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碧琉璃

2、第一章 九辰

　　天边刚刚泛出一线金黄，空气中弥漫了薄薄一层湿意。护城河两边的柳条儿爆了芽，远看上去是浅浅的绿茸。野蔷薇粉色的花瓣沾着露珠，娇媚庸懒。那些青草的香味，和着春天泥土特有的清香，让马背上的小孩觉的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光：幼年母亲温暖的怀抱，还有曾经的光影分明的岁月。
　　只是出奇的安静，风中竟然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小孩身后的老者远远的看见了城墙——覆盖着一层诡异的浅绿色，隐约还有铺底的一层暗红。那暗红，是攻城者的血还是守城者的血？还是被屠杀的三万叶城百姓的血？不可置否地冷笑了一声，老者下了马背，左手一带，小孩也跟了下来。
　　老者身高七尺，着了青衣，背了比他略高的一个黑色包袱，显得高大健朗，精神矍铄。小孩十二三岁光景，长的极是隽秀，只可惜了点漆似的双瞳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天空渐渐转成金红。朝霞如同一匹匹宫锦，铺陈了大半个天空，绚烂不可方物。
　　“雷格拓·诺俨·羽”，老者极为严肃的说道，“听着，只要过了叶城，就可以摆脱九辰的追杀了！在此之前，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去平宛，找到叶焕海，带着‘银狼之魂’！”
　　小孩听着他叫出自己的全名，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再听到他嘱咐的内容，心里更是焦灼。只怕今天会的恶战在劫难逃了。
　　只停顿了一小会儿，老者牵起小羽的手，两个人坚定地跨出了步伐。
　　沿着破败的官道，老者和小羽走进了战火洗劫过的叶城。距离牧野烈屠城已经有两个月了，但是城中还是一派冷清。残破的街巷和寥寥的行人，都显示出这个城市所饱受的苦难。走了半天的功夫，直到日上三竿，两人都没感放松紧绷的神经。直到绣着“杏花楼”三个的黄字红底的锦旗出现在面前，老者才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点亮色。该来的迟早会来，看了一眼小羽细汗密布的额头，老者微叹了口气，笑道：“没吃早饭，又赶了那么久的路，休息一下吧？”
　　小羽点点头。于是两人跨进了这家有着过分崭新锦旗的酒家。
　　三月的暖风穿堂而过，空无一人的酒家显得格外简陋。刷的亮白的墙反射了大片的阳光，让人觉得晃得刺眼。原先还在打盹的店小二，在老者跨进店门的一瞬间，竟更早一步地抬起了他年轻的长满了麻子的脸，谄媚的迎了上去：“客人要打尖还是住宿？”
　　小羽悄悄的拽了一下老者的衣角。
　　“打尖。来一盘卤牛肉，加一壶上好的玉泉。”老者不动声色地说。
　　“好勒。”店小二抹了一下桌子后，将布搭在肩上，一溜烟地跑向庖厨。掌柜的从帐本间抬起脸瞟了一眼老者的包袱，若有所思。
　　老者解下包袱，同小羽坐了下来，却默默不语。一时间，整个店内只有掌柜的拨弄算珠的声响。安静中带了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客官您要的一盘卤牛肉和一壶上好的玉泉来了！”不一会儿，小二就端上牛肉，倒好热茶。“还要点什么吗？”热心的小二问道。
　　“不用了。”老者瞥过店小二的手，他的手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掌纹极薄，青色的血脉隐隐可见。显然，不是长时间淫浸制毒的人是不会有那么薄的掌纹的。
　　“这次是九辰的紫薇亲自出马？”老者突然开口。店小二一愣，似乎没料到身份那么快被识破，但“他”也很快镇定下来，朝掌柜的一挥手，打了暗号，随即一抹脸，原先的长满麻子的脸立刻变成了娇俏的十七八岁的女子的脸。嫣然一笑，紫薇的纤指之间已然多了一排银针。
　　“不好！”暗叫一声，老者踢开桌子，抱起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羽，两个人滚开数米。身后是随后跟到的两排闪着幽蓝光芒的银针。
　　“该死的，竟然对一个小孩下手！”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爷爷，有九个人。”小羽的声音轻轻的，却极为肯定。老者微微一笑，缓缓解开黑色的包袱，抖落出一杆银枪，杀气随即不再掩饰，喷薄而出。
　　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传说中噬人的狼魂吧！老者觉得心中那只叫嚣的兽已经冲破了桎梏，便长啸一声：“啊……”冲天的怒意和杀气震落了屋檐上的瓦砾。
　　紫薇和店中掌柜的脸色均一变。尤其是掌柜的，他的脸色苍白，冷汗已经湿透重衣，几乎快忘了自己原先要通知埋伏人员的目的。
　　“先别管我，通知破军！”知道自己大意的紫薇，将话语用真气压成一线缓缓递出，拉回了同僚的神智。在气势是永远不可能超越对方了，自己也只能苦笑一声，碰上曾是大陆排名第五的武士，谁都会感叹命运的捉弄。只是自己从不信命运这种劳什子！
　　紫薇行云流水地掠过，身法轻灵飘逸，手中的袖剑硬是生生格开了老者袭向掌柜的的一枪。尽管气血翻涌，紫薇还是强撑着压住喉口的一阵甜腥，提剑而立，冷冷一笑。掌柜的乘机破窗而出。
　　老者脸色一变，立即沉声对小羽说：“闭气！”
　　原来紫薇在挡枪的一瞬，早已散出“软筋散”。
　　知道多耗费一点时间，脱身的机会就越小，老者将手中的银枪猛地收紧，在地上划下一个圆。八尺的枪设计完美无缺：银色枪身上有栩栩如生的狼图腾。无论是重心，质地还是手感。在雷格拓家族历代的传承中，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那是雷格拓家族的代表——“银狼之魂”！
　　老者将枪与手肘持平，紧紧贴合。于是枪余下的部分，仿佛手臂的延伸。
　　小羽被护在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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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好，羽，‘银狼之魂’的真正威力，不仅仅在于力量。爆发力量固然重要，但是若没有速度，你就敌不过敌人的快剑！”老者旁若无人，极是用心得讲解，手中的枪却如游龙般地暴窜，支取敌人心脏。“记住，调整手臂的位置，让枪身和小臂贯成一线，在吐气的一瞬间把力量送出去。记得要把握时间，太早的话你的力量还来不及发挥，但是晚了一分的话，你的身体就会阻碍枪的威力。”仿佛应证他的话似的，小羽很快地捕捉到他的能量爆发的一瞬。
　　“就是这时候！”
　　两个人一个说了出来，另一个却在心中默默地惊叹。
　　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老者已然释放出所有的力量。臂长用尽，长枪的另一端正好没入紫薇的心脏，后者只是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血腥味！小羽的脸色一白，几欲呕吐。
　　“雷格拓·诺俨·羽”，老者收回长枪，淡淡提醒，“别忘了你的誓言！雷格拓家族的少年是狼的孩子，永远不要对自己说放弃！”
　　小羽苍白着脸，却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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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鄞白。朱雀大街。
　　清水楼是这儿最奢华的销金窟。占地千亩，廊腰缦回，飞檐逐凤，卧波长虹，幽径迂折，帝都中它是标志性建筑之一。四层的高度已经凌越了皇室所允许的高度，不过据说清水楼背后有贵族撑腰，所以至今仍安然稳若泰山。无论是解语香鬓，珍馐玉琼还是仙乐独品，清水楼总能提供最适合你品位的。这儿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达官显贵和名门望族都以到清水楼一聚为荣。当然，代价不斐。
　　早晨的清水楼迎来了第一位奇怪的客人。
　　送走宿醉刚醒的白家落魄书生，侍婢六月正想回去补眠，却看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如玉般俊秀的脸庞，身上着了九重彩锦，气度不凡。几乎忘了自己原先想邀他进楼一坐，六月却是失了神地盯住了他的眼瞳。
　　紫到带了黑色的眸子，像是有两团旋涡一样，牢牢地吸住了六月的灵魂，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在这种虚幻的温柔之中。
　　“明公子吗？”女子的略带沙哑的庸懒娇媚的从楼上传出，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打破了这静谧的魔咒。少年的眼神一变，瞳色由纯粹的黑色转成了淡紫色，宛若上好的紫晶石。
　　六月呆愣了一下，迷糊地摸了摸鼻子，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六月，带明公子到我的‘珠玑阁’吧。”
　　“是。”简短的回答后，六月领着少年走进了内楼。
　　珠玑阁是清水楼中的独立小院，小巧别致，颇有园中园的味道。想来那女子的声音就是从这儿传出。层层回荡的声音明显的是用真气逼出，用媚术破自己的瞳术，亏她想的出。九辰的人果然不简单！叫做明日的少年冷冷地笑了，他的脸上自始至终只有淡漠。
　　六月把他带进珠玑阁后，自觉地退开。明日眼前的女子，正缓移莲步，从二楼下来。一抬头，一举手之间都是风姿绰约，更令人惊诧的是明明只是毫无危险的步子，却能给人心灵上的压迫，更不用提那完美的绝无破绽的防御了。女子眉目均宛，气质出尘，让人难以猜测她的真实年龄。
　　好在明日也没有这个打算。
　　满室的空气慢慢地凝滞，由她轻缓步子带出的气流却是格外的沉重，明日立即将体内的真气催发到极致，杀气也丝丝缕缕溢出，好抵挡她带来的压迫感。年龄及经验上的差距让明日明白自己无法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败阵。
　　女子静静地端详着明日的脸，像是要找出一丝她熟悉的轮廓，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挫败似的垂下了肩。
　　明日只觉得身上一轻，满室的压迫随即消失无踪，自己也不由得卸下了防备。
　　虽然疑惑，明日还是开口：“茧月……”
　　“叫我璇玑”，女子脸上的柔情在听到“茧月”这两个字时，立刻消失得了无踪影。“在九辰，我只有一个名字——璇玑。明仁不会没告诉你吧？”依旧是动听的声音，却添了几分嘲讽。
　　“义父让我把这个给你。”无视璇玑的语气，明日将九龙错舞环佩从身上解下，交给了她。
　　璇玑的脸色变了一下，“他告诉你计划了？”
　　明日以一成不变的冷漠神态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看你的样子，算我多心了。”璇玑轻笑一声，“准备好了的话，跟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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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辰是帝国四大家族明家家主的直隶部下。虽然明家掌管的是财政部分，富可敌国，但是由于其他家族军事及血统上的牵制，明家的处境并不一直一帆风顺。好在有“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在这种情况下，前代明家家主发展起了自己的武装力量——暗部九辰。负责情报的收集和分析，暗杀以及灭口，所有不能在日下做的事，都由九辰的九个负责人完成。
　　在外人眼中，九辰一直是个不愉快的存在。它的成员行踪不定，下手狠辣无情，绝对斩草除根，若不是由明家直接掌控，九辰能在暗杀界闯出一片天也说不定。
　　然而人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九辰的总部竟就设在帝都鄞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而且还是街上最有名的清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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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跟随了璇玑走向珠玑阁园中的假山。此时，明日一直镇静的脸上也带了一分诧异。原来这假山竟是别有洞天！在弯腰钻进假山后，璇玑将明日的九龙错舞佩环嵌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中，等地面上短暂的震动过后，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原本就不大的假山洞中。
　　“抱歉，委屈你了明公子，跟我下去吧？”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璇玑的脸上却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叫我明日。”明日淡然，跟上了她的步伐。
　　在两个人消失后，地面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长长的甬道，黑暗中只有脚步声有节奏地回响。两个人的呼吸都是清清浅浅的，有着高手特有的悠远绵长。这种无休止的黑暗和静默，很容易将人拖入回忆的深渊。明日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在三界当杀手时的经历。
　　他根本不是明仁的儿子，他只是他捡回来的一条狗罢了。原本和许许多多的流浪儿一样，他被明焰宫的杀手组织寒楼挑中，送往杀手培养的地方——三界。在经过了魇界和暗界的淘汰，原本他可以进入杀手界的上层——明界，但他叛出了，只可惜失败了。
　　在偏远的南越，恰好明家的四管家之一——西莲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把他带回了帝都。
　　彼时明仁正好经历了丧子之痛，阴差阳错收养了他。只是明仁对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还是偷偷给他下了药控制他。就算告诉了他九辰的秘密和他的计划野心，他也从不忘加强药物的控制量威胁他。
　　他有什么权利选择？连自由都没有的一条狗罢了。
　　魇界和暗界，他度过童年的地方，他渐渐的都快记不起那儿的样子了。刚刚离开的两年，他几乎夜夜做噩梦，梦到饥饿，梦到同伴之间的残杀，梦到背叛后的惩罚。同样的黑暗和绝望，似乎永远都看不到未来和希望。
　　但是现在，他悲哀得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随着越来越多的生命在自己手中凋零，明日已经习惯了鲜血带来的甜腥以及刺眼。
　　心一乱，原本平静清浅的呼吸便再也维持不了。各种黑暗的过往纷至沓来，被他所杀的冤魂似乎正不怀好意的伺机等候。明日纷乱的的呼吸狼狈地回响在寂静的空间。
　　就在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走下去的时候，明日感觉到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也急忙跟着停下自己的步子，静静平定方才紊乱的呼吸。他听见黑暗之中璇玑的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她似乎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璇玑点亮了插在墙壁上的火把。
　　满室光明，那是他从没有像现在那么渴望过的光明。明日的漂亮的紫瞳中光泽流转。
　　“这条通道叫做‘梦魇’。”璇玑低低的笑着，伸手推开了尽头的石门。
　　明日至今毫无波动的脸在一瞬间变了。
　　空灵的琴音漫过原野，明日听到了北漠风沙中寂寞的吟唱。广袤的大漠一下子铺陈出来。他的脚步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才落下，随即陷入了柔软的金沙之中。
　　这里是……
　　弹琴之人已经进入了高潮。琴音渐渐转急，金石之声凸现。四周的场景又换了，金戈铁马间，明日看到将士们撒下的鲜血，幻化出莹蝶万千，纷纷扬扬。
　　铿然一声短音，曲终境散，灵力幻化的莹蝶纷纷消散。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下厅堂，四周方向各有小道延伸。厅中坐了几个神情淡漠的人。
　　弹琴之人整衣起身，对上了明日的紫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