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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沙场的秋天比死亡更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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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被一众属下苦苦相劝留在城中养伤,自然,兰寻剑义不容辞接任挂帅。
整夜都在想那句“好久不见”究竟有何深意,却只是无半分回转之地的深洞,越想越无法回头,越想越没有答案。
那句话的声音低沉如苍茫马头琴,在夜晚的呼啸风中清晰可辨。
下意识地寻找着他和盛仙声音的相似之处,脑海里却先乱成了一团。
他到底是谁?
兰寻剑心里非常清楚那人不可能是盛仙,但却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探究一切的冲动。当夜便与秦穹说了,打算独自潜入敌营一探。
秦穹劝阻不成,便带了另一得力手下胡陆随他一同前去,三人趁着夜色翻入了敌营之内。
对方是传说中战神般的人物,各种传闻入了耳中,虽都带着几分夸张色彩,总归是空穴来风,倘若冒失行事,则必然先落了下风。兰寻剑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却无法安心在营帐内坐以待毙。
奇的是,这里的把守并不森严,如此紧张对战时期,巡逻的士兵仍然鲜见。
三人提着小心在阴影中前行,四处观察着此处情况,匆忙搭起来的营帐十分简陋,布局毫无章法,不过因此也很难凭借外形看出哪里是将领所在。
“何等猖狂之人。”胡陆不由轻声叹道。
秦穹斜睨他一眼,没有做声。
篝火劈啪作响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兰寻剑一面潜行,一边注意着偶尔经过的兵士,营中人士却并无甚统一着装,与另边严苛行军方式算是迥异。
他的兵力究竟从何而来?还有粮草、物资呢?不得不说,之前也是考虑到此处,才作想,若非先帝遗兵,势力难以至此。但天下之大,总有人所难以想见之处,怎么算,这桩事也是诡异得很,又况忽然起义,其由为何?
“老大那我先回去了。”
兰寻剑被前方这突然响起的话语声一惊,立刻被秦穹向后拽了半步。定睛一看,藏身处不远的树下正有两人在隐蔽处谈话,若不细心,恐难以发觉。
“去罢。”
这是那人的声音!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
高大身影伸出手来,拍了拍瘦弱兵士的肩膀。
小兵脚步轻快向另一方向离开了,那人方才缓缓动身,向营地内部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正是背影对着他们所在之处,胡陆出手毫不犹豫,三支细小钢针便射了出去!
“……你!”兰寻剑咽下了惊呼,惊讶地看了胡陆一眼。
却不料,那人霍然转身,迅疾向一边撤去。钢针虽细小,这一手却是十成的功夫甩进去,角度极为刁钻,旁边的一支正擦身过去,留下一道形状诡异的伤口。
胡陆这边并不停手,钢针连续射了过去,他无暇顾及伤口,侧身闪避,随即不知从何处灵蛇般探出了一条红色长缨,恰巧跟着他躲避的角度缚住了他双臂。
兰寻剑半张着嘴,看着不知何时移到另一边的秦穹正面无表情操纵着如有生命的长缨。
秦穹手上继续动作着,不消片刻已经将这以一敌百的大将军捆了个结结实实。
“天助我也。”胡陆收手,站了起来。
两人这一套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兰寻剑怀疑他们是否早有预谋要来一出“擒贼先擒王”,他随着起身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纷乱而至。
“有人发现我们了!”胡陆眉头一紧,从袖中抽出一柄红剑来握在胸前。
“你们先走。”兰寻剑不由分说推了两人一把,顿了顿又道,“……留着活口。”
两人依言带着被缚那人,施展轻功先行一步。好在对方手下发现并不及时,兰寻剑也未花费多少时间便寻机脱身了。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兰寻剑推开门第一句话便道,“别处管不着你二人,在我这里没有下次。”
秦穹嘴角微弯道:“一切依大人所言。”
兰寻剑迈步走到被五花大绑的那将军面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波,道:“我不管你甚么来历,立刻下令退兵,随我们回长安听陛下问罪!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
那人虽然眼下处境十分狼狈,却竟然一脸悠闲地靠着墙角,没半点心急羞恼的样子,听了这话便瞟了这边三人一眼道:“好。但你先让他们俩出去。”
兰寻剑和秦穹几人闻言一怔。
“还有,”那人接着道,“门口那几个小兵也都离开。”
“将军这又是甚么意思?”秦穹冷笑道。
“我要将退兵的令符和暗语交予这位大人,”那人冲着兰寻剑扬了扬下巴,“若被旁人听去了,岂不旁生枝节?你怎么保证你这营里没有我的眼线?教你们都退了是为了你们着想,真是不识好歹。”
秦穹眼神转了一圈,不怒反笑道:“那便有劳兰大人。”说罢向兰寻剑递了个眼神,便拉了胡陆退了出去,连带屏退了门口看守的几人。
屋内只剩下兰寻剑对着面前的人,他没来由地感觉一阵紧张,呼吸都凝重了起来,随即轻咳一声掩饰道:“你是故意的罢。”
没有疑问的语气。
也不知秦副将他们是故意忽略了还是当真没想到,一骑千里绝尘深宫之内转瞬夺取数人性命的狠角色,一夜之间起兵令当今王朝堕入四面楚歌危机重重境地的将领,没有极为丰富的阅历、极为高超的武艺和运筹帷幄的谋略,绝不可能如此,而这个人现在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被一条红缨绑得老老实实?
可疑,不仅是可疑,是绝无可能的地步。
半天没听到面前的人回话,兰寻剑再度出声:“孙将军?”
这位孙将军眨眨眼,微微叹息了一声,接着手臂一抖——那本来绑得紧紧的红缨居然随着这动作轻飘飘落了下来!
兰寻剑冷眼看着他,戒备地后退了两步。
“我跟你说过了,莫再执剑……你为何偏偏执念如此之深?”孙将军慢慢起身站了起来,用一种兰寻剑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对,我是故意的,故意把其他人都支走,兰大人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真的是你!”兰寻剑脱口而出,立刻又觉得不对,“不,不对,不可能是你,我亲眼见你死了的……你究竟是谁?”
孙将军嘴角带笑,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淡淡道:“我是谁你不该很清楚么?若没有大人你留下那些机密与我,我如何调动来这些军队?”
深夜的告别,青灰石砖墙,浮尘卷冷雨,没有长亭更短亭或是浊酒诉衷情的缠绵不舍,只有他手中冰冷的一叠旧笺,其上字句却是溅血的灼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不,这决计无可能是他!
那人可没有眼前这将军的雍容气度,决策胆识,虽说他死缠烂打和招摇撞骗的功夫过人,却半点也没有号令三军以及转瞬间取人首级的气魄。
更重要的是,那人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更不会用他性命相托的一纸密文去扬兵斩伐,所过之处尸骸遍野。
兰寻剑感到唇齿发冷:“不,不对,你不是……”
“啊……看来我是有意外收获呢。”孙将军双眼微弯了起来,投射过来的眸光异常锋利,“不过很可惜,那个属于你的盛仙已经死了,倒不如说——从来没存在过。”
一字便琅玕。
山鬼犹在夜哭,沧浪席卷着猛兽的吼叫,那像是无赖的黄口小儿随手丢下的松子,一不小心就蹿成了参天大树,摇落一地寂寞的水花,眼见着就要成了百丈的冰,潜伏在深潭里的毒龙缓缓睁开一目。
才是深秋,冻不得的。
孙将军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愈发遥远:“其实,你不如考虑投奔我帐下,江山易主之日,论功行赏,兰大人实乃大功臣一名。”
兰寻剑难以抑制身体的颤抖,连说出的话也带着那波动:“不可能的,你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孙将军恍若未闻,继续道:“你想想看,这个国家又有甚么值得你出力的呢?现在的皇帝你不熟,先帝你更不熟,再之前的先帝还是你仇人,你说你费个什么劲呢?我好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虽说也利用过你不少次,但那只是情势所迫……”
“住口!”兰寻剑用颤栗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根本就不是他!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你有什么资格犯这白骨蔽野、民不聊生的罪?你凭什么生杀予夺、鱼肉百姓?”
孙将军收起笑脸,冷哼一声道:“你既不知我来历,又怎知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你杀的都是无辜的人!”兰寻剑怒道。
“很可惜,”孙将军面无表情,“——并不是。”
“真是狂妄至极……”兰寻剑攥紧了拳头。
孙将军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细细听了片刻,面上寒意更甚:“怎又派了这么一批人来抓我?怕我插翅飞了不成?哼,今天我倒飞给你看看。”
兰寻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身影如电转,随着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就单手扣住了自己的喉部,另一只手出掌便是雷霆之势,屋门应声而开。
兰寻剑被挟着飞出门去,只见尉迟将军正带着不少手下向这里奔来,见此异变人群中立即一阵呼喝:“人跑了!快追!”
孙将军见状,倒也不急着逃,反而朝对方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兰寻剑感到天突穴被狠狠压制,半句话也讲不出,只能任由着他带着向前飞驰。
“哈哈哈,尉迟!刚饶过你一命,你却又来找死!”转眼就到了近前,孙将军大笑着,顺手拔下将兰寻剑腰间的长剑,接着把他往人群里一扔,便向尉迟挥剑过去。
“大胆狂徒,速来受死!”尉迟双眉倒竖,举起大刀悍然迎战!
刀剑堪堪相抵之时,孙将军忽然足下轻点,跃起了半身高度,随即在空中旋了半圈,剑尖也随之改变了角度,四两拨千斤一般轻易扭转了尉迟的大刀攻势,与此同时他又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倒转了身体,一脚踢开那刚被拨转的大刀!
孙将军顺势落地之时,手中的剑冷光一闪,花了众人的眼睛,而再睁开之时,正看到尉迟的首级滚落在地,那双目还带着惊惧的神情犹未合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兰寻剑刚被身边一个士兵扶起,就见孙将军掂了掂那血染的剑,向这边掷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穿透了扶自己起来那士兵的心口!
“借你宝剑为你们的大将军证了肝胆雄心,痛快痛快!”他哈哈大笑着,施展轻功离去,只留下还在原地神情各异的人们。
这正是:不知沙场秋几何?马寒血冷铁甲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