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飞澜

18、第十七章

　　诸葛朔不想评断莫莲的武功，但依他估计几天来，有两次他以为疾驰的马车会辗过莫莲的脚。还有一次他以为她会一边转头说话，一边直直撞上挑菜的老翁，还有一次……

　　「诸葛，你喜欢盐腌的肉还是酱腌的肉？」

　　可以都不选吗？虽是这么想着，他仍是开口应答。「盐腌。」

　　酱腌的肉上路不能久存，还是该挑盐腌的。可是他想，上路可以只买大饼，如果非带肉不可，还是熏制的最好。虽是这么想，他却一句也没向莫莲解释。因为她看起来很开心，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所以便由她去了。

　　他想，如果勉力压下毒性，这样一路和莫莲走到飞鹰堡，也是一段愉快的旅途吧。当然，那得先让莫莲别再一路买腌肉了。

　　○

　　午后刚渡了河，离渡口不远处，一处饭铺兼营的客栈里，莫莲正与诸葛朔相对坐在楼上小间。

　　客栈离县城尚有一段距离，午后才渡河的多半赶不及入城，若是身上不缺银两的，常会选择住店一晚。

　　此时，莫莲正用筷子划过酱肘子，干净利落的骨肉分离，然后她将拆下的皮肉分成两份。

　　诸葛朔突然想起，燕春曾和他说过，莫莲的天资极高，若是当年莫叔没有出事，她能专心于武道一途，如今她的武功恐怕不下于樊宁与自己。

　　但世事难料，她毕竟选了另一条路──

　　「诸葛，吃吧！」

　　眼睁睁看着莫莲将一半肥肉分给自己，诸葛朔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心里既有惊喜，又对那肉十足厌恶。

　　莫莲究竟知不知道，一路上她总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一半给他？不论是她夹大饼必有的腌肉，或是她一路添上的干果菜蔬。到底现在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怎么看他──

　　碰！

　　突地，下方传来一声巨响，莫莲惊得一抖，筷子落到了地上。

　　诸葛朔皱眉，伸手半揭开细竹帘，往下看去。

　　「四姑娘别来无恙啊！」

　　只见下方一名红衣女子独立堂中，在她身后尚有几人围在店外，手持大刀散成半圆堵住店门。

　　红衣女子虽是让人迫入店中，但面上看去丝毫不见窘迫。

　　「贱人！」

　　冷冷一声斥骂自角落传来，一名白衣女子站起，同时拔剑在手。

　　「四姑娘这话好没道理。」红衣女子虽在笑，但指间几点寒光隐没，已是蓄劲欲发。「奴家可没勾引过妳的情郎。」

　　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红衣女子是给外面几人逼入店门的，她却还能不动声色的与白衣女子说笑。而白衣女子也奇怪，明明拔了剑却还不动手，像是有所顾忌。

　　莫莲一边想将脑袋挤过诸葛朔的臂膀，一边又怕让下头的人看到，只好不自觉的抓紧那只手，将半张脸贴靠上去，既想看又怕露出脸。

　　「李双儿！」白衣女一喝，提剑冲了上去。

　　红衣女一笑，眼底尽是冰寒。「别以为我怕了妳林家。」

　　乒砰乓锵──

　　莫莲瞪大眼看着下头两人打得火热，眼角余光又见着诸葛朔眉一扬，看上去有些厌烦了然。

　　「……诸葛，下边是做什么的？」小声的问着身旁的人，莫莲不觉自己还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手臂。

　　「……抢男人。」早几年这样的事件他亲眼见过不少桩，都是樊宁成亲前惹的，在他成亲后才好些。

　　「抢──」莫莲惊得差点大喊。

　　明明下头两个姑娘模样都生得挺漂亮，怎么会为个男人打成这样？她正想再问，马上就见到白衣女子颊上渗出几道血丝，看来是给细针划的。

　　看着莫莲生动的表情，诸葛朔微有些笑意，但面上表情没有改变分毫。

　　这样的打斗莫莲没见过，那两个男人真见血的抢女人一定会让她吓坏。不自觉的，诸葛朔皱了皱眉，然后复又想到，要说起他这辈子见过最惊人的打斗，那要数西京名妓和官家千金互扯头发，为的居然是司徒落下的一枚玉佩──

　　咦！诸葛的脸色好精采。这厢莫莲有趣的看着诸葛朔脸色忽白忽青，一边还分神往楼下的打斗看去。

　　也许是发现自己楞了太久，诸葛朔回过神来，就见到红衣女子洒出的一把铁弹子四处乱飞，更有几个给长剑嗑偏方向，往二楼栏杆处飞来。

　　时候还不算刻不容缓，但诸葛朔一压莫莲肩膀，左手一扬，一只大碗连着肥肉将铁弹砸下楼去──

　　「啊！」看着大碗掉落战场，莫莲忍不住小声叫了出来。

　　楼下两人侧身一避，又砰乓打了起来，打斗间似乎有些想抬头看看楼上坐的是哪位道上朋友。

　　楼上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隔着竹帘又往下看去。

　　此时，客栈外包围的人散开来，又有几人闯了进来。

　　「小妹小心！」

　　「双儿！」

　　「二哥快来助我！」

　　「你这负心薄幸的！」

　　果真精采万分。急奔入内的两名男子一边喊着，打斗中的两名女子还能抽空答应。

　　「林四！我毁了妳也别想好过！」

　　然后，就在诸葛朔不甚专注，而莫莲惊愕的注视下，红衣女子一把扯下白衣女子的裙子──

　　半透光的笼裤里，透出的是两条雪白大腿，然后是林四姑娘的失声尖叫。

　　诸葛朔依然无甚兴趣，唯独想到此处即将是是非之地，该走了。分神看了桌上那碗肥肉一眼，他隐隐的笑了。

　　「诸、诸、诸──」莫莲惊得说不出话，不敢再往下看。

　　诸葛朔眉一挑，却不说话。只是取了银两搁在桌上，一扯她的手臂，自窗边翻了出去。

　　即使他想对莫莲说，就是她在武林大会落了裙子也不必怕，他会娶她。即使樊宁听了会说这是全天下最可怕的情话，那也不要紧，因为莫莲有他。

　　但不是时候，实在不是时候。

　　有人跟着他们，此刻，那人更要跟上来了。

　　○

　　莫莲细细喘息，一手臂弯里勾着包袱，一手腕让诸葛朔握着。她在跑，她让诸葛朔扯着往前急奔。

　　「诸葛……慢些……我的腰带像要掉了。」跑得急了，她突然有点不安，总觉得一直踢着裙襬，腰带好像也越来越松。

　　诸葛朔镇定答道：「那是错觉。」

　　「你又……知道……」好喘，他们为什么要跳窗而逃啊？他们又不是没银两，而且那林四姑娘的裙子也不是，不是诸葛扯的啊。

　　呼呼，好喘……啊……不对，就算不是诸葛扯的，但他总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才这么想到，莫莲觉得有种奇怪的，酸涩的感觉涌上胸口。

　　嗯！好像是跑太久了，所以有点、有点心酸啊？

　　「别怕。」突然，诸葛这么说。

　　「别，怕什、什么？」诸葛要她别怕，是别怕什么？

　　「……裙子要是掉了，我可以……」

　　急奔中，他的回答不甚清晰，最后的两个字太轻，几乎才出口就逸散在风里……

　　莫莲脚一绊，在他肩侧撞了一下。

　　「诸葛……」大概，应该，她听错了。「我听不清楚，你说了什么？」

　　他没再开口，仍是握着她的手腕，紧紧的。

　　莫莲低下头，刻意藏起不住发热的脸。心跳得很快很快，该怎么办？她该不会患了什么病吧？

　　咦！她一定是听错了。

　　○

　　密林急雨，天色近晚。

　　莫莲紧跟着诸葛朔穿梭林间，两人出客栈已过了一个时辰，一路上诸葛尽往林子里钻，就算她再迟钝，也该知道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诸葛……」

　　「累了？」

　　莫莲摇头，她还不算累，只是……「我们要跑到什么时候？」

　　也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诸葛朔缓下脚步，领着她在林里绕行片刻，雨仍在下，两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但这样也好，雨水能洗去人身上的气味，就是带了猎狗也没多大用处。

　　「来。」诸葛朔朝莫莲伸出手。

　　望着面前摊开的手，她毫不迟疑的回握住。诸葛一使力，她随即让他送上一人高的树岔处。

　　「诸葛？」嗯，也不知他怎么使力的，莫莲发现自己仅让诸葛拉了一把，托了一下，人就在他面前坐好了。

　　「别动。」满意的看见莫莲坐上树岔处，膝头正巧对着他的脸，这样的高度恰好，要下来也容易。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莫莲发现自己的腿正对着诸葛，脚一抬，似乎刚巧能搁到他肩上……

　　这样的高度啊……怎么好像有点让人不自在。没能细想，其实莫莲也不太明白，究竟是何处不自在，于是只得将手按在膝上，低头看他。

　　在她不知不觉间，诸葛朔已抽剑砍了几处枯树。

　　「诸葛？」

　　诸葛朔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在周围布置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莫莲看着诸葛朔一个人忙碌，他抽剑砍下的新枝与枯枝交错摆放，一处接着一处，好似按着她不明白的某种规律。

　　裙子湿了，衣衫紧紧贴着身子，是真的让人难受。而她看着诸葛，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诸葛……」不知为何，她开口呼唤，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别下来。」他没有回头，却用一句话止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雨细了，飘落时有些像雾。

　　莫莲看着他的背影，他抬手，他低头，他举步，他停留。

　　有种奇妙的错觉，这样的诸葛朔，好像一直在她心里某个角落。他傲慢，他寂寞……多年前的那个他，将自己囚禁在一个小小角落，然后一年一年过去……

　　他走了出来。

　　「诸葛。」她又叫唤了一声。

　　这次，诸葛朔回头。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我该……做什么？」双手不知何时扭搅在一块，她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的。

　　诸葛朔低头，望着一手圈抱住的枯枝深思。时间急迫，剑差点让他砍崩了，他得快些。

　　枯枝太脆，他不想莫莲的手受伤。于是他说：「看着我。」

　　她张大眼，愣愣的看着他。

　　「妳只要看着我便好。」他说。

　　雨几乎散落成了雾，她看着他，在一片冰冷模糊中，只看着他。

　　诸葛、诸葛……她究竟该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点一点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