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番外二 小珊嫁人记 ...

  •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谭晓珊最喜欢春日。她生在春日里,又被遗弃在春日里,但也是在春日里,她被干爹捡到,从此有了一个家。
      这个家很奇怪。别人家里有成年的一男一女,是孩子的父母;在谭晓珊家里,她有两个父亲。一个是捡到她的,她喊义父;一个是义父的男人,她喊干爹。她的两位父亲,相亲相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在别人眼里,自当奇怪得很,但在谭晓珊看来,实在太正常不过。
      便是她自己,也要做一件让世人惊掉眼珠子的事——明日,她便要“迎娶”礼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公子王同璞,结为夫妻之好。
      莫要与谭晓珊争辩什么“男娶女嫁”的道理,便是迎娶王公子这件事,也是她的义父,谭四同谭大统领,鼎力支持的。
      “我的女儿,自然与众不同,她说要娶王公子,那便是娶了。有什么要紧?怎么只有男子娶女子,女子为何不能娶男子?”
      谭统领此话一出,多少言官闻风上奏,大有一举钉死谭统领之势。皇上对着案桌上如山一般高的上疏发愁,只好询问一旁伺候笔墨的文莱阁大学士姜无忆大人,此事到底该怎么办?
      姜大学士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缓缓道:“所谓大国,意在开放,女子娶男子虽古无旧例,但不妨从陛下起,可见陛下胸襟,后世也可引为佳话。”
      真的会是一段佳话吗?皇上有些半信半疑,还想问,姜大学士却是干咳起来,他也不便问下去。
      也是,谭晓珊是姜大人的女儿,他怎么都得护着。
      到了晚间,皇上清了案桌上那一堆山一般高的奏疏,直接下了旨,分别送到谭家和王家。
      谭晓珊笑意盈盈地迎旨,笑意盈盈地听旨,笑意盈盈地接旨,然后再笑意盈盈地送走了宣旨的司礼监公公,回头抱着两位爹爹的脖子,一人一边地狠狠亲了一口:“义父,干爹,珊儿真是爱死你们了!”

      明日便是婚期,谭晓珊一点儿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子,又起来到校武场上跑了几圈,打了一会拳,出了一身汗,这才觉出些疲惫,想来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正往自己院子里走,却见小院外的墙根底下,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禁宫卫大统领的家谁敢乱闯?
      谭晓珊却知道是谁,便踮起脚尖,偷偷溜到那人身后,吓他一吓,道:“呔,哪里来的小贼,叫我捉到了,送到衙门去!”
      那人先是一惊,听到这话却是笑了,回身道:“珊儿,是我,你莫闹!”
      谭晓珊捂着嘴直笑,连腰也直不起来,道:“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你,除了你,还有人能这么容易进了我家?”
      来人可不就是王家小公子王同璞。
      夜色深沉,王小公子略红了脸,挠着头道:“珊儿,你怎么从外边来?早些睡,明天还要早起。”
      谭晓珊此时却精神了,拉着王小公子的袖子道:“知道我要早起你怎么还来?不会就是来瞧瞧我睡了没有吧?”
      “是,也不是……”王小公子的脸更红了,不敢看谭晓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好低着头,道:“明日就要成亲了,想来见见你。”
      谭晓珊也羞红了脸,小声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我爹爹不准,说,成亲前一晚,男女不可相见,会坏了喜气。”
      王小公子听说,忙点头道:“对对对,我爹也这么说,他们老人家不开化,哪里有那么多说头?”
      “也确实不开化,才叫你夜夜来见珊儿,没有拉着去见官呢。”
      风里送来一人凉凉的说话声,把私会的小儿女给吓了一跳。
      “哎呀,义父,你你你,你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怎么办?”谭晓珊自然听出是自己父亲的声音,循声看去,果见一树阴影之下,遮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
      此时月光从云层里透了出来,正打在谭四同的半边脸上,眼神凌厉,衬着那一块黑疤,分外吓人。人人都说谭大统领是黑面神,确实不是白说的。
      王小公子见是未来岳丈,赶紧躬身行礼,道:“泰山大人好。”
      谭大统领也不应声,只道:“说够了么?说够了,也该回去了。别明日起不来,叫我家珊儿等。”
      谭晓珊捂着嘴背过身直笑,王小公子涨红了一张脸,讷讷地点点头,应了声“是”,却是半天没动弹。
      谭大统领眼一瞪,道:“还不走?等着我来请啊?”王小公子见未来岳丈发威,哪敢不走?可又舍不得,竟是一步一回头,走了老半天,也只走了十几步。谭晓珊高高地摇着手,也不觉得累,竟是要等人看不见了才肯放下来,谭统领看不过眼,直接拉着她的手进了屋。王小公子见人也见不着了,只好三步一叹气地走了。
      谭晓珊噘着嘴进了屋,竟见屋内不知何时亮了灯,竟是干爹在内,点着她明日要穿戴的凤冠霞帔。
      “干爹,你怎么又来点了,不是白日里才清点过么?”一进屋,谭四同便松了手,谭晓珊一得自由就向干爹扑去,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再说了,还有橙子姑姑呢,这点事,交给她们不就行了?”
      门开了送来一阵风,姜无忆被风一袭,不由得又咳了几声。谭晓珊一慌,正要去倒水,却见谭四同已送了水到姜无忆嘴边。姜无忆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抬头冲他一笑,道:“我没事。”这才对谭晓珊说道:“咱们家就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要仔细些。”
      谭四同却笑了,道:“便是亲娘,也没你这么上心的。赶紧去睡吧,刚才还念叨珊儿,怕她睡不好,现在你又不睡,还说要早起给她梳头,别黑了眼,怎么见人?”谭四同唠唠叨叨一大篇,姜无忆听得烦了,也不驳,只推了推杯子,道:“我还要。”谭四同听说,赶紧回身去给他倒水。姜无忆趁他回身和谭晓珊相视一笑,捂着嘴偷笑。
      闹了一会子,总算安定了,姜无忆还想多说两句,却被谭四同拉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谭晓珊躺回床上,心里却是千头万绪,仍旧是睡不着,索性又起来,翻着自己的日记。她自小与王同璞一同长大,应了青梅竹马的古话。只是她素来好动,王同璞却是个文文弱弱的男孩子,倒不知道谁是青梅,谁是竹马。总是情深意笃,不然,她也不会一心一意地只想与他成亲。
      她本想翻看自己记着王同璞的那些少年趣事,不想,通篇看下来,却只看到两位爹爹的鹣鲽情深。
      少不更事时,只觉得两位爹爹说是形同夫妻,生活在一处,却不像别人夫妻亲热非常,一口一个恩爱。如今初尝情滋味,才知晓,他二人是情到深处,反倒细若流水。

      甲子年,花朝节,她宿在香贵妃的宫中。那一日闹腾到很晚,只因皇上高兴,又是为香贵妃庆生,到了子时,还大放烟花,映得半边天如同白昼,光华灿烂。
      谭晓珊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烟花,兴奋了一整夜,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来去找沉香姐姐聊天。谭晓珊也是奇怪,明明她是自己的姑姑,偏要一口咬定她是姐姐。谁又敢跟她争执呢?谭晓珊也只好认了。沉香自称谭四同的义妹,即便成了贵妃,对谭晓珊也是多加照拂,时时带进宫里玩,连皇上也喜欢她,这皇宫内院竟成了她家一般。
      是以谭晓珊对皇宫熟门熟路,要找自己父亲一点都不难。
      可去到谭统领值班的院子,却不见父亲的人影,问了随从,竟是一个人也不知道。
      真是奇怪,父亲那样恪尽职守的人,居然这个时候玩失踪?谭晓珊只好默默地回沉香的宫里去,却被橙子姑姑发现,领到了沉香的内殿。
      沉香不知何时起了身,正在掩面拭泪。见到谭晓珊,奇道:“珊儿,你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谭晓珊笑道:“我想见爹爹来着,可他却不在。”
      沉香先是失了一会神,接着便笑了一笑,道:“你爹爹今晚上是找不见了,他在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谭晓珊急了,扑到沉香怀里,道:“比我还重要么?爹爹会不会不要我?”
      沉香被她孩子气的话给逗乐了,摸着她的头道:“怎么会不要你呢?你爹爹说收了你做女儿,自然就不会再丢下你。只是那个人,是这世上无人能及的,日后,你也会见到他,也会喜欢他的。”
      谭晓珊心急得很,可听沉香这么说,只能默默在心里念着,谁要喜欢他,把她的爹爹都抢走了,日后别让她瞧见,见一次打一次。

      可真见到那人,谭晓珊别说是打,早就看直了眼,连谭四同说话都听不见了。
      她只记得谭四同说,这也是她的爹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要她以后也要好好敬爱。谭晓珊想说,她上辈子到底修了什么福气?这辈子能有这两个爹爹!
      那日风和日丽,正是花朝节后不久,依稀记得是三月二十三日,谭晓珊正在家里的小花园里练字。谭四同看似草莽之辈,家中布局却是风雅,还特地辟了个园子,种了满园的花卉。更造了座亭子,四方透亮,围着成片的芙蓉花,清新怡人。
      只见谭四同仍旧着统领服制,牵了一位身着官袍的大人的手走进园子。谭晓珊恰抬起头,此时正当朝阳日盛,日光从他二人身后照过来。谭四同新剃了胡子,竟似年轻了十岁,俊美非凡,另一位大人看着老成,可嘴角似有似无的一笑,竟带出飞扬的神采,又显得温润如玉——真真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两个人,简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这便是父亲这辈子最最心爱的那人,父亲说他叫姜无忆,可父亲自己却只唤他四儿。谭晓珊问为什么?谭四同眉一挑,道,没有为什么,“四儿”这名字只有他一个人能叫,谁叫都不行。
      真是霸道!谭晓珊吐了吐舌,姜无忆却看得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柔情又多情,看得谭晓珊有些害羞起来,低着头学着橙子姑姑的样子装淑女。
      姜无忆绕到桌案后面看她写的字,谭晓珊有些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谭四同有一手好字,大气豪迈,却是他人所不知的,只是她写的不够好,不及谭四同。他抿嘴一笑,轻声道:“你学的你爹的字?”谭晓珊先是一愣,这样好看的人,为什么声音竟是这般粗粝?
      谭晓珊点点头,道:“爹爹说他没法教我,只让我临摹。”姜无忆抬起头看了谭四同一眼,又低头问道:“怎么不找个教书先生?”
      谭晓珊道:“本来是沉香姐姐教我的,她后来入宫当了贵妃,就没法教我了,父亲说要找个先生,可一直没时间。”
      姜无忆轻轻一笑,嘴边有酒窝显现,醉人得很,他道:“以后,可不要找先生了。”
      谭晓珊不解,却见他握住自己的手,蘸了蘸墨,竟是手把手地教她写起字来。便是沉香也不曾这般认真地教她,如何不叫谭晓珊心动?只见笔下字迹清秀端正,一手的簪花小楷,比沉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别说谭四同的了。
      日后谭晓珊才知道,便是谭四同的一手好字也是这位姜爹爹亲手教出来的。谭晓珊去问干爹:“为何义父的字那般大气,我却要学簪花小楷?”
      姜爹爹摸着她的头,道:“你是女孩子,他是大男人,自然不同,等你学好了这一手簪花小楷,再学他的字,也未为不可。”
      谭晓珊眼睛一亮,高兴得扑到姜爹爹的怀里,还没抱严实呢,就被义父一手提到旁边去,不耐烦地说:“你姜爹爹既这么说,更要好好练了,还不快去练字?”
      谭晓珊欲哭无泪,抱下爹爹而已,义父你这样也吃醋啊?

      自那日起,姜无忆便天天去谭家教谭晓珊练字,这一教便是一月有余。直到有一天,谭四同骑着马,载着姜无忆大模大样地从大街上来到谭家,大门一关,挡住了无数好事者的目光,转身告诉谭晓珊说:“珊儿,你以后可高兴了,姜爹爹再也不走了。”
      谭晓珊如何不高兴,就差没跳起来鼓掌。姜无忆更是天天待在家里,教她琴棋书画,凡是女孩子该学的,他都交给她。那时日,谭四同在城外大营训练新军,几个月都不在家,姜无忆就给谭晓珊做饭。谭四同做得一手好菜,姜无忆竟也不差。谭晓珊的口味随谭四同,只跟姜无忆说过一次自己爱吃的菜,姜无忆竟变着法儿给她做,连日都不带重样的。
      直到日后进宫,沉香告诉她那几日的凶险,她才知道,两位爹爹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身处漩涡之中,差一步便不堪设想。沉香说,那几日皇上的桌案上堆满了奏疏,全是言官弹劾谭姜二位大人的。沉香还说,便是姜无忆的义父,帝师张先生也发了火,先是要皇上停了姜无忆的职,又责令姜无忆闭门思过。那时正是早朝时分,文武百官皆在,姜无忆在众人微妙的目光里淡然地谢了皇恩,谢了师恩,摘了乌纱,两袖清风地走出了大殿,回了张府,收拾好了东西,直接出了门。走了不多久,就见谭四同快马疾驰而来,二人相见,也不说话。谭四同一探手,姜无忆伸手握住,被谭四同一拉,便上了马。二人一马,竟是张扬得很,从张府门口,一直骑到谭府门口,硬是将二人同好之事再一次大白于天下。
      皇上本想看在张先生的面上为他们遮掩,可他们却根本无意遮掩,巴不得全天下的人知道了才好。皇上很是着恼,可新军训练少不了谭四同,只好先拿姜无忆开刀,免了他的职,还想让他下狱,还是被沉香劝住了。说不得,当日皇上要是再狠心些,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下来,只怕一家三口分崩离析也未可知。
      谭晓珊听得目瞪口呆,想起那几日在家中,与姜爹爹写字读书,好不惬意,背后竟是这般凶险,亏得姜爹爹耐住了性子,一丝一毫都没露在谭晓珊面前。
      那天谭晓珊哭着跑回家,想问问两位爹爹事情是不是这般,他们一家三口日后会不会分开?她不想和任何一位爹爹分开!没想到一路奔到家里,竟是没见着他们的人影,她急着找了一圈,才在厨房见到他们两个人。
      谭爹爹一边在切菜,一边在念叨切菜这种事以后不要做;姜爹爹在一旁洗菜,默默听着,嘴角带着一抹笑,竟是一派天真。听得烦了,姜爹爹就咳嗽几声,谭爹爹立刻就着了急,放下手中的活,就去给他倒水,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喝下,一边还小心地问:“怎么样?好些了吗?京城有的是好大夫,我日后都找来,给你看这嗓子,可好?”
      姜爹爹看着谭爹爹直笑,嘴里含着水不说话,那双眼睛却是极透亮,美得令人心醉。谭爹爹也看着他笑,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下去。姜爹爹搂着谭爹爹的脖子,谭爹爹就环住姜爹爹的腰,两个人挨在一起,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谭晓珊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赶紧捂着眼睛,红着脸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再去看他俩。两人已经分开,又开始做起饭来。
      那时的谭晓珊算不清,如今的谭晓珊却明白了,难怪自家爹爹做的饭菜都好吃些,这顿饭里头得存着多少情意?不好吃才奇怪呢!

      谭晓珊如今从日记里字字读来,只觉得自家父亲真是淡然得可以,那样大的罪过,他们竟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们当时又是如何脱身的?谭晓珊连翻了几页,却是没有翻到,只写着某月某日,姜爹爹又回了翰林院,谭爹爹训练完了新兵,继续回宫中当值。
      谭晓珊只想骂自己笨,这样大的事竟也不记下来。
      只好靠自己回忆,姜爹爹如何官复原职?想来定然是沉香姐姐出了力。至于她怎么出力的,谭晓珊却是不知了。
      再往后,便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寻常日子。谭爹爹果真找了许多大夫给姜爹爹治病,可一个个都说,姜爹爹当日受了重寒,伤了肺,又因发烧伤了嗓子,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最多喝着汤药调解调解,或是饮食上多注意些,虽好不全,但总会有些效果。
      谭晓珊如今仍记得那段日子姜爹爹身上的药味。每次教她练字的时候,那股清苦的味道总是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钻入她的鼻子里。她本来不喜欢喝药的,更不喜欢闻着那股味道,可姜爹爹每日三餐都要喝药,她就问:“爹爹,这药这么苦,为什么你还要喝?”
      姜爹爹笑着道:“为了你谭爹爹高兴啊。”
      谭四同在一旁皱着眉头道:“是为了你身体好,你个小没良心的!”
      姜爹爹听了,就搂着谭晓珊大笑起来,一时笑得开了又咳起来。谭晓珊赶紧去倒水,本想好好孝敬一下姜爹爹,不想转个身就被谭爹爹一手夺去,送到姜爹爹嘴边。“来,慢慢喝,药是不是太苦了?下次我多备些蜜饯。听说梨最滋润,冰糖炖雪梨什么的,最是润喉,我找大夫问问,以后日日给你做。”
      姜爹爹喜滋滋地笑着,仿佛白捡了什么好东西一般,全不拿自己当病人。
      谭晓珊在一旁仿佛是多余的,只看到两位爹爹说说笑笑,真是好般配。

      那还是他们初住在一起的时候,再后来,便多了许多家长里短。谭晓珊爱淘气,正是十来岁的年纪,先前谭四同将她当男孩子养,除了读书写字外,只教她武功。她脾性也如男孩子,上树掏鸟窝,下树欺负人的事情没少干。姜无忆来后,也不拘着她,却也教她琴棋书画,只要她肯学。唯独女红一类,却是时不时进宫时,由橙子教的,可她不爱学,至今绣个手帕都要找橙子姑姑帮忙。
      按谭爹爹的话就是,喜欢的便去学,不喜欢的便不学,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必拘着那些大道理。便是人,也是一样道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谭晓珊深以为然。

      眼见着天也要亮了,想到一会还要迎娶王同璞,谭晓珊就一个人傻傻地笑了。那个有着腼腆笑容的男孩子,从小被她欺负,却一句话也不说,凡是她要的,他便统统拿来给她。谭晓珊那时候是京城一霸,香贵妃是她的姑姑,公主是她的好姐妹,皇子是她的好兄弟。要是她什么也不懂也就算了,偏偏她文有姜爹爹,武有谭爹爹。再后来,姜爹爹的义父张先生也公开了说,这是他的孙女,西林书院是她的靠山。这样重的身份,叫人不高看一眼都不行。
      多少男孩子想和她攀亲,可一眼望去,谭晓珊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喜欢她,只除了一个王同璞。王同璞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王大人,当年看到谭姜二位大人就嗤之以鼻,日日把他们当反面教材教给王同璞听。王同璞翻个白眼,转身就去找谭晓珊玩,气得王大人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到了谭晓珊可以议亲的年纪,王同璞更是大胆,跟父亲说了非谭晓珊不娶之后,自己找了媒婆去谭家提亲。谭晓珊那天就躲在屏风后面,听着王同璞来提亲,要不是姜爹爹在一旁盯着她,她估计早就飞出去对王同璞说:“好呀好呀,我答应!不过要我娶你,你娶我,我太没面子了!”
      这话虽然当时没说,可后来却少说。
      于是王同璞继把老爹气吐血后,再一次把老爹气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再然后,吵吵闹闹几个月,终于圣上下旨,一切尘埃落定,只等王同璞明日过门。
      窗外天色还是暗的,谭晓珊屋里的蜡烛已经快烧完了。谭晓珊合了日记,打了个呵欠,准备去床上眯一会,不想姜爹爹推门进来,皱着眉头道:“珊儿,你一晚上没睡吗?快,跟你橙子姑姑去沐浴,之后还要梳妆,别误了时辰。”
      “啊?”谭晓珊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还黑着呢,这么早就要准备了?姜爹爹却是不由分说地拉了她推给橙子,道:“橙子,你快带她去洗漱沐浴。”
      橙子自然遵命,和几个嬷嬷一起拉着此时还不搞不清楚状况的谭晓珊去了净房,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差点没搓破她一层皮。那水又热,熏得她直困,再出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按在镜子前。姜爹爹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听着姜爹爹轻声的念着吉利话,谭晓珊半梦半醒,不解地问:“干爹,我到底是嫁人还是娶人啊?这些不是嫁人的姑娘才要说的吗?”
      姜爹爹却笑了,道:“傻丫头,不管是嫁人,还是娶人,这些话都要说,这是爹爹的心意,是希望你以后都能好好的……”姜无忆说着,自己的眼眶先红了,一时哽咽,不禁又咳起来。谭晓珊赶紧去给他倒水,递到他手里。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她能成功给姜爹爹端茶倒水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姜无忆摸着谭晓珊的脸笑道:“珊儿长大了,也要嫁人了,我还只当你是那个在园子里学写字的小姑娘。”“珊儿自然还是那个学写字的小姑娘,一刻也离不得干爹呢!干爹,你还要教我写字,读书,不然我不依!”谭晓珊扑进姜无忆的怀里撒娇,多少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抱到姜爹爹,却没想到是成亲的这一日,竟有些难过得想哭。
      姜无忆被她逗乐了,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才又把按在凳子上,给她梳头,挽发,上妆,更衣。再出来,已经是一派娇羞的新娘子打扮了。
      谭四同在门外等了好久,终于见到自家女儿出来,一时间也愣住了。
      十二年前捡她回来,竟不曾想过有今日。而谭晓珊也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如今,竟也要出嫁了。
      香贵妃派了橙子来还不算,自己也特特地从宫中赶出来,给谭晓珊添妆。一见到谭晓珊,险些眼泪也滚下来,一叠声地说:“啊呀呀呀,这真是我家珊儿,真是个大美人了,都快把姐姐我都比下去了!过来,让姐姐仔细瞧瞧!”
      谭晓珊见到沉香红了眼,瘪了瘪嘴,才想安慰她,就听见姜无忆在身后说道:“沉香,你别胡说,我家珊儿可比你美多了,添好妆赶紧走,省得我们还要伺候你,麻烦。”
      沉香气得指着姜无忆“你你你”了半天,才说道:“好你个小四儿,不给姐姐添堵就不舒坦是不是?”
      姜无忆嘴角一斜,谭四同往他身后一站,谭晓珊回头看看两位爹爹,这气势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不放在眼里,他们便是她坚强的后盾。

      天光见亮,吉时将至,外头鞭炮响起,谭晓珊盖上了红盖头,上了马,谭四同就牵着她的马,向王家走去。
      京城的百姓们都出来看热闹,这辈子还没见过姑娘娶男人的呢,能不好奇吗?只见大红嫁衣的姑娘骑着白马,由谭大统领牵着,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果真是迎娶新郎的架势。
      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大胆的,竟叫一个禁宫卫统领的义女给创了先,当真是奇妙得可以。可若想想她的两位义父当年是如何的名震京城,她这样的举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虎父无犬女,何况她有两位出名的父亲,世上无人能及!
      谭晓珊听到众人的议论纷纷,在红盖头下得意地笑了。

      王家已经等候多时了,尤其是王同璞,三不五时地往门口看,恨不得自己跑到谭家去。他相貌本就不错,今日一身红衣,更显得英气风发,俊朗非凡。远远地望见迎亲队伍到了,王同璞差点拔腿奔出去,还是被自己父亲死死按住拖回屋子里去。
      谭晓珊从屋子接了王同璞出来——其实是他自己跑出来的——正要上轿,被谭四同按住了肩膀,小声道:“小子,你听着,要是你敢欺负珊儿半分,我就把你扔到新兵营去!这还是轻的,她姜爹爹的手段比我狠得多,一整个西林书院的讨伐,你可受得住?”王同璞腿也不软,梗着脖子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这辈子只对珊儿一个人好!”
      谭四同满意得拍了拍他的肩,这才走到前头,给珊儿牵马去了。
      再回到谭府,姜无忆已然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终于见到他们回来,这才放了心。谭府的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都伸长了脖子一观“女子娶男人”的风采。
      谭四同扶了珊儿下马,将她交给王同璞,令喜娘引着他们走,自己先过去抱了抱姜无忆。姜无忆趁机用他衣服抹了抹脸,将泪水都擦了干净。谭四同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笑,牵了他的手往堂上走去。
      堂上一对新人正在拜堂,司仪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礼成,送入洞房”。
      谭四同和姜无忆目送着他们进了新房,袖子底下牵起了手,十指相扣,相视一笑,俱是低眉不语。

      他们此生没能拜堂成亲,能够看着自己的女儿得偿所愿,也是足够。
      此生何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二 小珊嫁人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