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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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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霖是个病秧子。
名副其实。
他生年二十有二,便也足足生了二十二年的病。
在旁人那,或许还有个久病成医的故事,但许一霖在做着病秧子的同时,偏还兼着个大宅门里的小少爷,药都是熬好了配好了送到跟前,连煎药的炉子都不会让他看见。
实在是没有他当成医生的条件。
许一霖平生第一回处理病人,就遇上了秦兆煜这么个赶鸭子上架的重伤员。
他拿着剪子剪开秦兆煜衣服时手都是抖的,眼前的中山装,血淋淋的一片湿腻,身上的那一个枪窟窿,简直叫他两眼一黑。
他茫然无主地抬头,就看见秦兆煜闭着眼,面白如纸,额间全是冷汗。
许一霖心里是怕到了极处,但面上反而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其色的模样了。
不能乱,不能露怯,他受着伤,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必须撑住。许一霖想。
在他并不算多长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担当过比自己喉咙里这口气更重的东西。而如今,一条性命却这么真真切切地系于他手了。
一条性命。
如此的年轻,健康,鲜亮得本身就是一道引人驻足的风景。
他不该死。
他和他不一样。
许一霖站起身,努力地回忆起他见过的,可以用得上的,一些处理手法和药。
首先要止血。
他心乱如麻地想,有那些是止血的药?枪伤在右胸,伤到肺没?骨头有没有事?是否还有其他内伤?
他从房间里的药箱里翻出一堆的瓶瓶罐罐。天幸许家为了他这根独苗,恨不能把一切药都备齐了,只等他一出意外便能急救。
许一霖先是清洁了伤口,然后拿着止血的药粉就小心的往伤口上敷。血一下子把倒在上面的药粉冲开了,许一霖最后是把一个瓶子里的药粉往那胸前的枪口上倒。
等血勉强被糊住,他扯来绑带帮秦兆煜绑伤口。他那连专业的边都没摸上的手法叫秦兆煜闷哼一声。
秦兆煜被一阵痛扯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然后就看见许一霖流了一脸的泪。
那人正低着头纠缠着手中的绷带。散开的刘海下,额头白净,他的眼睛是一双养得极好的琥珀石。这人连嘴唇都成紧张得发白了,泪水糊了一脸,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仿若不觉地只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我救不回你,怎么办?”
秦兆煜平白地笑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道:“我是在利用你……”
他抽着气说出来的声音并没有多大,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但他仍想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我在利用你,知不知道?你管我去死?”
许一霖没有听见。他的心太纯,容不下太多的事,如今被一条人命牢牢地占据着,只顾得上和阎王爷拔河抢人,再听不见其他。
秦兆煜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又快要晕过去了。他努力抬眼,看向许一霖,昏昏地灯光下,那人专注地看着盯着他又渗出血迹来的伤。
他想开口,但已经发不出声来,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秦兆煜的意识沉沉浮浮。
他在一片黑暗中恍恍惚惚地看着他过去的人生。他的父亲,他的嫡母,大哥,大嫂……在已经尘埃落定地结局里,他不知道这个秦府二公子的人生到底算不算得圆满,算不算地痛快?
永远偏激,火药味十足的父子关系;冷冰冰得,只剩下个敬字的母子情谊。在这两看两相厌的相处里,秦兆煜不知道最开始是谁做错了,或者是谁错得更多,他也无从计较了。生养之恩,这四个字就足以叫他为之赴死。
还有大哥……和大嫂……
他像是看戏一样,昏昏然地看完了自己的人生,然后想,一团烂账。
简直一团烂账。
许一霖仿佛觉得时间突然被拉长了。
他眼前的血是慢慢地止住了,但许一霖知道,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仍是救不过来。
他处理不了这个伤口,也没有合适的药。
该怎么办?
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在他那完全空白了的大脑里,一个声音在说,必须去医院。而且必须是趁着今晚去。
脑海里那个声音无比的诱惑:秦兆煜的伤必须要得到专业的处理。而以之前秦承煜火车站遇刺的情况看,今晚造成的骚动要波及全城,至少也得六个小时。如果利用好这个时间差,他是可以把秦兆煜带去医院做些紧急处理,并且将他带回来藏好的……
可是去哪家医院呢?用什么借口?这可是枪伤!
去你上次就诊的那家洋人医院,洋大夫,那些兵多半不敢得罪。至于借口,你不是看见秦兆煜的那把勃朗宁了吗?就说你们是兄弟,晚上拿着枪玩,不小心走火了……
许一霖问,可那些人会信吗?
那个声音答道:会信的,带上足够多的钱。戏文里,父亲,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许一霖看着秦兆煜,他想,他必须试一试。
必须试试。
这是唯一的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