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碧琉璃

5、第四章 过往·九月无霜（上）

　　索拉高原。
　　一声长啸给月夜下的狂欢拉开了序幕。粗犷的号角声、急凑的鼓点、踩着轻盈舞步的姑娘，将这片古老的土地，彻底到沸腾。高原的烈风吹着一张张年轻且生机勃勃的脸。此时，该是没有斗争和算计的。
　　清越震岚看着旋着舞的两个女儿，眉头一直紧蹙着。
　　“姐姐，为什么这次会提前祭神呢？小妹没有一起来吗？“清越绣素转过头问清越雪叶，她衣饰上的银铃轻快地洒下一连串欢笑。
　　“傻瓜，小霜是巫神，怎么可能不来呢。”清越雪叶转头时正好看见了皱着眉的母亲，于是心里泛过一丝不安，旋转的舞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姐，不舒服吗？”发现姐姐的不对劲后，绣素马上跑了过来，扶住了脸色苍白的雪叶。
　　“我只是有点头痛，没事的，你继续玩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雪叶勉强地笑笑，心中的不安却开始扩散。难道……母亲决定了吗？
　　绣素恋恋不舍地放开姐姐的手。她最喜欢看姐姐的舞蹈了，她跳舞的时候像高原上最敏捷的小鹿呢。但是自己不能勉强生病的姐姐啊，绣素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很快，她的失落只持续了一下会儿，舞伴将她拉入了人群，她的艳红的裙裾绽放出一朵绝美的花。
　　单纯的小孩。清越雪叶倒是有些羡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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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远离篝火的背风坡，有一个新搭建的祭坛，祭坛不远处，散落着几个精致但又不失大气的帐篷。
　　这里很安静，因为舞会的吸引，又因为这里是巫神的帐篷。
　　清越繁霜用中原的昂贵的丝绸轻轻擦拭祭祀用的黄金匕首，她的指尖轻抚过锋利的刃口，立即多了一道嫣红。
　　她心不在焉地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心里有些不安。提前祭祀，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没有得到神谕，等待他们一族的，就是毁灭！
　　真的要冒这个险吗？还是母亲知道会发生什么？
　　繁霜的面纱下的秋水剪瞳不由得黯了一下。十六年来，自己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跳地快的仿佛要冲出胸膛。她更加不安了，心一旦不再平静，就会失去和神的感应。她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丢下匕首开始静修。
　　由于气息的紊乱，她竟没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的帐篷。
　　那是死亡的前奏。
　　清越繁霜睁开眼睛，只听到遮挡门的厚厚的羊皮被撕裂的声音，黑衣的男子的刀就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
　　“不准叫！”年轻的男子极是狼狈，繁霜近看才知道他的黑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他受了伤，似乎还中了毒，一直在发抖，但是手中的刀拿的却是出奇的稳。
　　“你不是我们一族的人。”清越繁霜说的是肯定句。她没理会他的威胁，却是不由自主抚上他俊朗的眉目。他该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吧。也难怪，清越一族的巫神，是不允许私自接触外人的，可是纵使她的地位再高，灵力再强，可她只有十六岁，既不能和她的两个姐姐去参加舞会，亦没有朋友。
　　巫神的称号是个黄金笼子，而她，是一只不会反抗命运的鸟儿。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她戴了面纱，看不清模样，可是他仍能感到她淡紫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欣喜。她是被囚禁的人吗？可是她的衣饰华贵，宽大的袖口绣有繁复的西番莲花纹，她的地位应该不会低。
　　“该死！”他撑起脱力的身躯，再一次命令她道：“带我出去！避开你的族人！”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已是强弩之末了，背部伤口的毒应该已经进入血液且循环了一周了罢。但是如果无法活着回去，自己要如何向垂危的父王交代？
　　清越繁霜看着摇摇欲坠的男子，心里泛过一阵莫名的感受。要救他吗？可是祭祀马上要开始了。
　　清越繁霜只顿了一小会儿，便将突然晕厥的男子扶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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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热烈奔放的鼓声逐渐地低缓下来，围绕在篝火边的跳舞的少女也不知何时退了下去，人们安静下来，整个原野更显得空旷，月亮是圆的，近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落到你脚边。
　　这时，一队红衣的少女踏着轻盈的脚步，分开众人，缓缓来到祭坛前。她们神态安静娴雅，手中抛散着鲜花和羊奶，很快，人们又沸腾起来，争抢着接受神的洗礼。
　　不多久，红衣少女退去，接着，是一队白衣的少女，她们簇拥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在祭坛前停下了脚步。戴面纱的女子穿的也是白裙，但是她的衣服上绣有隐隐的金色的花纹，尊贵的气息不经意间就透露了出来。
　　众人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巫神。清越一族的族长清越震岚和她的两个女儿在最前排，但她们也没有越矩抬头看一眼她们的女儿和妹妹。
　　这时，清越一族的十长老之一——清越落锦挤开了清越震岚周围的人群，走到她耳边对着她偷偷地耳语了什么，清越震岚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祭坛上，清越繁霜神情肃穆，口中低低地吟唱着古老的颂歌。四周火把的投影明明灭灭。不多久，称颂完毕，清越繁霜亲自焚了香，开始了最重要的步序。
　　清越繁霜的视线扫过众人，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她摘下自己的面纱，换上了巫神的青铜面具，开始舞蹈。
　　白色金线的纱衣如同蝶翼般轻盈，清越繁霜的身姿则是最娇柔的沙柳的枝条，然而却又是充满了力与美的协调统一。无论是对神的模仿，还是过程中人类的忏悔，清越繁霜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纯熟。
　　整个仪式是安静而神圣的，清越一族的人是自认为最接近青铜神的人，他们的后裔中灵力最强的人能够通过他们的血液和神沟通，给族人带来神谕。然而上一任的巫神背叛了清越一族，投诚了雷格拓家族，成为了清越家族的耻辱。
　　这是大陆历1120年的秋天，距离上一次清越家族和雷格拓家族的战争后的第一年。同时是青铜纪年雷克西亚斯历的1095年，清越繁霜担任巫神后第一次举行的大型祭祀。
　　清越家族的社会制度是以女性为贵，从他们信奉的青铜神的性别就可以看出。清越的族长也从来就是女性。现任族长是清越震岚，而这一任的巫神就是清越震岚的小女儿——清越繁霜。
　　收袖，整衣，舞蹈完毕。
　　繁霜拿出黄金匕首，用它在自己的皓腕上割出一道曲折蜿蜒的伤痕，血慢慢地渗出，然后凝结成滴，滑落，滴到祭坛上的一块乳白色的石头上。
　　在清越一族的传说中，这块乳白色的石头是青铜神的心脏。青铜神在羽化后，就只有留下这块石头。在一次偶然的祭祀中，巫神不小心在石头上洒上了自己的血，然后石头的色泽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上面居然现出十六字的箴言，而且一语成真。后来人们把这块石头叫作预言石。青铜神在用这种方式佑庇她的后人。以后的大型祭祀中，清越一族的灵力最强的巫神就会用自己的血作为媒介和神沟通，为清越一族预言。
　　随着血越滴越多，石头果然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慢慢地，乳白色的石头变得透明，如同晶石一样，在火把的照耀下开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泽。
　　清越繁霜紧悬的心落回胸膛，青铜面具下也不由得漾出一丝微笑。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原本烧得很旺的篝火瞬间就暗了下去，一时间，整个高原就遮蔽在风沙中，不见天日。清越震岚大吃一惊，抬起头，却看见清越繁霜苍白的脸。
　　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从她口中吐出：“清越亡族……天下……大乱……狼魂出世……辰星陨落……”
　　再看看预言石，已是不复晶莹透明，而是变成了不祥的血红色。
　　黄金匕首直直掉落，清越繁霜的淡紫的眼瞳诡异地变成了与预言石同色的血红。似乎是丧失了神志，清越繁霜只是呆呆地站在祭坛上。
　　“啊！”不知是谁也抬起了头，然后尖叫了一声。这一声立刻唤回了清越震岚的理智。
　　“大家安静下来，篝火晚会取消，带巫神回帐篷休息，十长老马上到议事帐篷集合！” 清越震岚恢复了王者的气势和威信，她只略经思考，便想好了对策。其实和自己原先计划的差不多，只是经过了预言石的预言，她的计划提前进行罢了。
　　清越繁霜的眼睛变回了原来的淡紫色，让人觉得仿佛刚才的血红不过是火光的反射罢了。
　　天色不再是片刻前的清朗了，月亮也隐入了厚厚的云层。这一祭祀的突变，给清越一族的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人们不再欢歌笑语，而是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不聚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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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越繁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在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她立即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这一瞬间，她不由得回想起预言石上的不祥的预言。
　　下一刻，她马上想起了那个不知为何闯了她帐篷的黑衣的年轻男子。
　　她急急跑回内室。
　　“水……”黑衣男子无意识地低喃。
　　清越繁霜看到他的伤口又崩裂了，床上几乎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无奈之下，清越繁霜翻出了柜子里珍藏的回魂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喂给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水，滴灌在他的皴裂的唇上。
　　简单而有效地处理完黑衣男子的伤势，清越繁霜终于松了口气，她坐下来，开始发呆。
　　高原的夜空是旷远的，这里的星辰感觉上去离人们是那么的近，近得仿佛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它们。然而事实上，究其一生，他们都不可能真正触碰到那些星辰。
　　只能这样看着，用仰望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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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帐篷。
　　“如果那是青铜神的旨意的话，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也是。”
　　……
　　“那么，就这么定了，至于人选……”
　　“需要在清越雪叶和清越绣素中选。”
　　“为了清越一族，她们不会介意的。”
　　“好，明早我就宣布和雷格拓家族的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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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格拓·铁毅·瀚海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有着紫色瞳仁的女孩，她的眼睛漂亮璀璨地如同上好的紫晶石。
　　“你是谁？”毫无生气的冰冷的话语，让雷格拓·铁毅·瀚海立即感到了全身的伤痛又活了过来。半晌，他哑然失声：“你是清越的巫神？！”
　　“我在问你是谁。”清越繁霜淡淡地说道，“是不是该叫你让雷格拓的世子，瀚海皇子？”
　　“你怎么知道？”如果她泄露了自己身份的话，那就杀了她！雷格拓·铁毅·瀚海几乎毫不犹豫地摸向自己贴身的匕首。
　　“你以为我会留下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吗？”
　　“那么，你更加不应该留下我。” 雷格拓·铁毅·瀚海冷冷一笑，收指为爪，极快地锁住了清越繁霜的呼吸。
　　“你为什么不躲？” 雷格拓·铁毅·瀚海诧异的看着她任凭自己生起杀心，莫非她疯了不成？
　　“你故意在找死！”半晌，雷格拓·铁毅·瀚海颓然松开对她的禁锢，跌回床铺。
　　“清越一族的巫神在预言出不详的神谕后，是要以自身为祭品来平息神的愤怒的。所以你不杀我，我还是会被自己的族人活活烧死。死亡，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我不过是早走一步罢了。不是吗？”
　　清越繁霜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雷格拓·铁毅·瀚海一点都听不出她对生命有丝毫的留恋，然而就是她的淡漠，乃至麻木，让他突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怀着报恩的目的。
　　阳光透不过帐篷，即使白天，里面也点了蜡烛。清越繁霜的目光定在虚空的某一点。
　　“跟我走，我带你去骑我们雷格拓最剽悍的狼群，我带你去看雷克西亚斯最美的落日，我带你去夕翳原赏最纯净的飘雪……总之，这个世界有很多你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雷格拓·铁毅·瀚海几乎是毫不犹豫得、坚定地扳回了清越繁霜的视线，他此刻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么漂亮的紫瞳再次黯淡。
　　就算是穷尽自己的诺言，付出自己的一生。
　　清越繁霜的眼中闪过莫名的神采，然而如同最后的薪火一样，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就归于平静。
　　“你一个人无法对抗清越一族的长老。而且，清越一族会和你们联姻。”清越繁霜颤抖着说出“联姻”二字，这是她思索了一个晚上得出的结论，综合她的母亲提前祭祀和预言石上的字迹，清越繁霜不难猜出族人早就在考虑和强大的雷格拓家族联姻，好一致对外抵抗天衍王朝的扩张。
　　要牺牲的，可不仅仅是自己。
　　“那么，就联姻好了。” 雷格拓·铁毅·瀚海的手拍拍清越繁霜的头，似是在安抚她。慢慢的，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个诡秘的微笑，“我们都在期待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