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结》紫陌微微

5、第五章 凡尘琐事

　　天下太平的日子里，闲梦坐在桃树下，膝盖上摊开的姻缘录落满了花瓣，她靠着树干，被暖暖的阳光照得懒洋洋的。香气四溢的园子里，蝴蝶纷飞，几只快要成精的老蝴蝶落在枝头嘀咕。

　　“那不是月老家的闲梦丫头么？”
　　“她怎么没去凡间做媒？”
　　“听说是被罚了，连三生石都碎掉了。”
　　“不是还惹了妖界么？”
　　“我看啊，这就是典型的枪打出头鸟。谁让这丫头连续一百年业绩第一？”
　　“是啊，是啊！不知道多少人怨恨她呢。”
　　“……”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实在不太悦耳，闲梦动了动，慢慢站起来，迎着眼光瞧了眼流言蜚语的方向。

　　“两位蝴蝶大姐，你们好像忘记了，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做仙人媒了，你们是想独孤终老么？”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眼神里丝毫看不出有威胁的成分。

　　树上的蝴蝶马上闭嘴，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闲梦叹口气，伸手接住一片花瓣丢进嘴里嚼了嚼，寡淡的味道实在提不起精神。虽然神仙可以不食五谷杂粮，但是她在凡间待惯了，喜欢吃凡人的东西。如今被禁食，忽然就怀念起凡间的肉包子。她咂咂嘴，俯身拍去身上的落花，溜达着出了园子。

　　好在，月老虽然下了禁食令，但也没再提禁足一事。她没了姻缘绳，不能牵红线，但去凡间逛逛还是可以的。就当是寻找新的猎物好了。
　　想到这里，她一扫刚才的阴霾，唤来红云，急匆匆地下了红尘。

　　为了方便闲梦在凡间办公，闲逸曾为她置办了一栋宅子。本来是要画几张式神来照顾她的，但是她执意要用活人，顺便提供一些就业机会。于是，在门口贴了张告示，招了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宜。

　　闲逸总说，凡人想法太多，不好控制。但闲梦早有打算，通常都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凡间的二十年不过弹指之间，在一个地方待上二十年，也不会使人质疑闲梦那张不长皱纹的脸。她会发放遣散费，或者直接把那幢房子送给依靠她生活的人们，让他们后半辈子不再愁吃穿。在各取所需之后，凡人会感恩，那就不再是控制不控制的问题了。

　　所以，当她推开大门，正在打扫院子的路伯马上迎了上来，眼中的担心仿佛浸了水，他搂紧笤帚，忐忑道：“夫人，表老爷差人通知我们，说您在路上遇到了水患，我们都捏着冷汗，生怕您出了什么事。”

　　路伯是闲梦初到洛城时捡来的乞丐，当时他病入膏肓，眼看着就快死了。闲梦心软，不仅出钱出力还包吃住，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事后，路伯感恩戴德，甘愿当牛做马。闲梦新买的院子又缺人手，也就把他留下，做了管家。不想路伯看似老掉了牙，年轻时却也读过书，治家更是有一套。有他帮着，闲梦再没操心过家里的柴米油盐。

　　路伯口中的夫人，正是闲梦在洛城的新身份。为了方便出门做媒，大家闺秀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节操太不好使，反正她也没打算与哪个凡人展开一段现实版婚恋课堂，也从未觉得嫁人是大事，所以干脆塑造了寡妇的形象，即有亡夫留下的万贯家财，又有贞洁牌坊，做媒和挣钱两不误，还不会落人口舌。

　　至于表老爷，正是闲逸。凡人讲究说辞，闲梦就给师兄编了个表哥的身份，正好把他们的勾肩搭背正常化。人们只道是洛城城南金府有一寡妇林氏，此人热心诚恳，专好为人说媒。

　　“路伯，我想吃肉包子，让孙姨帮我蒸两笼吧，胡萝卜陷儿的。”闲梦跨步进门，用活泼生动的表情，证明了自己并无大碍的小身板。

　　路伯这才放心，眉头慢慢松开，他搁下笤帚，有点为难。

　　“月娘家的香儿今日生产，她回家照顾闺女去了，要不……老朽去给夫人买些回来？”

　　“那就让湛海去吧，外头挺热的。”闲梦接话，顺便扫了眼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路伯把府上照料的很好。

　　“湛海那小子前些天和小琴逛街不小心撞伤了腿，怕是有段时间下不了地了。”路伯再度为难，眉心又皱了起来。闲梦不在的这段日子，府上的大小事还真不少。要不是他沉着冷静，还真要乱了套不成。

　　闲梦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躲闪，只好郁闷地转过头，问道：“路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刚进家门，我本不该用这些琐事来烦夫人，只是，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夫人定夺。”路伯垂下头，面上的表情隐进了阴影里。

　　闲梦转过身，无所谓地笑了笑，“那进屋再细说。”

　　路伯点点头，去厨房为她沏了一壶茶。

　　闲梦抿着茶水示意路伯也坐下，然后问道：“我走了这大半年，还真是难为路伯了。”

　　“难为不敢当，只是……夫人走后一个月，杨府的千金来了一趟，说是夫人介绍的关二少爷是个市井骗子，骗了她的钱财逃跑了。还有城北的方家，那位待嫁的老姑娘又来闹腾了，非要夫人把她嫁出去不可。至于湛海的伤，我也不敢隐瞒，实际上是他和小琴逛街时遇到了李大少爷，夫人也知道那李少爷对小琴的心思，自然又免不了动手动脚，怕是湛海一时没忍住，打了他，这才闹出了事。”路伯垂首，似乎只是说出来都顿感头痛。

　　闲梦掐指算算，这三段姻缘却也棘手，她当时要回姻缘府开会，也没想到会走这么长时间。如此一来，还真是要惹出事了。她捏捏指尖，顺了顺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道：“现在，湛海在哪儿？”

　　“被丁大人关进了牢房，已经三天了。”路伯站起身，为闲梦续了杯茶水。

　　闲梦在脑袋里翻腾了一圈，恍然道：“就是那个自称认识我的丁大人？”

　　路伯点点头，面上的表情有些动荡。一年前，洛城了来了位监察使，据说是不折不扣的官n代。他在前呼后拥下巡城视察时，正巧碰到闲梦在街角的包子铺吃早点，就是这么惊鸿一瞥，竟也惹出了笑话。

　　这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模样还算彬彬有礼的大人，两眼发直地自马背上跳下来，迈着颤抖的双腿单膝跪在闲梦的面前，哑声唤道：“娘……”

　　一般情况下，男人搭讪都会说：“小姐，你长得很像我的现女友！”，闲梦还是头一次见到有的男人搭讪时直接跪地喊娘的。所以，她吃了一半的包子悄然滑落，不偏不倚地在桌上弹出一条弧线，连同上好的韭菜馅，一同糊在了丁大人的脸上。

　　出于对自己失礼举动的忏悔，闲梦堆着笑掏出帕子，为他擦干净脸上的汤汁。但是，自打他们的距离缩短后这位丁大人就开始泪流满面，最后竟生生搂住她的胳膊，再度声声呼唤：“娘，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您居然越活越年轻……都是孩儿不孝……”

　　闲梦到底还是想不通，为何越活越年轻与不孝有直接关系，但是看着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实在不好继续占人家的便宜，只好本能地笑了笑，愕然道：“大人，怕是您认错了吧……妾身年方二十八，实在不太可能有您这么大的儿子。”

　　再后来，事情终于搞清楚了。丁大人之所以会认错人，实在是因为闲梦和他娘长得一模一样。想来，或许是巧合，更或许是缘分？总之，站在姻缘仙的立场上，这种邂逅比用红豆造出来的，更加顺理成章。毕竟，红豆只能砸中对方的脑壳，造成回眸一笑的冲动。

　　此刻，闲梦这才想起，这丁大人与她还算有些交情。如今自家家仆被囚，她去说情也算合乎情理。所以，当即起身，差路伯备马车。

　　路伯动作利索，不消半个时辰，闲梦已经停在了丁府的大门口。低调奢华的院落保持着冷清的模样，看门的小厮在见到闲梦后，马上堆了笑，点头哈腰地嘟囔着：“原来是夫人来了，小的这就去通报大人。”

　　“有劳了！”闲梦回着笑，跟着他进门。

　　自打“认娘事件”后，她还是第一次踏进丁府。想不到这丁大人还算有些品位，院子别有洞天。乍一看如普通人家，可走了几步却发现后面的院子花草繁盛，俨然一座春意盎然的花园。一个独居的小哥，守着这么座花园，不是变态就是伪娘。
　　闲梦做出总结，跟着小厮穿过雕花门廊，停在了花丛中。

　　小厮回头浅笑，指了指花堆里的石凳，解释道：“大人吩咐，还请夫人稍待片刻。”
　　闲梦点点头，径自坐了上去。反正人都来了，也不怕他耍花招。

　　事实证明，丁大人没有耍花招，而是用花招。他捧着一束混杂着满天星的蔷薇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那飘香的笑容，熏得闲梦差点睁不开眼睛。

　　他把花捧到闲梦的面前，笑容如阳光般耀眼：“小梦，这花与你很配。”

　　闲梦眨眨眼，愕然地看着他，一句“配你个头”差点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