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长安》草木欣欣

7、第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秋月也不接客，只认认真真为花魁比赛做着准备。琴棋书画和舞蹈自然是少不了的，令元无始料不及的是选个青楼花魁居然连四书五经周易等文学著作也要数背于胸。每次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秋月姐乖乖坐在房内研究古书，元无便会忍不住扑哧一笑，落井下石般调侃道：“上京赶考的女进士快来把你的雪梨银耳粥喝了。”

　　秋月也不是好惹的主，彼此相熟后也不再觉得亏欠元无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总会追着元无打，直到想办法抓住元无，两人相拥笑上一会儿才罢休，还警告元无道：“瞧你长得这样娇俏，来院子里的男人不免都多看你几眼，若这张嘴再不饶人，我定告了吴妈妈去，从此我们也不必主仆相称，直接做姐妹可好。”

　　彼时元无只傻傻扮一个鬼脸，谁知道几日后这些笑谈差点便一语成谶。

　　那辱饿狼捕食一般的男人冲入她的小屋子时已过了子时，被窝里凉飕飕的令她缩成一团，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同样睡不着的秋月，冷到无法起身，只懒懒道：“我这儿更冷，回你那温暖的屋子好好睡吧。”却半霎无回答，她缓缓探出头来思想里正在做着起身不起身的斗争，突然门砰一声巨响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撞开。她本能想要逃跑，却已经被那人以极快的速度压在身下。

　　起先她还能呼救两声，可很快便被那男人捂住嘴不能发音，那浑身散发酒味的男子一边撕扯她的里衣，一边邪恶笑道：“我出了十两银子向老鸨买你的初夜。你别以为随便叫两声就会有人来救你。”
　　什么！该死的老鸨，她矜贵的初夜就只值十两银子？真是欺人太甚。想到这里她不知为何异常愤怒，体内似乎蓄满了力量，趁那男子稍微放松，她连忙移动右腿朝那人的命根子就是一踢，疼得他翻身哇哇直叫。

　　元无拔腿就跑谁知才刚跑出了屋子便被小厮抓了回来，老鸨怒不可遏地进来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什么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等等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元无正要回嘴，却见床上那男人已经气急败坏来到跟前，扬手就朝她脸颊上打，脸上火辣辣疼心中却释然几分，只要不与这贱人在一起，就算被打死也再不抱怨。

　　“住手！”秋月匆匆进来，甚至来不及扶正凌乱的发髻，挡在元无身前振振有词，“吴妈妈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打小茹的主意。况且楚小姐离开时也嘱咐过只让她当丫鬟教训几日罢了。”

　　“秋月，现在怡红院的经营状态你是知道的。如今有客人愿意出十两银子买这丫头一夜，哪有与钱作对的道理？况且院子里那位姑娘身边的丫头又真正是清白的呢？”老鸨瞥了一眼正怒目瞪着她的元无，不悦地说道。

　　“别人身边的人我管不着。这丫头我管定了。”秋月瞥见寻欢男子一脸的不服气，想了想道：“我会以双倍的价钱赔给这位客人，还请客人谅解。一来这丫头宁死不从勉强也没有好果子吃，何必闹到一拍两散不好收场，二来她与楚家小姐有些渊源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不能随便处置她。”

　　那人本窝了满肚子火，听到“楚家”二字却稍有怔忪，加之老鸨又好言相劝着，方熄了怒火拂袖而去，老鸨也毕恭毕敬跟在其身后出了屋子。

　　元无被秋月扶起来坐在床边，她拿出一块手帕仔细为元无擦拭着嘴角渗出的鲜血。元无倒是大大咧咧伸出舌头将血舔下了肚，捂到被子里勉强一笑道：“谢谢你及时赶来。”秋月感到一阵心酸，及是
　　后悔当初为了拉拢楚云汐将这小姑娘留在怡红院，帮她掖好被角后转身出了房门。

　　元无却一夜未睡，第二日待天光大亮她便站在老鸨门外。她跟老鸨达成协议，若是她能够助秋月一举夺魁，老鸨就要放她离开怡红院，并且这段期间需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秋月听说这事却不以为然，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也学会了耍诈，想到混一天算一天的办法。不过不用担心，我有信心夺魁，你离开这里指日可待。”

　　元无低头瞧了一眼她刚才因练习彩缎舞伤得淤红的手指，毒舌道：“清风阁的姑娘年轻貌美者甚多，往届花魁也都是由她们斩获的，何况这次她们花重金从长安城请来名妓柳依依。听说这位奇女子虽极为神秘，却貌若天仙，风姿仪态也是很多大家闺秀不能相及的。你真的有信心能与之一较高下。”

　　秋月扔了古书，有些气馁：“你可别提柳依依，说起她来我一肚子火。若是那清风阁往日那些丫头我倒有几分胜算，可这柳依依可是名动长安的一代名妓，一曲佩兰演奏得出神入化，连宫中乐师都自叹弗如，听说长安城里的贵族公子为了一睹其芳容甘愿出价百金。也不知什么原因混不下去了非要来咱们同洲。”最后一句说得极为不满，好想已经失去了八成信心。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们秋月姐可是名冠同洲的一代佳人，届时那就是同洲与长安的一较高下，听说同洲作为全国第二大城市虽比不上长安繁华却是以安逸闲适著称，你自然也有非比寻常之处。”元无安慰道。

　　秋月勉强笑了笑：“你这丫头破天荒没有揶揄我。难道真有什么奇方妙招？”

　　元无扬手将一张写满小字的纸递给秋月，见她仍一脸茫然，便道：“这是我需要的材料，只在药材铺里找到香草，白麝香，玫瑰天竺葵叶，檀香木和广藿香，其余你来找可好？”

　　秋月接过单子细细研究起来，“佛手柑，玫瑰，茉莉，水仙花，鸢尾花……小姐，现在大冬天的我到哪儿去给你找这些鲜花？”

　　经秋月提醒元无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方子里所列大多是这季节里不可得之物，不似当初在宮中，遥华殿西侧专门建的暖室里终年盛放着各种奇珍花朵，虽不是取之不尽却从未令她未找不到可用的材料而烦恼。想了一会儿，元无道：“你去找找楚云汐，她欠你的人情也是时候该还了。若是她没办法找到鲜花，香料也是可以的，若她依然为难我再想办法。”

　　“看你信心十足的样子我即刻就去一趟。”秋月将信将疑遣了人通风报信与楚云汐约定百鹤楼相见。
　　元无本做着其一无所获的打算，正冥思苦想着替代方子，秋月却于傍晚时分兴匆匆拿着一篮子鲜花赶回来，揭开覆盖在花朵上面的一层白绢，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使元无乐不可支，叹道：“楚家果真大户，你可知这季节里想要培育出这些花有多不容易？”

　　秋月笑道：“这忙的确是楚小姐帮的可这些花却不是楚家养的。”她故意买了个关子，神秘兮兮的。
　　元无一心拾掇着各色花朵，随意问道：“那到底是谁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甘愿花重金养这些闲物。”

　　“还能有谁？同洲还能有谁比楚家更为富有？”看元无全然沉浸在欢喜里未答她话便继续自说自话般，“当然是柱国府。听说柱国大人宇文邕尤爱花草特建暖室育之，别说方子里这些一应俱全，就连西域的奇珍异草也能在他府上找到。这次多亏了楚小姐趁柱国大人去了蒲州前去向李夫人求得。你说这柱国大人年纪轻轻……”

　　元无只觉心中五味陈杂再听不进秋月说什么。他何时爱上了花草？从前他陪她到御花园里摘花，春日里牡丹芍药杜鹃等开得正好，她笑盈盈穿梭在花丛中欢乐似林中小鸟，而他总是恹恹看着一篮子娇艳欲滴的花朵，轻责几句提醒她小心被枝桠挂伤，却不厌其烦陪着她去了御花园好多次。

　　冬日里只有寒梅盛放，他陪她坐在火烧云一般的红梅林子里，她的头刚好高出他的肩头少许，便顺势靠上去，透过几簇红灿灿的花朵望着淡蓝色的天空，恍恍惚惚睡了过去。因好梦而睡得香甜，好久以后才醒过来，以为自己靠在一颗树上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手肘却触碰到他的胸膛，他虽只轻轻呻吟一声也吓得她睡意全无。连忙转过头见他虽疲惫却仍坐得笔直，黑亮光泽的长发上飘落着的细碎花朵为英气十足的他更添了几分柔和令他更加丰神俊逸，她不禁笑道：“四哥，你真比女子还美。”他却未笑，目光炯炯，收回揽在她腰间的手，郑重道：“小茹，往后跟我去封地。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他究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吧？至少在那个红梅飘香的午后，在他心甘情愿让她依靠半日的寒冬里，所以他才会在同洲的府上遍植她所钟爱的花朵，特建暖室育之。

　　思及此，元无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快要承受不了跳出来了，可身心却无比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