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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回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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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眨眼之间,那巨禽突然动作,两翼张开,带起一阵阴风,长喙前伸,利爪竖起,直朝他面门袭去。
“毛石!”
他躲避不及,只能先护住头部,正待后撤,却听到有人喊他。
不及思量到底是谁,那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由远及近,甚至带上了怒气。
一只手推搡起他来,另一只手用力扇向他的后脑勺,他顺着力道坐倒在地。
“你这蠢货!偷懒偷到我头上了!还不赶紧起来干活儿!”那个声音骂骂咧咧,一股力道拽着他的衣领,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越走周遭越喧闹。
他跌跌撞撞跟着,左脚绊右脚,好悬停了下来。
再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却是那么熟悉。
一派轻歌曼舞,满目巧笑倩兮,正所谓灯红酒绿之所,销魂蚀骨之处,他竟是在落籽镇那间伎楼里!
他愣愣的回头,这才看清那声音的主人,是鸨母身边的管事。
管事瞧他还呆着,翻个白眼,又大力拍向他后脑。
“蠢货!看你前些日子辛苦,守着医师给仇姑娘瞧病,今日你贪睡我才不管,还放你在后堂躲懒,这都要入夜了,居然还不起!赶紧的!仇姑娘都大好了,多少爷们儿等着见她!快守好你的位子,有惹事儿的赶紧处理了!”
说罢一把将他推到伎楼门口,几个脸熟的姑娘朝他飞了下媚眼,更有泼辣些的,直接巴到他身上,用他的衣领子擦香汗。
“毛小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来,让我们好等,刚刚可有些个浑人,废了我们姐妹好多口舌呢~”
“还累的我腕子都被捏红了,你说可怎么赔我?”另一个姑娘超他伸出手,拉起袖子,只见纤细的雪腕上一道红痕,似是被人大力拽紧过。
“可见都是你的错,若是赔的我们姐妹不称心,定不放过你~”
姑娘们围在他身边,这个捏他一下,那个戳他一下,嘻嘻笑着。
他恍恍惚惚躲来躲去,不住告饶,最后许出好些愿望,给她买零嘴,给她带首饰,替她教训那个手贱的浑人,姑娘们才终于停歇了,转头向门口长街的男子们调笑。
“公子进来呀~”她们的笑声妩媚婉转,彷佛能滴出粘稠的糖水,臊的那还在驻足犹豫的小青年不由自主哆嗦起来,晕晕乎乎就被拉进了门。
一旁的老客看笑话似的看着小青年,顺手揽了个最近的姑娘,揉着那纤细的腰肢,大摇大摆的往楼子深处去了。
到这时,他才算真正回了神,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腰间——
短剑不见了,他只摸到了一根短棍,顶头坠着个不规则的铁疙瘩(打人可疼),手握的那端更细一点,这是管事的主意,就为了防止某些一根筋的呆子犯浑,用这个揍人,立时见效。
——难道只是一个梦吗?
——总不可能只是一个梦吧?!
他这样想着,一个接一个的客人从他面前经过,面目逐渐模糊,嘴角的笑容却那么一致。
欲念深重,虚妄横生。
转眼月之中天,长街只余伎楼还亮着灯火,向四处望望,什么也看不清。
夜色过深,还起了雾气,冷得很,他打了个哆嗦。
天慢慢亮了,伎楼要休息了。
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关上大门,和其他伙计一起收拾好大堂,按照约定揍了绑在柴房的某个浑人,揍完把他从后门丢出去,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到榻上。
——如果不是梦,醒过来就可以了。
——如果真的是梦……
他阖上眼。
街上人声鼎沸,他醒过来,还是那个屋子,还是那个伎楼。
翻身坐起,他沉默了好久,呼出一口气,出门一看,白日大中午。
他揣了些钱,顺着路去买零嘴买首饰。
路过一个卖木雕的摊位,摊主是个老头,年岁很大了,穿的破烂,耳朵好像也不行,问他价钱不回答,浑浊的眼珠子动也不动。
他都怕这老头半道突然死了。
那些木雕刻的十分粗糙,坑坑洼洼,尽是毛刺,也没上漆,还有虫眼,都是一个样式的木头人,不过各有各的丑法。
也难怪这摊儿除他一人再没旁人看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买了一个木头小人,没五官,没服饰,连手脚都是粗粗一团。
但他还是买了,老头不说话,他就把余下的钱都塞到了老头手里。
“……回去罢……”
长叹一口气,也不知说给谁听的,他原路返回了。
又是莺歌燕舞的一夜。
第二日中午,他再度醒来。
第三日中午,一模一样。
时间是流水,十几日过去了,他又是伎楼里那个五大三粗的毛石。
迎来送往,他做惯了的。
木头小人揣在他怀里,被夜里的雾气浸染,长出了霉斑,愈发粗糙。
某个白日午间,他盯着高高的大太阳,日光刺眼。
“老板,我……我想回乡看看,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呸!你哪有乡,当年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早死流民堆里了,骨头都不剩!”
鸨母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管事在后头撵着须。
“……不是……我……我记起来了……我老家是……”
“你不会是要去那边楼里做事吧?!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居然当起了墙角!”
管事拦下气愤的鸨母,又朝他笑笑。
“哎~毛石不是这样的人~”管事朝鸨母说。
“你在这里干了好些年了,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该给你涨工涨钱了。”管事朝他说。
一片云缓缓飘到伎楼上空,挡住了日光,鸨母和管事的脸隐在了阴影里,有些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不用了——”他准备拒绝,话头刚起却被截断,鸨母突然拉过他的手。
“毛石啊,你是我养大的,也算我半个儿子了,这楼将来是要你做老板的。”她的语气突然十分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鸨母的手冰冰凉,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背。
管事在一旁呵呵笑着。
“毛石啊……”
“……毛石啊……”
那两人的声音嗡嗡作响,好似说了一大堆理由劝他,又好似许了他诸多好处。
不知不觉间,他身边站满了人,除了鸨母和管事,楼里的姑娘,楼外的客人,全都围聚在他身旁。
那些人面目模糊,白生生的脸上只一张嘴巴开开合合,话语连绵,像是在重复着那些理由,那些好处。
姑娘们的胳膊缠绕着他,雪白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嘻嘻笑声在他耳边盘旋,香风阵阵。
“我说不用了!”他被吵的头昏脑胀,几次差点吐出一个好字,然而怀里的木人散发出潮湿酸臭的霉味,冲进他的鼻腔,令他几欲作呕。
人群闭上了嘴巴,全部退到了阴影里。
他朝鸨母和管事说道:“我要见仇姑娘。”
鸨母疑惑似的歪歪脑袋,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我要走了,走前应该跟大家都打声招呼。”他看着对面的人群,也不知这伎楼如何塞下这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身形一般无二。
“这么些日子,还从未见过仇姑娘,不是说她病好了么,我也该和她知会一声。”他补充道。
话音落下,人群一齐歪着头,连角度都一模一样,看着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再开口,抬腿向楼梯走去。
阴影里的人群无声无息,随着他的动作整齐的转动着脑袋。
待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天光已然不见,一簇簇烛光在伎楼墙壁上亮起。
他回头扫视,烛光穿不透人群所在的阴影,那里黑漆漆一片,依稀看得模糊的人影,好似鬼影重重。
一级一级上了楼,他想起初见自在的时候,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和尚,其实根本就是个皮猴子。
他不由微微笑了笑。
台阶尽了,长廊已过,再抬眼,于他面前的是那高高的花梨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