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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蓝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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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在每个灿烂的黄昏和晴朗的夜里,在忙过一天的活计,人们纷纷归家的时候,陈阿树总会跑到那棵蓝色的樱花树下,等待阿蓝到来。
阿蓝从不失约。她总是踩着满地蓝色的花瓣轻盈而至,晚上就打着不同形状的灯笼。有时是鲤鱼灯,有时是莲花灯,有时是一个圆圆的白色灯笼,她取名叫月亮灯。她懂得很多,对树林里的各种草木虫鱼都了如指掌,总能找到好玩的东西。
整个春天,他们有时爬到山顶去看绵延数里的樱花盛景,有时坐在树上看夕阳一点点没入山谷。有时他们也打赌,每人找一棵竹笋,比谁的长得快:结果总是被阿蓝系上蓝色缎带的笋子长得更快更高。最惊险的一次,他们一起到飞羽山背面的密林深处探险,差点被一头慌乱迷路的母鹿撞上。
起初,陈阿树出于嫉妒心理,不想带上他的好朋友大黄——为什么大黄这条笨狗竟然比他还早认识阿蓝呢!但很快他们便冰释前嫌,比以前还要亲近。每次阿蓝提出要去冒险,阿树总不忘牵着大黄一起入山。
“阿黄,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你要是告诉爷爷,我就再也不带上你了。”他每次不忘向大黄嘱咐。但事实上爷爷从不正眼瞧大黄一眼,又哪来盘问它的机会呢?
春天很快要结束了。大黄褪去了厚厚的冬毛,阿树也换上了薄一点的布衣。阿蓝还是喜欢穿蓝色裙子,但也换成了纱裙,露出白皙的胳膊。
他们坐在一棵香樟树上,吃着不知哪里讨来的樱桃,看着西边越来越华丽的云霞。大黄上不了树,趴在树下一层厚厚的红色香樟叶上打盹。
“阿蓝,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
“没想过。”阿蓝甩着修长的腿,漫不经心地吃樱桃。“你呢?”
阿树挥舞着一根树枝,指向天边的云:“我想做出世界上最大的风筝,然后乘着风筝飞到天边,看看那些红色橙色的云是谁造出的。”
阿蓝摇摇头:“不行的,风筝太大,风就不能让它飞起来了。”
“谁说的?”阿树有些窘迫,但不肯这么容易就妥协,“风告诉过我,山那边有种大鸟,展开翅膀有四个小孩那么大。鸟能飞起来,风筝也能飞起来。”
“鸟和风筝不一样。”阿蓝摇摇头,还是没被说服。
“总之一定有办法!”阿树有些气恼地抓起一把樱桃塞进嘴里,“如果做不成风筝,我就坐大鸟去;再不行我就走过去,走到云升起的地方,带一片红色的云回来送给你。”
看着男孩执着的神情,阿蓝也被打动了,她高兴地拍拍手:“好,那我等着你。”
得到鼓励的阿树更来了兴致,手中的树枝又挥舞起来,“我还要造一艘大船,到海里去探险。海里有山那么高的贝壳,里面有月亮那么大的珍珠,我也要带回来送给你。”
“那么大的珍珠,没有地方放怎么办?”阿蓝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
“是啊……”阿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一时犯了难。
“要不你还是别拿走贝壳的宝物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呀。以后我们一起穿过整片陆地的森林,一起坐船到海里去,一起走到天边……我们还要带上大黄,你说好不好?”
“好,就这么定了!”阿树一高兴,手中树枝不小心掉了下去,正打在大黄脑袋上。大黄吓得一跃而起,警惕地东张西望。树上两个孩子被它的笨样子逗得笑岔了气,怀里的樱桃扑簌簌地落下去不少。
(四)
夏天来了。蓝樱繁花落尽,覆上了绿叶,看起来和樱花林中的其他树木没有任何不同了。
蓝樱舒展着她的枝叶,感到一阵安心。
她很害怕自己那不一样的颜色。人类对不一样的东西总是怀有深深的敌意,即使亏着陈阿树将她从斧头下救出,她依然害怕有一天他们会将她劈成柴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类口中的“妖怪”。她只记得自己感激陈阿树的救命之恩,灵气不由自主就凝成一个女孩的形体。这个形象来自于她在林中看到的女孩子们,但她融合了她们的长处,使自己看上去更为美好。
爱美,是花木的天性。
大黄常来树下玩耍,她早已认得它。即使变换了外形,大黄依然能认出她,这是他们草木鸟兽之间特有的默契。
而陈阿树从没问过她的来历,她也不知如何向他说明。他们只在乎一起玩的快乐,在此之外都不是孩子考虑的范围。
她曾经小心地问过陈阿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陈阿树想也没想,肯定地点点头:“必然有的。”
“那你会害怕妖怪吗?”阿蓝紧张地望着他。
“唔,为什么要怕?”陈阿树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我真的遇到妖怪,我会有好多问题问它!我听爷爷讲过很多妖怪的故事,但不知是不知真的——它们真的会法术吗?它们是长得很可怕还是跟人一样?它们能进入冥界吗,如果能的话,它们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爹娘?……啊,上天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一个妖怪呢?”
原来妖怪是这样的,会法术还能进入幽冥。阿蓝觉得自己大概不符合妖怪的条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她叹了口气,说:“也许妖怪只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弱小普通,什么也不会,什么奇迹也没有。”
“那就更不可怕了。”陈阿树说,“那我们或许可以和他联合起来,人多力量大,让他和我们一起做风筝、造船——他什么都不会的话,我们可以教他。”
整个春天里,陈阿树收集了很多废弃的油纸、篾条和鱼线,现在终于够做一个大风筝了。他不再去探险,也不再爬树,而是每天拉着阿蓝和他一起做风筝。
浆糊黏成的风筝拆了又补,补了又拆,终于勉强拼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燕子形。不过也只有阿树和阿蓝看得出来那是只“燕子”,其他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是块堆满补丁的丑陋的百衲衣。
“还缺点什么。”阿树满意地端详着他们的杰作,但总觉得还不够“完美”。
“燕子有两条长尾巴。”阿蓝说着,从自己头上摘下两条蓝色缎带,系在“百衲衣”的“尾部”,给它添上两条漂亮的尾羽。
她细软的头发散落肩头,有些凌乱。但她毫不在意,眼里只有阿树和他手中的风筝。
“太棒了!”阿树激动地跳起来,拉着她的手向山下跑去,“走,咱们去试飞!”
山上树木太密,他们跑到山下的一片空地。这是阿蓝第一次离开树林,走近人类的居所。她本应忐忑不安,但或许是因为阿树紧紧牵着她的手,她心里竟十分安宁。
初夏的晚风温暖惬意。阿树松开破烂纺锤上的鱼线奔跑起来,风筝竟真的歪歪扭扭地飞上了天。
“哇,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阿树忍不住欢呼起来。阿蓝也兴奋地跳着拍手。
拖着两条蓝色尾巴的“燕子”越飞越高,但总是找不到平衡,右边的翅膀越来越向下倾斜。忽然一阵强风吹过,左翅的一块油纸竟被吹起一角,翅膀上出现一个大洞。那风筝立即直直地坠落下去,一头栽进一堵爬满七里香的高墙。
墙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呼。阿树目瞪口呆,拉起阿蓝就要逃跑,没跑几步,背后突然传来了男人粗声粗气的喝叱声。
阿蓝急忙甩开他的手,灵力随风而散,瞬间飘到远方。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完成,无论是阿树还是那赶来的男人都没有看清她的行踪。她躲到了一旁的墙壁转角处,又化为女孩,偷偷观察情况。
她灵力还不够强,在一群人类旺盛的阳气之下难免不能维持幻形。所以还是及时躲开为妙。
只见陈阿树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左手心,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找到她,只能乖乖地被那男人从一扇小门带进了深深庭院。
阿蓝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庭院里寂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树才一脸颓丧地从小门出来,手里拿着破破烂烂的风筝。
阿蓝松了一口气,等那男人关上了门,她从墙角探出脑袋,向阿树招招手。
“你刚刚去哪了啊?”陈阿树看到她,连忙跑过去。
阿蓝吐吐舌头:“我躲到这里来了。那个人好可怕。”
“是啊。”陈阿树垂头丧气,“真是倒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阿蓝摇摇头。
“这里是杨大老爷家的后花园。咳,刚刚我们的风筝掉进去,砸中了杨大老爷的大小姐。”
听到杨大老爷,阿蓝吓得一个战栗——她当然记得,这就是那个差点下令砍掉她的人。
看着她恐惧的神色,阿树以为她是在为他们闯下的“大祸”担心,急忙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杨大老爷倒是很好,他没有骂我,只是问我怎么做出风筝来着。”
他看阿蓝稍显平静,接着说:“我自然是没有出卖你,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全认在自己头上。唉,谁知道这杨大老爷不打不骂不杀不剐,竟然提出要送我去什么村塾读书——简直太狠啦!”
“村塾是什么?”阿蓝从没听说过这个东西。有关人类的一切她都是听阿树和大黄说的,他们两个讲过桥梁屋宇,讲过锅碗瓢盆,讲过鱼肉饭菜,却都从未提到过所谓“村塾”。
“村塾就是一个打小孩的地方。”阿树皱起眉头,“听说里面有种恶人叫做‘先生’,小孩子稍不听话就要用竹条打他们。”
阿蓝浑身一颤,抱着阿树哭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放个风筝竟然引来如此大祸,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让阿树来的。阿树被她的凄惨情绪所感染,也哭了起来,两人哭成一团,犹如上刑场一般。
哭了一会,阿树抹抹眼泪,倔强地抬起头,道:“别哭了,不能让他们小看了我们。无论先生怎么打我,我也不会屈服的。哭成这样,岂不让人家以为我是胆小鬼?”
阿蓝重重地点头,也勇敢地擦掉脸上的泪痕。
阿树勉强地咧嘴一笑,举起残破的风筝:“阿蓝,对不起,杨家小姐看上了你的带子,我觉得砸疼了她不好意思,就把带子取下来赔给她了。你不会生气吧?”
阿蓝摇摇头,只是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向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