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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川清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萧肃了许多。除了待客的店面内热闹一如往常,那街面上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只有报童的叫卖声如常地响亮在街巷之上。

      “卖报咧!卖报咧!巡阅使秦鹤笙之子遇刺身亡案,凶手畏罪自杀!”

      “卖报卖报!楚州巡查长赵德劭勾结革命党,杀害秦鹤笙长子!”

      “卖报啦!……”

      川清闹市里的一间茶馆内,一袭黑色长衫的秦兆煜坐在二楼临街的座位上,报童的叫卖声一字不落地被风送上二楼,坐在他对面的穿着马褂的男子不禁忸怩了一下,他额头冒着汗,不住地用手帕擦着。

      二楼的厅堂里,一个老生正坐在那拉胡琴,娇娇的女子站在他身边唱着客人点的曲子。那女声正在唱一段京戏,她明显是一个业余的,声调虽然没跑,但那股子铿锵味竟全不见了。一出专诸将剑藏在鱼腹中刺杀王僚的戏,被她演绎得软绵绵,情长长。

      不过哪怕她唱得再差,至少坐在秦兆煜对面的那人是无从计较了。

      他一副坐立不安模样,顿顿地开口:“二少……你大哥的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

      秦兆煜眯着眼,听着那不像样的唱腔,身子往后一靠,一只手的手肘撑在圈椅的椅背上,懒懒地开口:“警察是结了,我这里还没有。”

      那人强笑了一声:“二少,你让我打听的这消息,只怕不好说。”

      秦兆煜抬眼道:“哦,不好说?”

      他的尾音上扬,笑得和煦:“我秦兆煜混着川清地界这三教九流的日子不算短了,你也知道我脾气。你说了,我领你的情,绝计让人查不到你身上;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出来。只是到时候我发疯也好,放火也好,不小心撞了你的地,我这里给你提前赔个不是了。”

      那人冷汗都下来了,他道:“二少……二少,你别冲动……”

      秦兆煜冷笑道:“我冷静得很。川清这地界,死士不少,但要暗杀我大哥,还没人敢接这笔生意,只能是外面道上的。那刀子上的毒药我已经问到来路了,你只需要告诉握刀的手是谁就可以了……至于幕后的那只手,这笔账,我慢慢再来算!”

      那人急道:“二少,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大帅只有两个儿子,你大哥死了,秦家上上下下不都是你的了?!你何苦要弄明白这个,给自己惹一身……”

      他还没说完,秦兆煜就把茶杯往桌上一碰,冷喝道:“说!”

      那人身子一震。

      坐在他对面的秦兆煜正盯着他,收敛的容色一派冷肃,那双如同点漆的眼睛,满是寒意:

      “我就一个大哥!”

      “就这么一个大哥!自小护着我,那帅府里真正把我当弟弟看,当亲人看的,就这么一个人!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火车站!”

      秦兆煜的眼睛像是一把淬了火的刀锋,尖锐得发光。

      对面那人看着他,叹了口气,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四周,凑过身来小声道:“这几日,川清来过的道上的好手就有五个人,都是这个人出面接待的。”他说着比了个手势。

      秦兆煜眼光扫了过来,复又垂下眼。

      秦兆煜又回到最开始那副懒散的姿势,道:“这个情,我领了。也不白让你费这些口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那只‘斗佛’么,送你了!”

      那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道:“哎呀呀,怎么好意思。二少你的那只蟋蟀,市面上开价可是到了三百大洋!”

      秦兆煜的目光转向围栏外,视线里,茶馆外,石阶上,一个蓝色的身影正看着这边。那个青年抬头望着他,似乎并不想上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秦兆煜低低地道:“一个玩意而已,有用就行。”

      身后的厅堂里的京戏已经到了一段西皮快板,胡琴声已起,那女子正要开口就听见远远地一个声音抢着她的点唱了起来。

      许一霖远远地就看见了秦兆煜。

      他今天是偷跑出来的,家人们可怜他困在家里这许久,趁着许老爷外出找门路的时机,偷偷地放了他出来。

      “就是蹲牢也得出来晒晒太阳!”守门的仆人边开门锁边嘀咕,不过还是嘱咐他,不要去太远的地方,也别太久。

      许一霖笑着答应了。

      他果然没有走出多远。

      只是拐了两个弯,就遇上秦兆煜。

      秦家的二少爷坐在茶馆的二楼,垂着眼看着楼下的马路,仪态姿势和之前的那个秦二少并无太大的差别。

      许一霖走到茶馆前,就站在秦兆煜的座位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并不想过去道声不轻不痒的节哀,也不舍得就这么走掉。他在楼上传来的,那不成样的唱腔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然后秦兆煜侧过脸来。

      那个川清第一纨绔子嘴唇动了动。许一霖站在下面,在夹着《专诸刺僚》那一句句的京白里,完全听不清楚。

      许一霖以为是对着他说话,不仅有些着急,他听不见那人说了什么。

      楼上京白刚好念完,胡琴声作响。许一霖抬着头,一心只想让那烦闷的女声住口,他抓着那节拍开口唱,他歌声一出喉,立刻惹来来无数目光。

      “三皇五帝夏商周,盖世英雄不到头。

      命中有来终须有,命中无来莫强求。

      鱼中暗藏剑一口,要把王僚一笔勾……”

      许一霖的老生学得是谭派,铿锵中余韵深长,厚重里带着云遮月掩的意境。楼上的女子果然不再敢出一声,那拉胡琴的倒是激动了,但竟然在最后一句“手捧鲜鱼朝上走”那句拉错了。

      许一霖停了口,没有接那句错了音的唱词,也不再跟着念下去。这一会,四周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见他不唱了,又一起了一串的叹息声。

      秦兆煜垂着眼,看着他。

      许一霖抬着头,等着他开口。秦兆煜笑了笑,他拿起茶杯,对着楼下的许一霖举杯,然后他嘴唇动了动。

      周围已经静了下来,秦兆煜的那句话根本没有发出声音,但许一霖听明白了,他在说:

      十五夜,手捧鲜鱼朝上走。

      自秦承煜遇刺后,秦兆煜整天整天的不着家,可秦府里如今已无人在意这个神出鬼没的二少爷了。

      秦家真正的擎天柱倒了。

      秦鹤笙一天里突然病倒,整个人昏迷不醒。秦太太一听到消息,也跟着病倒,秦家上下此时已经乱得不成模样了,只跟着秦鹤笙一起闯出来的管家秦荣还在前面勉强支撑着门面。

      为了防范仆人做反,卷了主人的私物逃走,秦荣每日晚间必定要巡查一次秦宅。这天他刚走到秦太太房间的门口,就发现秦太太房间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秦荣悄声握了枪,走了过去。他靠着墙,从洞开的房门里,可以窥见到房间里大床的位置。

      今天是十五,满月。

      秦荣借着窗户里射过来的月光,看见秦家的大太太还昏迷在床,而她的床边,秦府的二少爷秦兆煜一身黑色的中山装,目无表情地站在床头,看着他的嫡母。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还能隐约看得到他脸上的血痕。

      黑色的眉,黑色的眼,还有溅到脸上的那殷红的血点……黑夜中的这一幕处处诡异,却透着一股哀重的美感。

      秦荣正要出声,就听见秦兆煜冰冷的声音对着昏迷中的大太太道:“……我已经杀了他们……”

      “在火车站,害你儿子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

      “至于幕后的那个人,我今晚就会去见他。不过我大概是回不来了……”

      “你二十五年来大概都没正眼看过我,但好歹有这么点的养育之恩。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秦荣站在门口,看见秦兆煜低着头对秦太太说道:

      “再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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