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莲》徂暑

1、一

　　苏州，三月，草与天同色。

　　这日天气晴好，黄的红的野花开得正艳，春风暖暖的拂过，街边瞎子张的二胡声依依呀呀地响起来，离家人听见失了魂，相思人听见断了肠，空气中尽是那恼人的缱绻缠绵。

　　瞎子张身旁两三步的地方蹲着一个衣着体面的青袍书生，此刻正一动不动端详着一朵粉黄的小花出了神。街上的外乡人觉得新奇，便问身旁的路人：“这位公子何故蹲在此处呀？”

　　“先生是外乡人吧？”路人笑着答道，“这位公子可是本地鼎鼎有名的人物。你可知道江太守？他便是江太守的独子。”

　　外乡人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江公子，可他蹲在那儿也有一阵子了，竟是一动不动，这是为何？”

　　路人走近一步，低声答道：“唉，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太守是个好官，可惜命不太好，这位江公子，他……”说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外乡人恍然大悟，随即惋惜道：“唉，看他一表人才，真是可惜了……”

　　两人俱是一叹，便各自奔前程去了。

　　瞎子张继续拉着断人肝肠的曲子，江公子继续端详着他的花儿。

　　又过了许久，路人们发现江公子今日并不是一个人蹲着，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和他并排蹲着的是一个绿裙少女。

　　少女双手托着下巴，瞪着大大的眼睛，用力地看着那朵江公子端详了许久的的野花，似要努力看出些名堂来，但从她困惑的神色看来，她并没有成功。

　　“喂，我说你到底在看什么呀？”少女终于忍不住向江公子发问了。

　　江公子依旧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喂，我在跟你讲话呀！你听不见吗？”少女娇憨的脸上满是困惑。

　　过了许久，江公子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少女一眼，便又继续把目光转向他的花。嘴里含糊地蹦出一个字：“花。”

　　“花？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呀？又小又不明艳，明明随处都有的。要我说呀，赏花还是要去洛阳，我小时候，爹爹带我去过一回，那儿可美了，牡丹你见过吗？唯有牡丹真国色哦，这话一点都不假的，他们可华丽了，每朵都有碗口那么大，有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所有颜色都有，对了，还有黑的，你见过黑色的花么？肯定没有吧！嘿嘿！”少女自顾自地说着，竟然眉飞色舞起来，也不管江公子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一段话一气说下来，末了，她还不忘问江公子一句：“你去过洛阳么？我忽然很想念那里呀！”

　　又过了许久，江公子转过头来，回答了一句：“洛阳是我老家。”

　　少女心想，这呆子的反应好慢啊，但还挺有趣的。于是接着说道：“真的啊！好巧哦！我叫晚晚，你叫什么呢？”

　　“在下江少檀，晚晚小姐好！”过了片刻，江公子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晚晚一个鞠躬，甚是有礼。

　　晚晚咋舌，没想到这呆子竟然如此有礼貌，于是也连忙起身，很可惜她并没有成功，反而一脸痛苦的蹲坐在地上。

　　江少檀连忙伸手去扶她，晚晚握着他伸过来的手臂，挣扎着站了起来，憨笑道：“嘿嘿，蹲太久了，腿有点麻……”说罢转念一想，又嗔怒道，“都怪你，没事看什么花，还蹲那么久，你怎么不腿麻呀？”

　　江少檀懊恼低头，满脸歉意，随后抱拳一辑，道：“对不住。”

　　晚晚见他这般好欺负的摸样，噗嗤一笑，小手一挥，大度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江少檀也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瞎子张一成不变的乐声中，春色奇妙地暧昧起来，两人的脸上竟有些发红。

　　“哦，对了，你刚才蹲在那儿看花，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晚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格物，我是阳明先生的弟子，据说先生当年也是这样悟道的，于是我也想试着像先生一样，每日格一物，今日所格之物便是那朵黄花。”江少檀指着那朵粉黄色的小花说道。

　　“哦，那你今日有什么收获没呀？”晚晚问道。

　　江少檀垂头，有些丧气地回答道：“没有，我日格一物已近一年，可心中疑问越来越多，却不知其解，甚是苦恼。”

　　晚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江呆子，别灰心，坚持下去肯定会有收获的。要不我每天都来陪你一起格，这样就不怕无聊咯！”

　　江少檀红着脸点了点头，憨憨一笑，答道：“谢谢晚晚小姐。”

　　瞎子张转头看了看他们，手上的琴声越发凄婉，许久之后，他涩着嗓子叹了一句：“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