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俱摩罗天》后续》凡尘落

1、淮水东头旧时月

　　玄慈本就武功高强，若论实力，当与慕容博，萧远山不相上下。这回又是在自家门口生事，玄慈轻车熟路，熟悉地形，虽他二人早奔了片刻，玄慈奋力直追，仍能紧随二人身后。令玄慈奇怪的是，一路奔驰，却不见萧峰慕容复的身影。照理他两人身手俱是不凡，他们既比自己早一步追逐，就算追不上各自的父亲，也应离自己前后不远。如今不见踪影，惟恐生何变故。虽然萧远山当众揭玄慈丑事，令玄慈颜面尽失，玄慈对萧氏父子始终怀有歉疚怜悯之心，对萧峰尤甚。

　　便这一怔神间，慕容博已奔到少林寺山门口，萧远山于数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玄慈看见，心下微颤，想：“慕容博虽假传信于我，若没我带领众豪杰前往雁门关截杀，雁门关惨案也不会发生，追根究底，终是我误信人言，不辨是非，造下恶业。”这样一想，便不忍见慕容博萧远山相互残杀。疾步而上，横掌当胸，正欲拍出，化解萧远山掌势。

　　忽见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腾空而来，人未奔到，掌势已袭到，掌势迅猛，直冲向萧远山那一掌，使之偏了一偏。只听“啪”的一声，却是两股掌力合在一起，将山门撞得粉碎。那道黑影不是别个，正是萧峰，他一掌拍出，人便即夹在慕容博萧远山之间站定。

　　萧远山偷袭不成，怒道：“峰儿，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忘了你娘的血海深仇？”萧峰垂首道：“孩儿不敢忘，只是合咱父子二人之力，要杀这恶贼绰绰有余，犯不着背后偷袭，辱没了爹爹的威名。”

　　慕容博道：“承蒙萧大侠高义，数次解救犬儿于危难之中，如今又替老夫化解了一掌之厄，老夫感激不尽。”

　　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酿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是他，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不容于中原群雄，当即飞身向少林寺奔去。少林寺房舍众多，自己熟悉地形，无论躲在哪里，萧氏父子都不容易找到。但没想到萧远山恨自己入骨，奋力直追，如影随行。更没想到萧峰居然帮助自己化解了萧远山一掌。慕容博初觉奇怪，后稍一想便即明了：萧峰此人光明磊落，再加上自己儿子慕容复曾与他有过生死之交，也许萧峰顾念旧情，即便深知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也不至于加以暗算。这样一想，慕容博即便心中对萧峰不是那么感激，也极力出言致谢，意图稳住萧峰，再行打算。

　　萧峰未答，萧远山冷哼一声，道：“你少卖乖！不管怎样，我们父子终会取了你的狗命，报了这血海深仇！”

　　慕容博道：“但即使合你们父子二人之力，若要取我性命，只怕却非绰绰有余。”不等萧氏父子回答，微一侧身，便即闪身进了山门。

　　萧远山哪容他脱身，抢步急赶，经过萧峰身边时，若不经意抛下一句：“峰儿，愿如你所言，我们父子齐心协力灭了这恶贼！”不待萧峰回答，闪身去追慕容博。萧峰不答，疾步跟上，玄慈自也急急跟上。四人前后并进，片刻时间便奔到了藏经阁中。

　　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点了守阁四僧的昏睡穴，转过身来，冷笑道：“萧远山，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拼个死活？”萧远山拦住阁门说：“峰儿，你挡着窗口，别让他走了。

　　萧峰道：“是！”闪身窗边，横掌当胸，父子二人合围，眼看慕容博再难脱身。萧远山道：“你我之间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自然我父子联手齐上，取你性命。”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一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礼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生好生痛悔。原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曰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

　　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惭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曰小僧得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铭感于心。”

　　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向萧氏父子道：“萧老侠，萧少侠，这位鸠摩智神僧，乃吐蕃国大轮明王，佛法渊深，武功更远胜在下，可说当世罕有其匹。”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均想：“这蕃僧虽然未必能强于慕容博，但也必甚为了得。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自然要相助于他，此战胜败，倒是难说了。”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谬赞。当年小僧听先生论及剑法，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撼事。小僧得知先生噩耗，便前往大理天龙寺，欲求六脉神剑剑谱，焚化于先生墓前，以报知己。不料天龙寺枯荣老僧狡诈多智，竟在紧要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抱撼良深。”

　　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不胜感激，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剑气纵横，天下第一剑之言，名不虚传。”

　　听此，萧峰心下忽感稍慰，连慕容博这样的绝顶高手也这么说，这六脉神剑确实厉害。只觉那人适才与段誉相斗，倘若败在六脉神剑之下，却也不枉了。猛然又一惊：倒是自己那一掷，令他颜面丢尽，以他之心高气傲，必定对自己怀恨在心吧。想及慕容复会恨自己，萧峰心中忽觉一痛，呆在当场。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却是玄慈晚一刻进来。原来玄慈心怀仁慈，见慕容博点了守阁四僧的昏睡穴，自己却来不及阻止，他又不像萧氏处父子急于报仇，便留下解了那四僧的穴道。又想等下将会有一场恶战，以守阁四僧的武功，自是敌不过另外三位当世大高手，玄慈为免伤及无辜，便劝得他们四人离去了，自己才奔了进来。

　　慕容博看了玄慈一眼，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鸠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

　　鸠摩智言毕，直盯着玄慈，又道：“玄慈方丈姗姗来迟，但也是风采奕奕啊。这也难怪，有娇妻爱儿陪伴在则，方丈尽享天伦之乐，来晚一步也是情有可原。但恕小僧困惑，方丈跟来，所为是何？倘若方丈有何闪失，岂不叫家中妻儿伤心难过，空自欢喜一场。”鸠摩智打定主意助慕容博，又恐玄慈出手相助萧远山父子，于己大是不利。便出言讥讽玄慈，意在乱了玄慈心神，加重他与萧远山的仇怨。

　　玄慈不理他的冷言热讽，合什道：“既造恶因，便来恶果。老纳以往所犯罪孽，着实不少。此番追随诸位而来，不敢奢望凭一己之力，力揽狂澜，使得诸位化干戈为玉帛；亦不奢求能赎清以往所造恶孽。但佛祖有好生之德，只盼诸位动手之际，于人于己都留有余地。”

　　鸠摩智道：“方丈若是以堂堂少林寺方丈之尊相劝，我等自是口服心服。但方丈自己不守戒律，犯下大罪，早已不容于佛门之中。又有何资格跟别人谈佛论道呢？”

　　玄慈未答，萧峰道：“方丈没有资格，你一无耻刁僧便有资格吗?方丈再不济也是为国为民，可不像某些人道貌岸然，卑鄙无耻，惟恐天下不乱，恶意挑起事端！”

　　慕容博哈哈一笑，道：“萧大侠是在说老夫吗?没错！老夫正是惟恐天下不乱！”一语未毕，已翻掌拍出，掌力紧迫，却是迫向玄慈。

　　玄慈未料他突然袭击，仓促间伸手抵挡，同时身子向后倒退而去。慕容博跟着进击，待玄慈退出门口。慕容博忽地收掌道：“如今老夫与萧氏父子是二对二，胜负难分。刘世兄，若顾念旧友之谊，相助老夫，我自是感激不尽；若因歉疚之意，相助萧氏父子，我自也无话可说。但我想，无论相助哪一方，世兄心里必是一番煎熬。既是如此，就请方丈作壁上观，观我如何乱了这天下！”

　　“下”字音未落，慕容博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下。指风点处，逐一指向玄慈，萧峰，萧远山三人。本来他点了三下，自有先后之分。但出手甚是迅捷，三指竟是一气呵成，指向的三人同时出手招架。

　　早在慕容博出手攻击玄慈时，鸠摩智心领神会，知慕容博要先动手以占先机，所以他也就趁萧峰忙于应付慕容博那一指之力时，出手袭击萧峰。鸠摩智心里，觉得萧峰武功弱于萧远山，自己挑个轻松点的下手，萧远山就留给慕容博解决吧。实在解决不了，到时等他俩斗个筋疲力尽，自己图个渔翁之利，过去补上几招，灭掉其中一人，那还不威震武林，扬名立万。这样想着，鸠摩智对萧峰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尽力缠住，不让他脱身。

　　萧峰横起一掌，拍向慕容博指力，居然轻而易起便把掌力消去了。正自疑惑，鸠摩智一掌已拍近眼前。才知慕容博之所以未尽全力攻击自己，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引出鸠摩智。

　　萧峰虽明了慕容博与自己之间的血海深仇，内心深处仍是不希望与之正面交手。再者萧峰心知父亲和慕容博两人的武功不相上下，他俩人斗在一处，倒也不怕父亲会吃亏。其次，萧峰也觉得鸠摩智武功未必强于慕容博，所以见鸠摩智向自己攻击，倒也没打起多大的精神与之交手。如此一来，鸠摩智萧峰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两人之间的对打不紧不慢，反如切磋武艺一般。

　　萧远山斜挥一掌，化去了慕容博的第一道指力，已颇觉费劲。眼瞧着慕容博又一指点来，心中大为惊奇。他与慕容博同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两人较量三场，未分高下，却从未见慕容博使过此等指法。如今看来，此指法甚为厉害。“难道这数十年来与慕容博的三场较量，他都保留了实力？”这样想着，萧远山汇聚心神，抬起右手拍出一掌，直拍向慕容博食指。一掌一指尚未相加，两人的掌力与指力已交加叠撞，劲风扑面，割人生疼。

　　本来以玄慈武功，就算慕容博趁及不备出手袭击，也不至于被迫出门口。其实玄慈也耍了点小心思，想把慕容博引离战局，只要把慕容博支开，这架自然打不成了。然而慕容博心思机敏，早猜透了玄慈用意，所以一把玄慈迫出门口，便向萧远山发起了一连串猛攻，想趁玄慈未缓过神来援助萧氏父子时，给予萧远山重创。

　　慕容博眼看自己一指就要在萧远山掌心擢出一个洞，心下暗自欣喜，却没想到即便自己一指得手，也有一可能会中了萧远山一掌，因为他两人武功原就不相上下，萧远山即使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仍可反击。

　　忽闻一声：“萧老贼，看招！”一抹青光破空划向萧远山面门，一道白影紧随而至，正落在萧远山慕容博之间。萧峰虽在与鸠摩智缠斗，然目光所及，仍是认出了是慕容复身影，不由得暗忖：“他到底还是跟上来了。”

　　原来适才在追逐各自的父亲时，萧峰加快速度抢在慕容复之前，倒不是他报仇心切，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个念头挥之不去：最好不要让慕容复跟上。这样一想，萧峰便抢在慕容复之前，故意兜兜转转绕圈子，意图支开慕容复，使之远离战局。萧峰内力深厚，既然有意加快，固然能跑在慕容复之前；再者，萧峰幼时在少林寺呆过，数十年虽过，少林寺景观依旧，萧峰熟悉地形，穿梭来回，自然容易得多。在慕容复疲于寻找出路时，他已追上了慕容博等人。

　　慕容复毕竟内力不及萧峰，萧峰既然有意加快速度奔跑，他自是跟不上。而慕容博萧远山这两位绝顶高手实在奔得太快，慕容复刚追了片刻，便失了他们的踪迹，却只看得见萧峰的踪影。慕容复固然聪敏机智，然而他自也料不到萧峰会故意带他兜圈子，便一路跟着萧峰的踪影追寻父亲和萧远山，没想到最后却连萧峰也不见了踪影，方知自己竟被萧峰耍了。慕容复不由得又气又急，好在他聪明机智，只在一处花园里耽搁了片刻，便寻得出路，又一路追寻跟了上来，刚好赶上慕容博出手攻击萧远山。

　　其实早在萧远山背后出掌偷袭慕容博时，慕容复已远远看到，只是一时赶不过来。眼见父亲将要中掌，也只能空自着急，又见萧峰飞奔而至，替父亲化解了那一掌之厄。慕容复心中对萧峰的怒气已消了一半，同时又觉得这不过是萧峰一贯的行事作风，不屑于背后伤人而已。到最后他还是会和萧远山联手报仇，他们父子二人联手，当世之中恐怕难有对手。既是如此，萧峰又何须支开自己，不让自己助父亲一臂之力？这样一想，慕容复固是不解，对萧峰的怒气又油然而生，心中只道：“你使计支开我，不让我助父亲一臂之力，想把我父亲逼入绝地，我便也不给你父亲还手的余地。”想是那么想，但当他真的冲入战局，却是拦在自己父亲身前，倒把慕容博的攻势给阻住了。

　　此刻，慕容复背对着立于父亲身前，扬起一剑，便要往萧远山脸上划去。如此一来，慕容博原本要擢中萧远山的一指，势必要点在自己儿子身上。慕容博只得急速收回指头，然指力未消，仍是往慕容复身上撞去。

　　慕容博灵机一动，急道：“复儿，斗转星移！”闻言，慕容复将斗转星移使将出来，将那一指之力移至剑上，剑尖划了个弧度，削向萧远山手臂。

　　慕容复手中之剑就是慕容博打落的那把，刚才追奔之时，慕容复顺手从地上捡的。他考虑周详，知与萧氏父子恶战在所难免，自己内力不及他们，兵器自是必不可少。这把剑原是包不同的，虽不及建兴永康这两把宝刀锐不可当，但他慕容家用的东西，即便是仆从所用，又岂是庸品？只见宝剑锋芒利，再加上慕容博力可穿石的指力，当真气若翩虹，势不可挡。

　　萧远山自是不惧，但若硬出掌抵抗，只怕就算真伤到了慕容复，自己那一只手也给截掉了。而此刻收掌，却也甚难。只因慕容博在指点慕容复用斗转星移时，自己也抬手出掌，掌力雄浑，直迫萧远山。慕容氏父子二人已成夹击之势，合力攻击萧远山，萧远山立处下风，处境危矣。

　　萧峰虽与鸠摩智在缠斗，但他能看到慕容复冲进来，自也感觉得到父亲的处境危殆，内心跟着忧急，对鸠摩智加大了攻势，然他见慕容复突然闯入，心中不免有些分神，竟还有些无所适从；再加上鸠摩智本也甚为了得，他见萧峰忽地发起猛攻，自己便也极力反击。两人由不紧不慢的对打，改成你争我抢的激战，几个回合下来，鸠摩智未占得丝毫便宜，萧峰也未得摆脱鸠摩智的纠缠去相助父亲。

　　忽闻“嗤啦”一声，竟是萧远山的一截衣袖，已给慕容复利剑截了去。但闻这一声，萧峰再不犹豫，左手一划，格开鸠摩智，右手呼的一掌，拍向鸠摩智额头。趁鸠摩智缩头闪避之际，萧峰已闪身奔向萧远山一边。人未奔至，一招“亢龙有悔“已平地使出，势挟惊雷，猛扑而至慕容博身后。

　　慕容博本以为自己儿子利剑在手，又有自己那一指之力相助，就算取不了萧远山性命。以那一剑一指之力，定能重伤萧远山，而后自己猛补一掌，父子二人合力出手，堂堂姑苏慕容，还怕解决不了一个粗野老匹夫。万料不到儿子竟然失手，儿子伤不到萧远山。萧远山便能腾出手来反击。如今反成了自己被萧远山，萧峰这父子二人合击，境况堪忧。

　　所以慕容博虽知萧峰背后出掌来袭，却已无暇顾及。手臂倏然挺直，运足劲力，想要先挡住面前萧远山反击而来的汹涌的一掌。

　　便在此时，慕容博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飞扑截至自己身后。但闻“卟”的一声，萧峰那一掌已重重拍在那人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