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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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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蛊·美人乡
楔子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山河念远,赤足而行
他说:“天生我材,何以弃之?负我者,我必百倍还之!”
哪怕功败垂成,三千乌丝变银发,为一场豪赌耗虚寿元。
他是一个不肯向苍天认输的人,机关算尽,至亲皆亡,秋氏谪系如倾巢之卵,岌岌可危。表面上,戎正帝深明大义,心怀仁慈放他一马,纵虎归山,天下人无不扼腕相叹。
而事实上,秋氏如履薄冰,诡异地被逐步削弱,彼时他伤重,为保性命不得不闭关疗伤,待知事时乾夏已无他秋氏立足之地,不得不举族外迁,狼狈而逃,至此匿迹于圣乾。
临走之前,瑕毗必报的他虐杀了敏王,以报当初战场之上临阵反戈之仇,这在戎正帝的意料之内。
他还掳走了君侧萧涵和襁褓中年幼的七公主,这却是个任谁也猜不到的谜,包括秋氏一族的所有人。
一切都扑朔迷离起来。
世人对于未解神秘之事总是心存敬畏,却又忍不住探其秘辛,犹如那好奇之猫,抓耳挠腮,试试探探,半遮半掩,纵知危险,亦难抑止心痒。
譬如江湖风云,朝堂更迭。
有那么一个氏族门派,在江湖中有如迷雾般神秘莫测又阴狠毒辣,令人闻风丧胆,又因与朝廷有着丝丝入扣的关联,位高权重把持重兵,肆无忌惮!
成王败寇,且不论它结局如何,崛起与衰落有如离原之火一般,熊熊燃烧又火星四溅,星星点点散落民间,顺带地烧起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熊熊八卦之火,经久不息。
看官若要问一句,这是何方门派,且看那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双眉一挑,道是:“彼岸铁颜笑无常,心狠手辣性乖张,翻云覆雨神巫起,忘川途上忘家乡!本是天之骄子,奈何误入歧途,东宁巫族是幸乎,是灾乎?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的这一人姓秋名览荇,即代表了身后这一族累世的经营、智慧与野心,银发如瀑,面具覆脸,面具上独具一格的笑脸永远天真烂漫,为人却是令人笑不出来,曾以一人之力挑以昆蒙军数十万兵马,平生种种经人口耳相传,越发令人惧怕,可越是惧怕,越是如火如荼地传扬。这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精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蛊术超绝,却由他,带领着巫族走向灭亡,至少圣乾王朝的人都这么想。
然而无论如何,东宁巫族已经逐渐销声匿迹,并眼见着将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戎正元年,圣乾王朝内战方定,百废待新,市井兴之。
坊间茶肆、酒楼,请得个说书人坐场,往往嘉客满座,小二佝腰穿梭其中,执长壶往来斟茶,茶水涓涓,热气氤氲,与人口鼻呼出的热气儿交织相融,这正月未过,积雪将消未消又有大雪袭来,真真是个冷天儿,人们闲来无事便爱往那一坐,没座儿的宁站也要听听那江湖传奇,朝堂轶事。
说书人一袭青衫裘袍,案前一杯浓茶,正说得沫星横飞,身子前倾,长髯颤颤,双眼圆睁,那二指见方的惊堂木高高举起往案上一拍,只听“啪”得一声,客皆屏息,落针可闻。
“那侍从上前一看,吓得失声大叫,跌坐在地连连后退,却道为何?”却又是一停顿,说到紧要处,好比掐着人的要害,不上不下,拿捏得恰到好处,客人们那喷出的鼻息似乎都要飞扬起来,说书人一双狭目扫视一圈,遂吐言道:“那失踪一夜的敏王竟又回来了,可叹一副健朗身躯一夜之间竟被吸成了肉干,宛若人棍一般,脑袋跟球儿一般骨碌碌地尚在原地打转!”
江湖门派,草莾绿林当中,不乏寻仇结怨,灭杀满门之恶事,然这高官候爵却又不比常人,一举一动莫不牵涉众多。就好比刚刚经历的那场战事,如若不是废帝谋害景王,又何来血染江山,生灵涂炭?
敏王虽战败,帝悯其老,放虎归山,其却又离奇暴毙,不过将将两三日的时间便化作一堆森森白骨,上有斑驳印迹蜿若蛇行,死状诡异之极。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朝堂对于敏王之死有如翻过史书一页,轻描淡写一笔揭过,然其究竟为谁所杀,却又一直隐隐绰绰,如坠迷雾,江湖中人犹觉心惊,无二,只听那说书人缓缓道来。
“ 如此诡事,岂是寻常仇杀?终逃不过巫、蛊、毒三者,尤以巫蛊秘术最为可能!传说那可是可控鬼神之术,诡谲阴毒,万物听之,悉为刍狗,弱肉强食!君不知成王败寇,东宁巫族功败垂成,又有敏王战场之上背弃谋害之恨,巫族至阴至邪,怎肯容她逍遥世间?”
又道是:“那秋览荇本也是皇亲,行事却忒不厚道,吾皇仁慈,竟不将其赶尽杀绝,徒留后患矣……”忧国且忧民,一声叹息似咽入腹内尚回转难安,那听书的客们却天真,热茶过喉,唏嘘而已,并不以为然,乃对巫族人愈加好奇。
“巫族之人自恃甚高,神出鬼没,喜白纱覆面不似凡人,面而不知其颜,见其颜者必要拿命来偿,犹以掌门秋览荇为表率……咦?”
说书人的行当有讲究,倘若中场有人退出,俗称“抽签”,对说书者来说是非常打脸的事,故而那说书人坐在堂前正说得兴起时,眼见场中有二人站起来欲行离开,心中不悦便多看了两眼,一看生疑,继而大骇,那形容岂不就是他口中说述?白袍白篷白面纱,双手袖在大氅中,茶馆门帘一扬,风雪见缝而入,吹得众人齐齐打个冷颤,随着那二人中的其中一个转过头来,清清冷冷又透着丝压抑的狠毒,眉前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悬然欲滴,说书人与其目光一触,顿时吓得双腿颤颤,虚软无力。
一只如苍蝇大点的小虫子扑扇着漆黑的翅膀,穿过人群,直冲说书人的面门飞来,因为他的突然闭嘴,堂下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嗡嗡声不绝,性急的甚至已经不耐的将茶碗重重地磕在桌上,叫嚣起哄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掌柜和场中的小二皆发现了说书人的不妥,环视堂中却无异状,只好频频咳嗽,以目示之。
说书人却顾不得那许多了,他已惊骇得难以自已,冷汗自发际滚落,门口那两个白衣人神情冷漠目光冰冷,帘影一闪,身影已然消失,而那小虫却在眼前愈加清晰起来。
按理说,说书人一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本不该对这么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如临大敌,然而正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加之人对于死亡危胁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那一刻,说书人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是的,因为他无力反抗,就连求助都来不及了。
人群依然嘈杂不堪,他听着却似乎很遥远,靠这一张嘴走遍大江南北,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迫切地希望听客们把他扔下堂去,好歹还能留条残命。
他已经跌倒在地,下意识地往后缩,仓皇无助中还有点认命的味道,眨眼之间,那虫子已经贴上来了。从他发现那二人,到此刻性命将绝,不过须臾之间。
避无可避,说书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小虫子绕着他飞了一圈,他甚至感觉不出它停留在哪里,紧接着,一声尖锐而短促的惨叫声突然响彻大堂而后嘎然而止,顷刻之间,他已经被凭空出现的熊熊烈焰所包围。
大堂内顿时陷入慌乱,有人冲上去扑火,也有人吓坏了连滚带爬往外逃,更多的人拼命抻直脑袋往前挤着看热闹,绊倒桌椅,摔烂茶碗杯碟无数,尖叫辱骂痛哭声皆而有之,唯独不会再有说书人那抑扬顿挫或低沉或高亢的声音了,那二指见方的黄梨惊堂木孤独地从案上滚落在地。
火太浓烈,救火的人甚至无从下手,厨下一桶接一桶的水提出来,泼上去,竟不能灭之,很快那说书人便燃尽了皮肉,只余一副森森骨架散发着焦臭,火势开始蔓延,人们终于倍加惊恐地互相推搡踩踏着撤离,伤者无数,而那茶坊竟然生生被烧掉了泰半火才灭了下来。
这寒冬腊月的,外面还飘着那么大的雪,这火,烧得太古怪。
此事正合“诡异”二字,坊间立下又传开无数版本,虽事出离奇,又不知首尾,然东宁巫族之事经此更加妖魔化,人人闻之色变,整个乾京再无说书人敢拍案讲述分毫,一时之间人心尽惶惶。
民心一乱,朝廷自然派人追查,然东宁巫族仿佛真的从此销声匿迹,查不出个名堂,于是乾京加强守备,严厉执行宵禁,时间一长,再无事出,人们似乎也就渐渐地遗忘了。
就在那不久之前,皇宫中也曾深夜走水,上华宫烧成一片废墟,萧君侧与七公主命丧其中,尸骨无存,帝甚悲。次年,上华宫重新修葺,遍植松柏,其间一大一小两座衣冠冢,成为宫城禁地。然这又是属于皇家的秘辛了,百姓不得而知。
只有那打更人深夜流连在大街小巷中,敲一声锣,吆喝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声声锣鼓喧嚣中,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