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压枝》君子怀信

48、第四十八章

　　一大清早，下了朝后玄修便打算去尚宫局为熹微寻上一件宝物，他本就是宠妃索额图氏之子，况熹微与呈明婚事亦是万岁爷钦点了去的，为熹微寻一件宝物做添妆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偏偏这步子且还没往尚宫局迈，就听见身后是额娘宫里的宫女来唤，称在外等候多时，只为请他过去一叙。玄修不知所然，只得先放下自个儿的事情。

　　然而母子连心，荣妃此番唤玄修过来，不为别的，只为熹微的添妆。打从那一日玄修领着熹微那孩子进宫，荣妃便西环得很，不似其他闺女儿那样刻板，熹微做不成自个儿的儿媳妇纵有无奈却也无法改变，便想着为她备下一份丰厚的礼物。待玄修进到宫中，才将那压箱底的宝贝寻出来：“瞧，额娘过去的手艺，可也不差吧？”

　　玄修还未回过神，便瞧见额娘亲手将一件大红喜服托起，上头针脚细密，在低头往箱子中去看，大大小小装了七八件儿。玄修不清楚额娘的用意，而额娘的随心所欲的性子他亦是清楚，只当今日又是心情好罢了，便附和道：“额娘的手艺自然好，幼时儿臣身上衣，可都是额娘您一针一线密密缝的。”

　　荣妃听了玄修的夸奖，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立足宫中数十年，不为相貌不为才德，只是这无拘无束的性子得了圣上垂怜，在儿子面前，也不曾收敛。然正事并非是听他的一句赞美，回身将那一身喜服重新放回到箱中，道：“这身衣裳是当初未进宫时自个儿缝制的，虽说料子并非上乘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熹微要嫁人了，那孩子我瞧着怪喜欢的，便想着把这一身儿嫁衣送过去，怕是不穿，说来是荣娘娘的针线，也落了个好名儿。”

　　玄修从前同额娘请求往后都为熹微撑腰，玩笑有之，认真有之，而额娘今日将自个儿亲手缝制的嫁衣送给熹微，他便清楚了额娘对熹微的好与喜欢都是出自真心，如此便更是松了一口气，对额娘亦是有感激之情：“多谢额娘这样为熹微考虑，也多谢额娘没有因为儿臣的不懂事的举动而生气。”

　　荣妃本就不是什么想不开的性子，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来的人，都得先学会放下与舍得。况且她对那孩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何来感谢之言，方巧司饰司的宫女来送金银首饰，荣妃点收后亦放到那口箱子中道：“你我本是母子，何来感谢？这是头些日子皇上过来我这边，我同皇上为熹微要来的一套首饰。到底不是你的福晋，我便不好同司饰司的人多要求什么，不过今日一瞧，倒也是精致。”

　　玄修所想的事情，额娘早已都做好了打算，他不必再想借口往尚宫局去。额娘备下的这一份添妆，同他前些日子给熹微的玉佩，足够她平安风光，然而往后的日子，只能靠她自个儿去适应。玄修对于额娘，依旧是满腹感激之言：“儿臣清楚，额娘会做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体谅儿臣对熹微的感情，您放心，往后，儿臣一定会娶一个您亦喜欢的女子为妻。”

　　荣妃这一辈子心里边儿唯独需要挂记和照顾的人，就是玄修，母子之间的情谊在这深宫中更显珍贵，对于玄修所有的决定，她都抱以支持的态度，无论是娶熹微还是放开手，她都不会去干涉，而玄修懂得她的用心，便是最重要的事情：“额娘不求你往后娶什么名门闺秀，只要清清白白，你也喜欢，那便好了。”

　　在遇上熹微前，玄修鲜少与额娘提及自己的婚事，而遇上熹微后，玄修便迫不及待地与额娘分享熹微的好。无论是从前还是而今，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额娘能够喜欢熹微，接纳熹微，往后能够是可以给熹微做主的人。他待熹微种种，不必她心中清楚，只盼她平安喜乐：“额娘的心思儿臣定然不会辜负，而这箱子中的物件儿，千斤之重，儿臣定会选一合适的时候送到佟佳府上。”

　　荣妃对玄修此话报以疑惑，她并不清楚玄修所谓的合适是什么，不过是一份添妆，而这一份添妆便是要在成亲之日大白于天下才起了作用，如此以来却是与她的本意背道而驰，于是开口问道：“合适的时候？难道你不清楚，这物件儿什么时候用处最大？”

　　玄修自然有他的打算。熹微此番下嫁索府，依着他对宝璐的观察，担心宝璐会对熹微做出什么事情，而他所挑选的时机，一定是宝璐欲有破坏前，震了她的威风。这些事情不能对熹微说，对额娘便无需隐瞒：“额娘有所不知，儿臣瞧呈明府上那一房侧福晋城府极深，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利熹微的事情，便想着，听到些动静儿后再将额娘您的礼物拿出来，等到那时，纵使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了您的意思啊。”

　　荣妃不争，却看得清这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养育的儿子亦宽厚，但也清楚人世间种种勾心斗角。对于玄修所说的，她很快就清楚了，然而少顷亦笑起来：“无妨，皇上已经应允待呈明成亲之时，准我出宫半日。倒别急着谢我，你是那舅公与佟佳老先生二人为我大清呕心沥血，皇上眷顾，才应允下来。”

　　无论是为了什么缘由，额娘能够前往婚宴，便是给足了熹微面子。向哪一位道谢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玄修这会高兴得不得了。然而荣妃也没有就留他，知道他还惦念着宫外的事情，便放他出宫去了。

　　至于玄修心心念念的佟府佳人，这会子也在屋中无事烦闷，这些日子便是跟着额娘学习嫁人的规矩，从前那些个性子都要收好，久了，便沉默不语。本不必这般，因董鄂氏与和庆都已习惯她这活脱的性子，然而过场事情，却也不可不重视。

　　熹微在房中且清闲着，就瞧见兰君匆忙进了院子，眨眼的功夫便跑到她身边，汗珠还来不及擦，便开口道：“格格格格，索额图大人与董鄂福晋过来了，随媒人一道来下聘礼，方才咱们福晋叫我请格格您过去呢。”

　　熹微知道今日是索府媒人来下聘礼的日子，否则她也不会这般清闲，本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却不曾想伯伯婶婶都一道过来，连忙叫兰君给自个儿重新梳了发辫。步履急促，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正厅，索府下的聘礼，摆满了院子。她无心去看都有些什么东西，绕到屋中，对着董鄂氏与和庆行礼道：“伯伯婶婶，恕熹微不知您二老过来，有失远迎。”

　　许久未见，熹微的性子好似安稳许多，然而对董鄂氏而言，这些都不打紧，她喜欢的，与荣妃一样，都是熹微那个不同于别人的性子。扶着熹微坐到身边，笑道：“孟嫂嫂都同我说过了，知道你近日来学习规矩辛苦，怎么会怪你呢？”

　　孟氏清楚董鄂氏向来心疼自己的闺女，瞧见她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自然不会担心熹微嫁到索府后受了公婆的委屈，然而看着自己的闺女将要出阁，心中难免不舍，半开玩笑道：“还是你婶婶心疼你，方才听我说了你这些日子学规矩闹出来的笑话，特别许你往后嫁过去了同在家里时候一样，不必去管顾那些东西。我瞧着，你与你婶婶，倒是比与我亲近许多。”

　　董鄂氏曾送女远嫁，知道女儿出嫁时额娘会有多么不舍，对孟氏，自然是百般的理解，听到这一句玩笑话，也跟着笑道：“瞧瞧，咱们孟嫂嫂可是吃味熹微与我关系好？孟嫂嫂不必担心，府上与索府不过几步路，往后熹微还是可以多回府来看你啊，或是说孟嫂嫂往索府去与我一道，且还有个说话的伴。”

　　女人的话题不过是家长里短，和庆与诚怿都是插不上边，在一旁听便是。然而他二人今日往府上来，本就不是叙旧的，怕董鄂氏一时兴起又不着了边际，和庆便趁着空档开口对熹微说道：“你大抵也能猜到，我与你婶婶今日来，还是为了宽你的心。从前呈明对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但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儿媳妇，那混小子若是又对你有什么不好，大可以同我们说，有我为你撑腰，那小子也不敢做什么事情。”

　　董鄂氏便是这么个性子，随随便便一个话题便能让她忘记了正事，和庆的一番话便也是收回了她的心，她不再去同熹微说什么道理，而是对着诚怿与孟氏说道：“佟兄，孟嫂嫂，你们放心，熹微嫁到了我们家绝不会受什么苦，呈明那孩子如今也有了悔过，定然不会再对咱们熹微不好。我知道从前是我们不曾好生管教，呈明做出了许多混事，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你们便安安心心把闺女嫁到我们府上。”

　　诚怿心里清楚，下聘之事不必劳烦他二人一并过来，而又避开呈明，所为之事便也是如此。说来将闺女嫁到索府，他从不曾有担心熹微受到苛待，只是担心那孩子心里边儿过不去曾经的坎儿，如今有和庆与董鄂氏的承诺，他便不再担心什么：“贤弟弟媳也都清楚，这做阿玛做额娘的，全心意惦记的就是自个儿的骨肉，熹微打小儿便是在你们眼前长大的，我相信你们不会对她不好。至于以后的日子，倒也是看这些孩子的造化。”

　　孟氏依旧是笑着沉默，颔首示意自己亦是相信。而许久不曾开口的熹微，却在一旁红了眼眶。若是说阿玛与额娘为她打算是骨肉至亲，那么和庆与董鄂氏此番前来特意承诺，便是她意料之外的感动。对呈明所有的情绪看起来都是那么狭隘，她别过头，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中的酸楚，这才又回过头来说道：“为难伯伯婶婶为我考虑这么多。”

　　无论话语说起来多么虚情假意，董鄂氏都是真心将熹微视作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她能够开开心心，亦是有熹微陪伴的缘故。熹微与呈明闹气儿后不再往索府去，她暗自叹息许久，如今终于能够将熹微娶进门做自个儿的儿媳妇，她委实开心。对于熹微的道谢，只是摇头道：“你明明知道婶婶对你有一百个喜欢，怎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熹微的所有情绪，都无法完整准确地用话语表达，她寻不到比道谢更好的法子，只好起身，跪于堂中，对着眼前的四位长辈，行上一礼：“熹微多谢阿玛额娘的考虑打算，多谢公公婆婆的关心体贴。”

　　熹微的这一声公婆悦耳极了，和庆笑得合不拢嘴，董鄂氏亦忙着起身将她扶起，看着这出落得愈发标致的闺女儿，董鄂氏与孟氏笑道：“多谢孟嫂嫂与佟兄养育这样好的闺女儿，依旧是那句话，往后的日子，熹微依旧会这样平安欢喜的。”

　　有承诺如此之重，诚怿与孟氏再无任何不安。而熹微那一道心结，亦是松缓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