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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刷牙,就有人按门铃。卓落光着脚急匆匆地跑去开门。我好奇地从卫生间晃出来,不顾满嘴的牙膏泡沫,口齿不清地就问,
“谁啊?”
卓落不做声,随手拿过沙发边一大束花儿塞进我怀里,那么红那么红的玫瑰,映得我脸都红了,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不知道是接好呢还是不接好。卓落别过脸看我,笑得匪夷所思,
“又不是我送的!你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我大窘,不是他?难道还会是秦凌不成——那个总是笨笨的、安静又沉默的傻男孩儿什么时候学会玩浪漫这一套了啊!
我狐疑地抽出花上的便签:情人节快乐! ——给最爱的晓安。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好意思在卓落面前表现得太过兴奋,我怀抱大把的花故作镇定地慢悠悠往房间走。
这个傻家伙,连送花这么可爱的事都学会了,真该好好表扬一下!正这么想时,手机恰倒好处地响了,那个乖孩子好像已经等不及要请赏了!
我偷偷笑,
“嗨!”
“恩,花……收到了吗?”
我故意逗他,假装一无所知,
“什么?花?你在说什么啊?”
不出所料,可爱的家伙马上着急了,
“啊?是吗?怎么会呢?应该已经收到才对啊!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我捂住嘴,不出声地笑得前仰后合,
“嘿嘿,傻瓜!逗逗你就当真了!傻瓜傻瓜!没有啦,已经收到了,好漂亮啊!那么大一捧,有没有让你破产啊?”
他迟疑一下,安静地笑,话筒里似乎有微微的风声,
“没事儿,还好……”
沉默一会儿,他缓缓放慢语速,
“晓安,我给你发了份传真,呆会儿记得收一下……今天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可是,有些事,我必须得去做,明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陪着你……”
向来不善言辞的秦凌,今天忽然出奇的多话,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急忙忙打断他,
“秦凌,你怎么——”
“嘟嘟嘟……”
回应我的只剩一连串盲音……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秦凌……
卓落的声音在这时从楼下远远地飘进来,
“安安,传真!”
我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就抓起那张密密麻麻的薄纸:
“晓安: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原谅我不辞而别,原谅我过几天,不能陪你一起去学校……我必须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许两个月,也许更久……
有些事,该是作个了结的时候了,关于过去,我想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放假之前,我已经跟学校递了休学申请,除夕那天已经批下来了,怕你伤心,一直忍着没让你知道……晓安,有些事,原谅我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跟你说;有些事,也谢谢你从来不曾追问过我。我答应你,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心里所有的疑问都会有解答!
晓安,和你在一起的这半年多,是妈妈去世后,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其实和你想像的样子并不一样……等有一天你知道一切的时候,无论作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晓安,我爱你,也许比你以为的还要久,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孩儿 ,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晓安,你要记得。等着我。
——秦凌”
秦凌走了?秦凌走了?这怎么可能呢,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送我回家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啊,可是……
我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铺,五味杂陈;脑子乱糟糟的,根本就没办法思考。唯一的知觉是,一股寒流正从心底慢慢地升腾、升腾,并迅速蔓延到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血液,冰得我好像连骨头都在打哆嗦,心口那么疼、那么疼,止也止不住……我伸出手,摸索着想坐到沙发上,可脚底下轻飘飘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卓落斜靠着抱枕,歪着头,奇怪地注视着我,
“你怎么了?”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被掏空了,软溜溜地直往地上滑,清晰的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好像马上就融化在空气里,
“他走了……”
卓落弹簧般从沙发上跃起,结结巴巴地反问,
“什,什么?说清楚点儿,他怎么了?”
我回过头,泪水一下子泛滥成灾,我用力地跺着脚,不讲理地朝卓落吼,
“秦凌走了!他走了!”
“不对……也许还没走远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我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
卓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软绵绵的,好像泡在水里,
“衣服,衣服……”
我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口,身边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可我却忽然觉得孤零零的,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
在这瞬间,我惊恐地发现,我根本连秦凌住哪儿都不知道……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每天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奔波在偶而会有交集的路口,整整20年。他每次都会送我回家,直到看见别墅红色的屋顶;而我,却连他家在哪里,都像个白痴一样的一无所知。这么多年,我原来只是这样肤浅地爱着这个永远沉静如水,笑容明亮温柔的少年的吗?
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冬日的阳光突然变得那么刺眼,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无力地蹲下去,慢慢捂上了耳朵……
心口一阵阵地痛,曾经得到和终于失去的悲喜交织碰撞,中间的离合、漂泊、思念、淡忘,全不存在,于是,记忆复活了……
如果幸福就这样结束了,那就让我留在埋葬幸福的地方,做一个守墓人吧……
卓落不声不响地站立我对面,轻轻地把大衣为我披上。我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他,思绪却穿过他颀长的身体,飘向了分明还残留着秦凌余温的昨天。
卓落看着我的眼神变幻了又变幻,终于伸手,慢慢捂住了我空洞的双眸……我的泪流下来,冰凉冰凉的……我伸手握紧卓落温热的掌心,不出声地哭了……
秦凌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突然销声匿迹。以后通过他的朋友辗转找到他家,那座两层的欧式小楼,早已是人去楼空。站在门前,仰望着二楼紧闭的窗户,恍然间感觉时光呼啸而过,脑中放电影一样,飞快地闪现我们的曾经,以及那些青春岁月里难以忘怀的美丽与忧伤,铭心刻骨的成长与伤痛,一幕一幕,支离破碎……
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所有这一切,恍然若梦……
我宛然拒绝卓落,一个人返回南京。卓落,我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后面,有些事情,我总要自己去面对的。
卓落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月台,目送着我离开。我淡淡地跟他挥手,心里,多了一个洞,空荡荡的,好大好大……
开学一个月,靖男终于交了男朋友。她是如此优秀而可爱的女孩子,拥有她的男孩儿真不知该如何的幸运。对方是遗传生物学的高才生,高高瘦瘦,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但其实为人幽默,是很好相处的人。
萧萧和男友在一起四年,依然你侬我侬,感情甜蜜得很。
而想想刚刚结束了一段注定会无疾而终的感情,很快又投入了新一场恋爱。
偶然在校园里闲逛,不经意发现,似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成双成对,一瞬间,好像只剩我一个形单影只。
我的爱情,一片废墟……
回校后,她们曾三番五次追问过秦凌,我惟有苦笑,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凌说过,要我等他,那么好吧,我等着他,一定……
四月天,躲在宿舍里昏天黑地写东西,楼也不想下。穿了毛衣,指尖依然冰得发疼,裹上厚厚的棉袍也不见有丝毫暖意;我边往手上呵气边抱怨,都四月了,哪有半点草长莺飞的样子?游游打电话来,说了一半突然断线了,不用说,又欠费了。
出去交话费,才出楼门,就与一阵熏满了花香的暖风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心下一喜,还来不及四处张望,整颗心就已被满眼薄雾般轻软的翠色洇上了雨润烟浓的春意,总算是看到春天了。这姗姗迟来的春。游游刚刚说她那边的玉兰已经谢得差不多了,而我这里,却开得正好:满树硕大的玉兰花苞,洁白柔软,正袅娜地舒展开来,惹得空气里尽是醉人心脾的清甜。
闲闲地走,慢慢地想,微笑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漾开,一圈一圈,波光潋滟。拐过图书馆,一抬眼,高墙外的居民小院里,几株樱花树冲破疏落的铁栅栏跃入眼帘,粗壮的树干一路延伸上去,直指广袤的青天;繁衍抽吐,每一根枝条上都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清香若有若无,不知疲倦地开,不知疲倦地落。整整一树啊,不顾一切地怒放,汹涌如潮。即使拼却性命,也要凋零在春风的怀抱里。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写信……出门向右转,坐45路,六站后,就可以到达卓落的学校。遥想很多年以前,当我们还远隔着几千公里的时候,曾经每天的十点半都会打电话,聊得默契而欢欣。现如今,我们之间的地理差距缩短得只剩六个站台,可横亘在彼此心里的距离,却仿佛隔开了整个大西洋!
我开始静静地念书、静静地散步,像很久违的记忆里的卓落那样,只不过,我已无须再假装……
秦凌离开的日子,转眼已经过了两个月零四天,我偶而会想念他,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一遍遍回忆他沉静如水的眼神,温柔安静的笑容;
我也会想念卓落,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分,突然就记起了他十六岁时的模样:桀傲不驯的微微上扬的唇角,漆黑的眸子背后不露声色掩藏着的叛逆与嚣张……
他们都曾经这样真实而深刻地活在我忧喜参半的记忆,或明媚或忧伤,一路且行且歌……
四月天,我想见你的脸,念你的时光,比相聚长,怨你的界限,比爱短……
萧萧越来越可爱了,她最近收养了一只蚊子,整天“晓安”“晓安”叫得别提多亲热了,然后每天晚上死活要把它赶到我帐子里,说,晓安你吃饱了再休息吧,那样比容易入睡——
简直要晕死。然而我对她的任性毫无办法,只好蜷在下面一下下地敲键盘,直到她终于扛不住鼾声如雷,才敢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当然,首先是把那只该死的“晓安”给“请”出我的地盘儿。
事实上,我现在常常难以入睡,甚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失眠的症状;大多数时间,当她们都已安然熟睡,我却依然靠着床头看小说到凌晨一两点,没有丝毫倦意。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偶而会头疼,起先症状轻微,只是隐隐有些难受,渐渐地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坐着好好的,也会莫名其妙地发作,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来,而且还恶心得要命,非常想吐,又吐不出来。前前后后去医院查了不下十次,钱倒砸了不少,病却不见丝毫起色,千遍一律地说是“神经衰弱引发的偏头痛,多休息就好。”休息?那么好吧,至少,有谁先告诉我,现在要怎样才能睡着吧?
家教拿了四百块钱,这可是长这么大赚的“第一桶金”。赶在放假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给他们都买了礼物,让礼品店的小姐用好看的彩纸包好,满满地塞了一箱子。回家两天,我的礼物还剩两份,一份是给秦凌的,一份是替卓落准备的。
秦凌在留下那张传真后,就彻底消失,打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而卓落,说这个假期过后便是研三,想为不久的工作做些准备,所以要在学校过。
游游比我早到家一个星期,早已联系好迪欧的兼职,一周七天忙得恨不能连轴转。我偶而会去看她,找个临窗的位置,要杯卡布其诺,一边看着窗外斑斓的风景,一边慢慢地吮着;迪欧有极品的蓝山和曼特宁,以及摩卡……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的牙买加,依索匹亚,苏门答腊空运过来,新鲜而苦涩,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要求现磨,不过价格自然是不菲的。
里面的人通常都不会很多,彼此疏落而安静地分散在大厅的各个角落,或者浅声地交谈,或者不动声色地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大厅的灯光柔和但并不觉昏暗,散发着静谧的橘黄色光芒,气氛很好。若想暂时远离都市的纷扰与喧嚣,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片刻的安宁,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就想要过的生活吧:安定,平和,没有丝毫分分合合的起落与悲喜,只是这样,淡定而自由地活着。一个人。用我自己的方式。
没有人的时候,我经常会抬头看天空,并不是想要找寻些什么,只是因为,寂寞……
六个月零九天,秦凌,依然杳无音信;而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当初预想中的那般痛哭绝望,只是,有一丝疼痛慢慢地在心底剖开,成一道小缝,悄悄地蔓延,不动声色;我想,这个沉静如水的男孩儿,也许,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爱他……
安妮宝贝说,我们不需要爱情,只需要陪伴;而我,似乎连陪伴亦可以省略……
校园里在放黄磊的《似水年华》,
“……谁让瞬间像永远,谁让未来像从前,视而不见别的美,生命的画面,停在你的脸;不曾迷得那么醉,不曾寻得那么累,如果这爱是误会,今生别的事,我不想再了解。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想你的心百转千回,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不禁慨然,心绪竟久久难以平复:年华似水横流,任曾怎样轰华绚然后的过往,到头来,也只剩轻描淡写的匆忙一瞥吧……
回头,蓦然发现06级的新生已经开始报到了,望着那一双双曾如此熟悉而清澈的双眸,一刹那,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翻天覆地,第一次那么鲜明地体会到“白驹过隙”背后深沉的悲哀与残酷。
时光如流水飞逝,一去不复返……
我下个月满21岁,正在读大三,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距离我认识秦凌的日子,整整过去了七年零四个月,而我们分开的时间,刚刚好满了七个月……
青春是一场最美丽的幻觉,绽放了全部的梦想与曾经,也任所有的激情与伤痛统统燃成灰烬,然后,义无返顾地死去;我们在满目的创痍中,徒劳地缅怀、祭奠,包括逝去的岁月,包括曾经的伤痛,也包括,爱情……
下篇
2006年10月
大三的课程排出来,周一到周三下午没课,空闲的时间越发变得多起来,我常常骑了单车,一个人在南京的大小书城里晃悠,一泡就是一下午。
看的书很杂,杜拉斯的、米兰昆德拉的、刘童的、亦舒的、安妮宝贝的、张悦然的、赵玫的……什么都看,我甚至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翻完了《古兰经》和《塔罗演绎》。
似乎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乱了,我最近频繁地出现精神恍惚,动不动就撞树或者电线杆子什么的。
我买了盆芦荟,养在背光的阳台上.最近熬夜写东西,脸上起了好些小痘痘,网上搜索说芦荟可以治这个,而且还能美白去皱,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一盆才五块钱。
我的生活,从此波澜不惊,心平气和地念书,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以及下一次的六级。对我来说,止痛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拥有充实的生活吧。
卓落开始每个星期都过来看我,顺便带大包的零食、邮购的CD,偶尔还会买些新鲜的蔬菜、鲜肉什么的,亲自下厨。
每到这个时候,萧萧她们就会特别兴奋,卓落烧得一手好菜,但并不是从小练成的,在家的时候,他极少舍得动勺,他属于那种无师自通型的,对照菜谱就可以做到色、香、味俱全。这个本事,是我从小就羡慕不来的。
他烧菜时,我总习惯性地站在左边,帮忙递递油盐、洗洗菜什么的,只是打打下手而已。萧萧她们则干脆窝在屋子里看电影、听音乐,直到——开饭!
这帮懒家伙!
卓落第一次拎菜进来做饭,正赶上她们仨都出去约会了。回来一推门,猛然照见系着围裙忙得不亦乐乎的卓落,慌得以为进错了宿舍,马上落荒而逃。后来,她们曾私下问我,你们那儿的男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啊,怎么都这么漂亮啊,先是秦凌,然后,是卓落。
卓落脾气很好,用以萧萧为首的一帮花痴女的话说就是没有丝毫帅哥的架子,和她们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大家一起看看碟、吃吃饭,很快就混得熟叨叨了。
有时候,我也会过去看他,但总不知买什么好,所以尽管已在大街上晃悠了一圈儿,最后还是会两手空空地去,然后,大包小包拎了一大摞他给我买的东西被他送回来。
印象中我们似乎一直都这样不公平地相处着:每年生日他都不忘送礼物给我,就算曾经离家千里,他依然记得准时用特快专递寄回来。而我呢,到今天为止,好像一件象样的东西也未曾正儿八经地给他买过……
他从无抱怨,也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直到时间越来越久,我们不知不觉间都把这当成习惯……
卓落和朋友在外面合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我去看过,条件相当凑合,家具、电器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还有个朝南的阳台,每天清晨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缕阳光,而且租金也相当合理。
研三的课程琐碎而忙碌,但卓落依旧执著于打工,他在写字楼找了份类似于小白领的兼职,每周一三五当班,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下班有点迟,但据说报酬优厚。问他这么拼死拼活的干什么,他依然没正经地说赚钱留着将来娶老婆!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偶尔会给他买夜宵过去,譬如和她们逛超市回来,顺路经过的时候。卓落工作的地点在十四楼,干净现代的办公大厅里随处可见穿着套装、高跟鞋,身材窈窕、妆容精致的Office Lady,一脸的冷淡与不可亲近;再看看自己,牛仔裤、运动鞋,素面朝天的样子,感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依然会想念秦凌,虽然他已离开,没有任何缘由……可我不恨他,真的……甚至心怀感激:在我最美丽的时候,遇到过他、经历过爱,也许并不完满,但无妨刻骨铭心;这样,岁月永远也无法见到我们离别时衰败的容颜吧……
只是,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可以幸福的,总有些人注定了只能与幸福擦身而过……
周末晚上,靖男照例回家;萧萧事先打电话回来,说和她家“亲爱的”上网包夜不回来了;想想就更不用提了,从进校那天起,在学校睡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据说她在外面和人租房子住,谁知道呢,说过她几次,依旧我行我素;那就随便她吧,个人有个人的命运,谁都不可能为别人的生活买单,该怎么过,是自己的事。
宿舍里空空荡荡,又剩了我一个。在电脑前敲了半天字,感觉有点累也有点头疼,也许是耳麦开得太大声了,我在听Malice mizer的《Kioku to Sora》,还是三四年前的老CD。
Malice mizer是我很喜欢的一支日本视觉摇滚乐队,高中时开始听他们的歌,直到现在。喜欢他们浓艳脂粉下惨白幽暗的脸,喜欢背景音乐里华丽诡异的歌特式曲风,喜欢得无可救药。
天刚擦黑,时间还早,我决定骑车出去溜溜。
大街上吵吵闹闹的,空气里有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我就这么一直骑一直骑,不知怎的想起卓落曾提及的北京三里屯儿、后海那一片蔚为壮观的Pub、夜店,那样的氛围,我至今都无缘经历,不是不想,是不敢。我说过我是个好女孩儿,爱玩也在白天,但事实上,我很想尝试一下,这是真话。
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周围的景物变魔术一样一下子满眼陌生,糟糕,又迷路了!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不知不觉居然骑了这么久,七绕八拐地不知怎么竟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逼仄的弄堂。一座装潢时尚的酒吧印入眼帘,名字很有意思——Blue,让我想起了基斯诺夫斯基的电影《Blue》,以及朱丽叶比诺什,她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外国女演员之一,长相不算出众,但无疑极具智慧与感性,举手透足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温婉,非常有魅力;我收集了她差不多全部的片子:《屋顶上的轻骑兵》,《浓情巧克力》,《英国病人》,《布拉格之恋》,《Blue》,《新桥恋人》……应有尽有。
酒吧的名字让我倍感亲切,于是尽管孤身一人,我还是在犹豫了两秒钟后迅速作出决定,进去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未如想象的那样,开着震耳欲聋的迪士高,一群看不清年纪样貌的年轻男女疯了样地扭动着身体与脑袋。现实是,里头光线柔和,舞池里有人在跳舞,但并不热烈;更令我始料不及的还在后头,酒吧正在播放的背景音乐居然是我刚刚一直在听的Malice mizer的《Kioku to Sora》,这儿的主人竟然和我有着同样的嗜好,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被点到可以燃烧。
我在离吧台最远的地方坐下,一个人默默地听着音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身穿黑色礼服的侍应生气宇宣昂地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我,
“请问您想要喝点什么?”
想了一下,试探着问,
“卡布其诺,有吗?”
侍应笑了,
“请稍等。”
侍应很快回来,训练有素地放下一杯卡布其诺,一杯柠檬汁,礼貌地微笑,
“您慢用。”
我看着他,有些奇怪,
“搞活动?点卡布其诺,还送一杯柠檬汁?”
侍应好脾气地解释,
“不是这样的,这是我们老板吩咐送您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时髦靓丽的女子正满面春风地朝我笑,荡漾在眉眼间的盈盈笑意,有那么熟悉的感觉。她款款迎着我走来,我豁然惊醒,齐蕾!这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是齐蕾!可是,她怎么会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天津念书吗?
不等我招呼,齐蕾已经自作主张地在我面前坐下,歪着头,眼皮上的金粉闪闪发亮,
“好女孩儿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是一个人,你家秦凌都不管你的吗?”
真是嚣张的家伙!我瞄一眼她,忍不住反唇相讥,
“他,他有事来不了,可是,这关你的事吗?”
齐蕾放肆地大笑,
“有事来不了?哈哈,这么忙,忙得连家都搬了,课都不用上了?”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齐蕾不屑地扫扫我,探身靠近,
“想说我怎么知道?可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
“从小到大,秦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甚至他左肩有一块胎记,我都一清二楚。”
“秦凌没告诉过你吧?我的血管里还流着他的血呢,你听,它们天天都在里面唱歌……”
她蛮横地把胳膊举到我耳边,眼睛里弥漫着深沉的痛苦与快意。后脑勺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我赶紧伸手推她,想站起来,
“你喝醉了。”
可是,齐蕾突然用力抓住我的双肩,硬是狠狠地把我给摁了下去。要命!这女人力气还真大,我骨头都快被她捏断了!
齐蕾阴森森地死盯着我,
“你以为能从我身边抢走秦凌吗?哈哈……别做梦了,他是我的,从他为我输血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谁也别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齐蕾:脆弱、可怕、神经质!然而不知怎的,忽然让我生出一些些的心疼……
我不想跟她计较,
“爱情它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要用抢的,那还算爱吗?况且,秦凌又不是超市里随便卖的什么东西,他就只是他自己,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齐蕾忽而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眼泪横流,
“哼哼,你是因为他还在你身边你才会这么说吧,可是,如果他不在呢,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气定神闲?”
“哈哈,简直笑死人了!”
我本来无意和她吵架,可结果,忍让再三还是无缘无故落了她这么一顿抢白,我气得肺都快炸了,正待发作的时候,一双手臂忽然伸过来,手指白皙而修长,左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块手表:水蓝色的钟面,很简单也很大方,里面有一角专门劈出来,记录着天数!
我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这瞬间,手表的主人已经温柔地扶开了齐蕾,轻声地责问,语气是熟悉而宠溺的,
“依香,又胡闹了。”
齐蕾慢慢低下了头,小声地嗫嚅,和刚刚的剑拔弩张简直判若两人,像个最乖巧的小女孩,
“对不起`……”
我忽然害怕得连头也不敢抬,全身筛糠一样在一个劲儿地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耳朵里飘进他温和的声音,
“还好吗?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我抬头望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如泉涌,
秦凌!
依然是那么明亮沉静的笑容,那么熟悉安然的容颜,我就知道一定是他——秦凌!可是,他却亲昵地揽过身旁的齐蕾,不在意地朝我微笑,眼里的神情波澜不惊,然而,邪气得厉害,
“不好意思,依香比较莽撞,你没什么事情吧,小姐?”
等一下!我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依香?还有,我亲爱的秦凌,他在跟我说“不好意思”,还称呼我“小姐”!
七个月之前,我们曾经相亲相爱,然后他离开,告诉我要等着,我相信了。然而七个月之后,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居然开口叫我“小姐”!
我僵硬地愣在那里,蓦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嗓子眼颤抖着挤出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
“秦凌……”
对面的男子剑眉微蹙,瞥向我,眼神意外而讥诮,
“别!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秦凌!”
我的后背一下子直了,凝视着对方恍若初见的眸子,一时语无伦次,
“我是晓安,是晓安,是你女朋友晓安啊!”
秦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冷冷地笑,
“这就是你追男孩子的方式吗?我再说一遍,我不叫秦凌!”
汹涌澎湃的泪水一下子戛然而止,望着男子唇角泛起的放肆笑意,我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巴掌,
可是……他的确是秦凌啊……
所有的语言一刹那全都哽在嗓子眼;我捂紧胸口,里头那颗心脏突然间好像不跳了,那种窒息般的感觉迅速蔓延,我终于泪如雨下,一把推开他,转身,跑了出去……
我在大街上拼命地跑啊,跑啊,不想思考也不想哭,所以我不能停下。
掏钥匙开宿舍门,才意识到自己把包落在了“Blue”,里面有我的信用卡、通讯录以及一串儿钥匙,一瞬间感觉自己绝望得简直要死掉,我筋疲力尽地摊在地上,欲哭无泪。
走廊上黑乎乎的,快十一点半了,马上就该关门了,而我,忽然就无家可归了。
在这个孤单的城市里,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两个人,一个近在咫尺,却和我形同陌路;而另一个,是卓落。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那个号码,里面播放着陶吉吉的《就是爱你》,“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你给我想不到的快乐,像绿洲给了沙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做我的根我翅膀……”
一个很甜美的女声响起,
“喂?”
我愣一秒,以为自己打错了,
“请问,卓落在吗?苏卓落!”
“哦!他出去买宵夜了,你是——晓安吧?”
我讶异不已,不确定地问,
“你是?”
听筒里传来很温婉的笑声,
“我们见过面啊,不记得啦?在卓落的家宴上,我是骆湮,改天有时间请你吃饭啊!”
我连忙摇头,
“不用,不用……”
骆湮又笑了,
“不用客气啊,这是我和卓落早该请你的。”
她和卓落早该请的?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这么晚找卓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可以帮忙转告吗?”
我猛然被问住,要怎么说呢,说我钥匙丢了被锁在宿舍外面?然后呢?说希望他过来,当着他女朋友的面?我叹一口气,终于平静地说,
“哦,没事儿,我只是打电话给我同学,不小心摁错了号码……不用转告了……”
“这样啊,那,我先挂了,拜拜!”……
若无其事地走出宿舍,开始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乱逛。霓红闪耀,已经是深夜,许多铺子依然灯火辉煌,人们有说有笑地围坐在一起,不亦乐乎。
我低下头木然地走,偶而瞥一眼街道两旁的风景,顺便说服自己一切其实还没有那么糟。视线里缓缓现出一双白色的NIKE运动鞋,伴着一阵淡得快要散在风里的白芷香。我慢慢抬起眼眸,尽力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朝他轻松的笑。卓落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
“小的时候,你一受到刺激,脑子就会什么也想不起来;一遇到特别难受的事,又不想让别人担心,就一个人出去逛。可是,因为老不记得路,总是习惯性地来来回回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短短几句话,一下子击中我的软肋,抑制了那么久,我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卓落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把我搂进了怀里……
卓落背着我,沿着马路慢慢地走,轻声细语地讲着那些讲了很多年、已经老掉牙的笑话,像很小的时候那样。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早上醒来时,我正躺在莫愁湖边的草地上,身上盖着卓落的外套。卓落蜷在一旁,只穿着薄薄的毛衣。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懒懒地落在卓落干净的脸颊上,他的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柔软地贴着皮肤,微微地颤动,没有一丝的阴枭乖戾,美丽得好像坠入凡世的天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时此刻,这样纤尘不染的卓落,是任谁都无法不动心的。
我和卓落一前一后,走在树荫密布的梧桐树林,我不时回过头望他,
“待会儿我跟宿管阿姨说一下,你跟我上去洗洗脸,咱们一块儿吃早饭。对了,我那儿有感冒药。”
卓落满不在乎地笑,
“药就免了啊!不过你们食堂的东西我还真没吃过呢,一定得去。哎,安安,咱可说好了,你请客啊!”
我笑笑,一抬头,忽然望见宿舍楼下的栏杆上斜斜地倚着一个人——黑色的“V”领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材颀长,他低着头,正安静地看着什么。
我愣在原地。
秦凌迷离的眼神毫无预兆地远远飘过来,定格在我们身上。卓落看看我,又看看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秦凌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走来,一步、一步,我的心脏跟随他脚步的频率,一下、一下狂跳起来。卓落轻吁一声,脸上的肌肉不动声色地伸展开来,很快,他若无其事地拍拍秦凌瘦削的肩膀,
“秦凌?什么时候回的啊?”
秦凌眼神里的敌意显而易见,他不动声色地闪开卓落的手,冷冷地说,
“我不认识你!还有,我不叫秦凌!”
“我今天是来找她的。”他用手指着我,晃晃手里的学生证,嘴角歪得邪气,
“苏晓安是吧?这名字……”
他没再说下去。
卓落哑然失笑,
“秦凌你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大半年没见,你这一回来,不认识我就算了,别跟我说你连安安都不记得了。”
秦凌没兴趣地扫一眼卓落,从鼻子里“哼”一声,
“我为什么要认识她?我今天只是来还东西的。”
话音刚落,他手心的东西已不偏不倚地飞向了我——是我昨天落在“Blue”的包。
卓落整个脸上的神采完全冷下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阴郁得让人不寒而栗,那根本不像卓落。他冷冰冰的目光狠狠咬住秦凌,压低了声音,
“你再说一遍!”
秦凌挑衅地冷笑,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是故意的,
“怎么我有非认识她不可的理由吗?我本来就不——”
压根没容他说完,卓落的拳头已经呼过去了,我什么都来不及阻止,秦凌白皙的脸上就已开了花;他呆立半晌,清秀的眸子里满含错愕,似乎没预料卓落会真的动手。他恨恨地笑,然后,用力地一把揩掉下颌尚自汩汩涌出的殷红血液,紧接着,右拳猛地挥出。
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别打了!放手!卓落,放手!秦凌,别打了!放手啊!”
我使劲儿挤上去,拼出吃奶的力气想把他们扯开。可是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们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彼此仇恨而疯狂地撕扯着、怒视着,咬牙切齿。我劝解的效果跟偶尔掠过洋面的逆风的作用基本是大同小异——毫无用处。
眼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然而却都只是单纯地抱着胳膊,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是兴致勃勃的:是啊,多久没看到如此精彩的斗殴了。
我们其实都是这么自私的同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场面可预见地一步步走向失控,我头疼欲裂,感觉挫败得要命:打吧打吧,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再不想理会他们,我掉转头径自往宿舍走。在迈开脚的那一瞬,有人蓦地狠拽住我袖子一把把我给扭了回来,没等看清来人的长相,我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啪!”
靠,那么用力!我眼前立马天旋地转,脑门儿上跟着一连串儿金星,一股甜甜的腥气凑热闹似的紧接着蠢蠢欲动,马上就要从嗓子眼儿冲出来的样子。我捂住额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刚刚还嘈杂得一塌糊涂的世界,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全部寂静下来。
“齐蕾……”
“贱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被大片大片的绿色渲染着。游游、我、秦凌、卓落,我们手牵手奔跑在山野无垠的绿色麦浪里,田间阡陌纵横交错,空气里漂浮着清新的草木香气。背景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安静得没有一丝云彩游过;我们拍着手大声地笑,在翻涌的麦浪里追逐嬉闹。
树梢里,有人露出小半张脸,小声地哼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我飞快地往前跑,急于看到唱歌人的样子,可是,有人一直在用力地摇晃我的胳膊,不依不挠地,
“安安,安安……”
安安?长这么大,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屡教不改地叫我,那是——
“卓落!”
喊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了——卓落的脸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英俊得不可方物。我朝他笑,瞥瞥四周雪白的墙壁,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住院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白芷花香,我下意识地朝玻璃门望去,卓落默默低着头,
“秦凌已经回去了……”
“……”
我扶起他的脸,卓落躲闪着,他的嘴角肿了,左脸有一大块儿淤青,额头还包着纱布。
从小到大,卓落一直是那种超级自恋的人,对他这张俊脸,看得简直比命都重;只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他之所以从来不肯和别人打架,并非像大人们一厢情愿的那样,他是个好孩子,现实的原因是——他怕刮坏他的脸,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可是,现在这张他引以自豪的俊俏面庞却像一个刚被咬掉几口的豆沙包子,红肿着,遍布着细微的伤痕。我叹气。
卓落不声不响地轻笑,
“那小子,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把视线投向窗外,高高的电线杆上,正栖着一只小鸟,全身的羽毛黑油油的,只有长长的尾巴是白色的,鹅黄的小嘴一张一翕,喳喳叫个不停,单纯得可爱。
卓落单手支头,静静地趴在病床边,
“秦凌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我苦笑,
“因为不甘心……”
是啊,我不甘心。我其实骨子里就是这样不甘心失去的人。没上学之前,想要的糖果,喜欢的玩具……无论什么,卓落都会给我;上了学之后,各种各样的赞誉、奖励从来都不用费力去争取什么,因为我是如此的优异,所以这一切的到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我早已习惯拥有很多东西,糖、玩具、赞誉、朋友……还有,很多很多的爱!因为从未失去,所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人的一生中,有些人是可以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但也有一些人,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他们是爱过你的人,是伤害过你的人,是让你念念不忘的人……而秦凌,他是为我许下过前世今生的人,是相爱的人,是念念不忘的人……
星期六的晚上,凭着记忆,我再次找到了Blue。从来都没有让卓落知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认路的,只是,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还有卓落,你们一直在身边,无论去到哪里,你们总已为我引好了路,扫除了所有的荆棘,我可以完全不用顾虑地走下去,不必担心背叛,不必担心伤害……
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人有时候,只能自救。
Blue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回荡在旋转舞池上空的音乐换成了Malice mizer的另一首歌——《月下の夜想曲》,这样华丽清澈的旋律,依然难隐歌者心底的幽暗与感伤。环顾四周,不见秦凌和齐蕾的身影。
黑色制服的侍应似乎有读心术,
“纳夕哥今天过生日,老板在包厢里为他庆祝呢!”
我有些犯糊涂,秦凌的生日明明是11月25号啊……是了,他说他叫纳夕……
一步一步挪向拐角包间的方向,不敢走得太急,害怕面对上那个我早该预料到的结局。最里面的那扇门微阖,笑声无所顾忌地渲染出来。
我有瞬间的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就此上前,那道窄窄的门缝,隔开了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里面盛装的齐蕾满足地偎依秦凌胸前,笑得一脸春光明媚,好像整个世界都已拥在了怀中,她那拥有一切的笑容让我不由得心生胆怯……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苏晓安?你在偷别人的东西吗?”我自言自语,“可是,那原本就是你的,你大可以昂首挺胸走进去啊!”
闭上眼睛,狠狠吸两口气,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苏晓安,你可以!
十几平米的包间里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精味儿,八九个男女横七竖八地仰面躺在松软的组合沙发上,年轻的面孔上呈现一种已经在酒精与烟草里沉溺多时的麻痹神情:灰暗颓废、醉生梦死。低矮华美的木制茶几上,酒水、烟蒂、蛋糕、菜肴……一片狼籍,惨不忍睹。
一屋子的眼珠齐刷刷地盯住我这个冒冒失失闯入他们领地的不速之客,惺忪的眼眸堆着浓浓的错愕与不满。
“干啥啊?”染着满头红发的男孩儿挑着眉眼问我,语气并不友好。
“我……找、找人。”话从喉头滚出来,突然变得结结巴巴。
“找谁啊?”
我的目光移向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央的秦凌,手一指,
“他!”
秦凌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瞅着我,似笑非笑。红毛捅一下他,不怀好意地笑,
“嗨,纳夕哥,又是找你的呢!”
秦凌腾出手,晃晃手里的酒杯,垂下眼睑,唇角勾出一抹邪气的笑,一声不响。红毛似乎心领神会,
“喝下这杯再说吧。”
“吁……”
谁恶作剧地吹起了口哨儿,包厢里顿时闹成了一团儿。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烧。这时候,只见齐蕾忽然站起来,优雅地腆着小蛮腰,袅袅娜娜地踱到我跟前,托起那只硕大的酒杯,脸颊上尽是不屑一顾,
“请吧……”
我不傻,明白那杯褐色的液体里起码掺和了三四种烈酒,而且至少500毫升!
我孤注一掷地望向秦凌,暗暗指望他能出面阻止。可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起伏,不兴奋也不悲哀,那是完完全全的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
心就这么凉了一大截,眼泪不争气的想夺眶而出:苏晓安,你这个没出息的大傻瓜,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认识你”啊!你还在奢望些什么呢?也许正如他所说,你认错人了,他根本不是那个爱着你、宠着你、属于你的秦凌啊,你到底还在执迷不悟些什么啊?
哎,认命吧!
我心下一阵凄然,伸手去接杯子,却一下子扑了个空!齐蕾在这刻忽然出其不意地缩回了手,
“想好喽!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三款烈性酒哦……其中,还有我最喜欢的伏特加呢!”
不知怎的,这时刻,我并没有听清她对着我说了些什么,我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她的手掌给吸引过去了,因为我居然发现那上面上面有参差不齐的茧子。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茧子呢?她的这些茧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难不成她经常兼职什么的?要命,我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她凑近我耳朵,跟着嫣然一笑,
“你争不过我的……因为——他不是秦凌,他是纳夕……我的!”
我被她突然靠近的脸吓了一大跳,猛然间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狠瞥她一眼,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笑得不屑而暧昧,表情赌定了我会输。
屏住呼吸,尽力什么也不去想,我随之拎过杯子就往嘴里猛倒了一大口,顿时,一股混合着辛辣、苦涩,还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奇异味道,一股脑地纷至沓来,呛得我咳嗽不止。
“哦……”
“呜……”
然而这却似乎正点燃了这群旁观者的兴致,他们甚至扭大了音响,幸灾乐祸地围着我手舞足蹈起来。透过层叠的人海,我的视线落在缝隙外安坐一旁的秦凌身上,然而,倒映在那双漂亮瞳孔里的那种一成不变的漠不关心狠狠刺伤了我。
苏晓安,你活该!
把鼻子捏住,我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大口直灌,烈酒穿喉而过,我的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地往肚子里流。胸口难受得要命,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液体,搅得我的肠胃翻天覆地……
当我把那只巨大的玻璃杯子重重地扣在桌子上时,拥挤的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禁住了口,木偶般呆滞的目光牢牢锁着我。
我忍不住自鸣得意:他们一定没想到,在这个看上去小小的躯体里,居然蕴藏了这么大的能量,呃,是酒量。
很响亮地打个饱嗝,我径自走向沙发上的秦凌,害怕他突然后悔,忙伸手纠紧他衣角,
“我喝完了,你出来!”
齐蕾猛地冲上来,一下子横在我们之间,妖娆而风情的脸上是深切的不甘与恼怒。
先下手为强!
“想反悔?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
此时此地,我决心打一个漂亮的自卫反击战,就凭我自己;我让她的次数太多了,可凭什么我就得让着她?
齐蕾不吱声,然而亦不肯让步。我们僵持着,像两头互不服输的兽。没人上来劝解,空气里有浓浓的硝烟味儿,一触即发。一直保持纹丝不动的秦凌忽然坐起身,和颜悦色地分开齐蕾,
“我马上回来,依香,松手!”
这就对了嘛!
齐蕾不甘心地望向他,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秦凌洁白修长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摇了摇,这个动作,简直帅呆了,我在瞬间看得脸红心跳,整个人都傻了,甚至忘记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冷不丁他的眼神漂过来,根本来不及躲闪,我就这么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满怀,浑身的血液忽然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秦凌的缘故。
秦凌,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的,无论分开多久,无论分开多少次,只要再遇见,我依然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你的……
秦凌诡异地笑了,脸上隐约有阴谋得逞的喜悦。他是故意的?就在我失神的时候,他忽然探身吻上齐蕾嫣红的脸颊,温柔无比地说,
“我马上回来……”
抬起头,朝我一扬下巴,
“走啊!”
我随着他,僵硬地移动着步子,刚刚还沸腾得几乎燃烧起来的血液,一下子全都降到了冰点。脑子里乱糟糟的,神智已漫游到了寒武纪。
灯火阑珊的街头,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许久,许是不耐烦了,秦凌猛地顿住,
“你该把我的衣角放开了吧?
“啊?”
我大惑不解,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被自己一直纂在掌心已经揉得皱乎乎的衣角,不可思议那居然是秦凌的格子衬衣,原来,我从刚刚起就不曾松开手,然而,他却一直都没出声,就这样乖巧地听凭我牵着他走了这么久;尽管别扭,却始终没有开口拒绝,如此细心而肯迁就我的男孩儿,这个世界上除了秦凌再不会有其他人……虽然他的眼神变了,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秦凌没错!他一定还记得我!
我在这一刻泪流满面,控制不住抓过他的手臂,急切地求证,
“我是晓安,我是你女朋友苏晓安啊!你一定还记得我对不对,对不对?秦凌,秦凌!”
“别开玩笑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现在看来是真的了。苏晓安,你就不能换种方式追男孩子吗?”秦凌厌恶地甩开我的手,眼底的鄙夷一览无余。
“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能这样——恬不知耻,没人教过你女孩子应该自重的吗?你的这些话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表白?跟一个才见过两三次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话,苏晓安,你还真是前卫啊!”
我惊呆了,费力地思索,他是在说我吗?
“秦凌……你以为我在骗你?没有,真的没有,我是你女朋友,我真的是你女朋友啊……你还记得街心公园那棵树吗,就是最靠喷泉的那棵,还有上面的字啊——‘秦凌永远爱苏晓安’你没忘记是不是?还有,那张打卡的Malice mizer的CD,蓝色封面的,是你瞒着我坐车到成都的跳蚤市场逛了整整两天才买到的,你一定记得的,是不是?对了对了,还有上学期,我们一起逃课去广州看漫展的,对不对?还有,过年……”
“够了!”秦凌一声断喝。我瞪大了眼睛。
“苏晓安,你编这么多都不累吗?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听清楚了,以后别再来烦我!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很,讨,厌!”
“还有,别再叫我秦凌,那两个字儿让我恶心!我,叫,纳,夕!”那些字一个一个的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咬牙切齿的。没容我反应,他就已扬长而去!
午夜的风,卷起他的衣袂,翻飞若舞!我呆呆地凝视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脑袋晕忽忽的,眼皮重得不听指挥,有东西就要从喉头涌上来,涩涩的……环顾四周,没等发现垃圾箱,已经吐了……
嗓子马上清爽不少,我大口大口贪婪吮吸着黑夜冰凉的空气,终于软软地摊在了木椅上……那么多星星,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那是杀破狼星系,破军、昭明、天狼……小的时候卓落教过我的,可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呢?心口尖锐地疼,疼得要命。苏晓安,你这是干什么呢,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自取其辱!活该被秦凌那么骂!谁让你脸皮那么厚!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恬不知耻,对,你就是恬不知耻……
大街上空无一人,茕茕孑立的路灯把昏黄的影子投射到惨白的地面,孤孤单单的……我抱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极力压抑住了哭声……
2006年的6月10日,我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爱情,关于这份把握不起的爱情,我想,我总该为自己留下点儿什么。
这是一篇多少带着一点点自传性质的小说,其中有些东西,是我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实实地活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感谢他们,不管他们曾经给予我的是伤害,还是温暖……至少,是他们,教会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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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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