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教生死作相思》秋娘渡与泰娘桥

1、免教生死作相思1

　　折生敛了眉目，懒懒的倚着嵌着铜镜的红木妆台。单只手撑起下颔，麻布衣袖滑至肘部，露出一截净玉无瑕的手腕，扣着一环玉镯，剔透无杂。余下那只手，浅浅的握着一枚烧制而成的骨瓷胭脂盒，瓷盖上草草用朱砂勾勒着株并蒂莲花，粗糙的很，衬着那白瓷，似是融入了人血一般。
　　入堂的小厮来报，今夜世子在书房公务，不能来与公子畅饮了，公子莫等了，以免染了风寒。言罢退下，埋着头，到是连眼神也未给他。
　　折生也不恼，睨了眼八仙桌上置已然凉透的酒菜，欲起身，没料到眼前一昏，身上提不起力气。头碰在台角，跌在地上，那瓷盒也从手中滚落，碰得清脆一声。
　　似五弦上的一波弄，清越短暂。
　　他按着刺痛的额角，竟连泪也疼出来了。似梦似醒间，见得一人锁起入鬓的剑眉，捉了他的手去，道：“你不是不喜这音律？我送你这锦瑟只管当摆设好了，怎当不懂得爱护自己？”
　　他桀然，“你喜欢，我便要学来奏给你听。”
　　这一别数月，他竟连见面也要推迟了么。
　　折生呜咽着唤他的名字。月色如户，一地青丝皎月光。

　　破晓未至，薄雾冥冥。折生在青玉般冰凉的黑暗中睁了眼，复又阖上。一夜未眠，眼底偏清明的可怕。如今，就算是他乏的厉害，也难以入睡。不知，他能不能活到和他见面呵。
　　想罢又自嘲。现下不仅习了女子家的抚琴吟唱，竟连性子也学去了三分伤春怀旧？折生越发觉得可笑，便低低的笑出声来。一开口，果真嘶哑了。
　　手脚愈发无力，他作罢，干脆任由自己的温度流失。
　　“怎睡在地下？昨晚不是叫人来提醒你照顾好自己么？”一把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折生抬眼，入目男人微带怒气的皱起眉宇，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扶回榻上。斟酌了下，折生坦然笑道：“早上起身时有些晕沉，身上乏力。约莫是受了寒。”
　　“你又骗我。”安陆怀凌人的凤眸在黑暗中褶褶生光，瞪着那人始终挂着笑意的温润面孔，终是败下阵来。给他掖了被角，叹：“手指冰的人发慌，席上也是凉的，你是挺尸了一晚？”
　　折生不语。未梳起的长发柔软的落在背后，薄衣宽袍，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青紫色，脸色苍白。
　　安陆怀深望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伸手卷起两侧的纱帐，欲点灯蕊，愣了一下，从桌上拿起心的烛蜡，点亮，屋子亮敞起来。折生这才看清男人深邃的脸。
　　凛冽的双眼下已有了青黑。安陆怀俯下身，把下巴搁在折生的颈窝。闷声道：“怎么点了一晚的光？”
　　“你心疼？”
　　“当然不是。”安陆怀的鼻息温热，“阿生，我好想你。”
　　折生禁不住冷笑出声。这憔悴，是为了宫中杂事繁忙操劳的，还是为即将迎娶美娇娘而奔波的？他无从得知，也不愿得知。平日里虽整日锁在房中，不闻窗外事，今如此大张旗鼓的将树上都绑满了红绳，还是第一次。当他是瞎么？纵使他想视而不见，也难。
　　“陆怀，这些时日，你干什么去了？”
　　安陆怀动作一僵，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年末，宫里总是忙些许。”
　　听罢，折生忽的笑了。他本就生的俊俏，如此一来，更是锦上添花。折生弯起眉眼，放柔了语气，“陆怀，你可记得南山的老先生。就是那个曾经是戏子，脾气刁钻，叨扰着要收我为徒的老先生。前几日你不在，他托人捎话给我，问我何时回南山随他学艺。”
　　说完又生怕自己悔过似得，“你放我走罢，陆怀。”
　　他何尝不知道，安陆怀护他护的这样好，怎会不知他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当然没有什么南山老人托话给他，他不过是想告诉陆怀，这么多年的寂寞如山，背地里的蔑视嘲笑，他都咬牙忍下了。当下这份侮辱，他不是承受不起。如果再以这种方式相处下去，只怕落得两看相厌的。
　　“陆怀，我九岁初识你。在你身上也蹉跎的大半身，将韶华年月都给你了。我整日在这院子里等待你的垂怜，你以为，我与你娶来的妾有何区别？”折生顿，苦笑，“我累了，陆怀，你放过我吧。”
　　“你身上流着当今圣上的血，我不过尔尔草民，我深知你我的距离。陆怀，你不能否认你的身份，你终是要娶妻生子的。”
　　“你需要一个善解人意，识大体的妻子。单是第一条，我就做不到；我想要的平淡一生，你也给不了。我累了，陆怀。我不想我们最后我们只得生恨的下场。”
　　折生语毕，只觉着指尖都染了颤抖。他跪坐在怔住的安陆怀面前，环住了安陆怀的两肩。折生拿颧骨贴在情人的下颔，轻声道：“你还记得年少是你赠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归还于你，于此于彼，都算作一个了解。”
　　安陆换翕动了嘴唇，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想告诉折生，他怎么舍得伤他，为了他，他甘愿一辈子膝下无子，他已经筹备的军队，只差他一声令下，从此两人隐居深山，再无与世事牵挂。
　　那样多的话都梗在喉中。
　　安陆怀既悲亦气，气他的干脆，气他的无情。他脑内一片轰鸣，失手打碎了折生浅握着的小瓷盒。
　　一地的断垣残恒。
　　安陆怀因惊恐而微微睁大双眼，两手发颤，后退几步，大步离去。
　　“呵……”
　　折生缓缓挪步下，一双白净的手，一点点拾起那碎碴子。碎片刺进手里，却都触不到痛觉了。只知道攥紧了手心，不顾血肉模糊。

　　“陆怀，你为何送我女孩子家用的胭脂？”
　　“你长得本来就清秀。再说，我送你东西，还需要理由吗？”

　　“喂，折生，你当真不知到我的心意吗？”
　　“嘿嘿，阿生。从今天起，我定不会让任何人负你的。”

　　“阿生，他们说我是皇帝的儿子。是世子。他们要我回去。你跟我走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陆怀。”

　　“陆怀，这里人流拥挤的很，你莫要把身上的物件丢了。”
　　“嗯，说的是。”安陆怀一扯，将折生纳入怀中，靠在脸红的人儿耳边轻声，“莫要把你丢了去才好。”

　　“你这琴声虽然乱无章法，技法全无。但凭我这伯乐之耳，却听出……”
　　“听出什么？”
　　“抚琴者倾注的精力之厚，以及，对倾听者的用情至深。”
　　…………
　　折生掩面，靠在床沿，泣不成声。
　　再也没有人，能将那青衫素袍……穿的如他的陆怀那样好看。
　　整饬的微熹自疏朗的窗棂照入，却丝毫没有生气，一室冰冷。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世子，借皇帝的子嗣都称为世子的用法。而青衫，是平常百姓才能穿的青衫的时代。没记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