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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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逸，永宏十八年，秋。
连绵的阴雨天气持续了已有七、八天，偶伴有雷声阵阵，乌云滚滚，急雨倾盆中，令白昼仿如黑夜一般。
连日来，孟将军府中，一片愁云惨淡，每一个人都缩着脖子，就怕哪日晨起时，北轩里的那位被阎王请去喝茶，那么，他们恐也会无一例外的同赴阎罗殿伺候。
北轩。
五位太医与孟府中女眷们齐齐立于红帐之外，焦急地等待着里间的动静，终于，有轻微的话语声传出，确是太医院资格最老，也是医术最为高超的魏太医的声音。
大家都屏气细听着，整个北轩里外鸦雀无声。
“回禀太后，殿下终于度过了危险期。”
所有人都将悬在喉咙口多日的心沉沉地归了位。
“那公主什么时候会醒？”是太后的声音。虽一如往日的威严，却因连日来的忧虑而略显苍老。
“回禀太后，若下官诊断无误，不出半个时辰，公主自会醒转，届时公主是真正的清醒，再不会有前几日那般惊梦呓语的状况出现。”
“那就好，有劳魏太医，公主转危为安，圣上定会对你等太医院众人论功行赏。”太后放心地道。
“下官们分内之事，不敢邀功。”魏太医毕竟在宫中待得久了，八面玲珑，又立即道：“主要是公主洪福齐天，此番劫后重生，从此必定福厚无穷。”
“借魏太医吉言。”太后道：“你们都下去吧。”
魏太医依言出得红帐后，示意大家都退出屋子。
待众人鱼贯踏出房门时，魏太医却拦下了孟夫人，低声道：“太后请夫人留下，静候公主醒来。”
孟夫人浑身一震，心道，罢了罢了，这一刻迟早要来，当即点了点头，又退回外间。
这半个时辰对于孟夫人来说是极其难熬的，转头习惯性地看了看随侍在侧的张嬷嬷，却不知为何，这几日张嬷嬷似乎心思沉重，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许是怕了这皇家威仪吧，孟夫人心想。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闷雷轰隆之声顿起，眼见一场急雨又要下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孟夫人环顾屋子角落处放置的三、四个火盆，整间屋子其实早已是闷热有如酷暑，她却仍不胜寒意地揉搓起自己的双手。
再次望向屋外回廊的位置，闪电下勾勒出的透窗剪影令孟夫人的心每每疼如刀割。
房中人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几日，他便在廊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了几日，只因公主在昏厥前言恨，此生再不愿见他。
禁不住在心底里千百次地叹气，知子莫若母，允儿啊允儿，早知已是情根深种，又何苦……
不知过了多久，红帐内终于传来动静。
“暖暖？”太后的声音透出一丝喜色，道：“暖暖……你终于醒了？”
孟夫人急步上前，止于红帐外，没有太后召唤，却是不敢造次。
于是好一会儿，孟夫人才隐约听到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自里间传来：“皇祖母，令您担心，是暖暖不孝。”
“说什么傻话，你活过来，就是对皇祖母最大的孝顺了。”太后的话语中隐有哽咽。
早听闻太后和皇上视暖阳公主如珠如宝，这几日一见，恐怕尤过而无不及。孟夫人苦笑，接下来，就等着公主的一句话，送孟府众人进天堂或地狱吧。
“皇祖母，暖暖做了一个梦，好长啊……”
“是吗？想来定是个极美的梦。”太后温言哄道：“等暖暖病好了，有力气时再讲给皇祖母听，好不好？”
“极美的梦么？”公主重复了一遍，继续道：“的确是个极美的梦，所以现在梦醒了，暖暖也该回家了。”
孟夫人首先听出了公主的意思，闪电的光映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随着太后的一句“这就是你的家呀？”又一声惊雷响过，孟夫人竟是吓得双腿发软，显些栽倒在地，还好张嬷嬷及时回神扶住了她。
不多时，太后步出红帐，看到孟夫人立于面前，盯住孟夫人，竟是收缩了一双凌厉凤眼，孟夫人惊惧非常，即刻伏跪于地，颤声道：“是臣妾没有保护好公主，臣妾愿一人承受所有责罚。”
太后留下孟夫人本意是想具体询问公主出事时的情形，毕竟只听了公主陪嫁侍婢紫媚的说法，为防紫媚难免护主心切，有所偏颇，太后也想听听孟夫人有何解释。
但见此刻孟夫人这副惧色，再加上公主的态度，突然就对孟府厌烦到了极点，什么话都不想听了，于是太后对孟夫人摆了摆手，冷声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公主醒来，执意回宫，表示孟府一刻也不愿多待。太后拗不过公主，在询问过太医们的意见，将北轩的寝房门拆了，密不透风的庞大凤辇直接抬进屋内，然后再将公主抱上凤辇，以棉被包裹住，辇中放上火盆，保持绝对的温暖，缓速抬回宫中便可无碍。
眼见几个宫女老嬷嬷就要进红帐内抬出公主，孟允再顾不得其他，急步到得太后面前，跪地求道：“恳请太后准允亲抱公主入辇。”
这几日太后忧心公主，倒也没工夫问这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公主的惊梦呓语中还是多少猜到了此次公主之劫，必与驸马有关。
如今公主执意回宫，更是印证了太后心中所想，令太后本就沉郁的面色更添怨怼。虽如此，但太后也深知，夫妻间的事，无论如何，身为旁人，多少还是应该给些余地的。
“你去吧。”
孟允谢恩后，起身迫不及待地进了红帐。
然后，他定在了原地。
他从不知道，原来只是看着床中人那消瘦的身形，苍白如纸的面容，就会让他的心脏有如正被一双无情的铁手狠狠揉捏一般，令他几乎要痛到窒息。
两步来到床边，单膝跪在那里，孟允小心翼翼地握住暖阳的手，明明整间屋子都是热浪滚滚，手心上的触感却依旧冰凉。
将暖阳的手放在唇前，孟允轻柔地呵气，一双充满血丝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暖阳，仿佛怕眨一下眼睛，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终于，暖阳张开了眼睛，同样血丝满布，同样失了往日的琉璃晶亮。
她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看着别处。
他开口，双唇微颤，他唤她：“公主，不，暖暖，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了？”
她注视他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他这么叫她。
她曾经求过他的，但他始终不愿意。
大婚初夜，他掀开她的红盖头。她满是羞涩地对他说：“叫我暖暖吧？太后和父皇都喜欢这么叫我。”……
寒冬季节，她手捧一个小暖炉，轻轻放到他写字的桌案边，他起身淡漠称谢，她难掩失落，却又充满希冀地再度对他说：“叫我暖暖吧？太后和父皇常说，天寒地冻时，唤着我的小名，整个人都会觉得暖和些呢。”……
雾气模糊视线，暖阳轻启毫无血色的唇瓣，哑声道：“强嫁你，对不起。”
呼吸陡然凝滞，孟允只觉得从暖阳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凌迟。
好久，他才有力气寻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是我要娶你，我爱你。”
她扯动唇角，叹息中闭上了眼睛，蒲扇般的长睫凝结出水珠，滑落耳畔。
她不信。
他知道。
该怎样挽回？他却不知道。
唯一确定的是，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又过了好一会儿，暖阳始终不言不语，他以为她睡着了，毕竟在鬼门关前打转了这么多天，定是累极。
孟允痴看暖阳虽憔悴，却依然绝丽的容颜，曾经，属于他的，这样美好的可人儿，如今，真的已对他失望透顶，要离开他了吗？
现在才来后悔，是不是已然太晚？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濒死的信徒，跪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救赎。
不知过了多久，当暖阳的眼睛再度睁开时，黑眸宛如两弯深潭般没有半丝涟漪。
“暖暖……”凑近她，将她的手慰贴住自己的脸，孟允绝望地低唤她的小名，因为他明白，宣判他刑期的时刻到了。
她的视线放在床顶，幽幽开口，用力说清每一个字：“回宫后，我会拟一份和离书，从此你我再不相干。你且放心，父皇与太后那里，我会解释，绝不会连累孟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顿了下，她又道：“包括，她。”
“暖暖，求你，别这样对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他哽咽出声，如果用最卑微的方式可以挽回她，做什么他都愿意。
她转头看他，冠绝天下的探花郎，曾经，她爱极了他无人能及的容貌，他就像她的一个美丽至极的梦。
手微动，他由着她的指腹擦过他的颊。此刻，他的俊美依旧，却是这般憔悴得令人生怜，为她吗？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已不愿去想。
随后，他听到她的呢喃：“自古只道潘安貌，世人谁及探花郎。孟允，我的梦，醒了，你，也该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