咒，气得我直跺脚。
　　越是神秘，我就越是想探个究竟。
　　我是食梦貘，最大的本事就是盗梦。这小鬼头行事作风神神秘秘、密不透风，偏人人都帮着他，实在可气，我非要进他的梦好好看看他内心深处藏着些什么。
　　那一夜，小男孩回厢房睡了，归一房间的灯也灭了，小姐姐哄着我以为我睡着，她也睡了。我蹑手蹑脚推开他的门，悄悄进去了。
　　我们食梦貘吃梦，只吃噩梦不吃美梦。吃了美梦，就有可能使人的精气损失，美梦被吃多了，对人来说，与慢性毒药无异，被食梦的那个人越来越消瘦，直至死去。所以，在食梦之前，我们会翻开看看是噩梦还是美梦，以免误伤了人类。
　　人大概要在入睡一个时辰后就会做梦。通过梦，可以看到他的过去，现在以及他想要的未来。
　　这里每一间厢房格局都类似，我驾轻就熟地来到他的床前。月光银霜一般铺在地板上，我终于得见这男孩的相貌。那时我仅仅七岁，统共没见过几个人类。和归一比起来，这小鬼头更是唇红齿白，那两道剑眉倒是与归一的柳叶眉不同，相比归一他倒是多几分英气。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我抓住他的右手，在他的耳边轻轻唱起催梦的歌谣。这歌谣可安定人心，也可引出他所作之梦。在歌谣里，我看到了他神秘隐晦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