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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魔心 ...

  •   “魔心本无锋,慧者识,勇者得。识之天下平,得之平天下。”

      然而这二十一个字,却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相传百年前著名铸剑大师聂青锋,穷毕生之力觅得精良青铜一方,铸成惊世名剑一柄。此剑便名“魔心”――“魔心本无锋,慧者识,勇者得。识之天下平,得之平天下。”这二十一字便是这柄剑的写照,字字玄机,让人不得其解。但传说此剑可驱恶避邪、斩鬼除魔,法力无边,得之便得天下……追逐权力上的至高无上,本就是人类最大的劣性,因此,每三十年出世一次的“魔心”便成为江湖上各路人马竞相争夺、血腥厮杀的焦点。
      “魔心堡”例来都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地方,它隐于大漠之中,不会被大漠流沙冲走的最大原因便是,这是一个完全由石头制成的参天古堡,唯一的通道是平日紧闭的大门,大门沉重而严密,只有三十年方才开启一次——而这三十年一回的雄图之争便也因此而展开——

      终于,他来到了古堡门口。
      他——就是“白云山庄”庄主萧飞扬。
      一路过来,想杀他的,被他杀的,都不计其数。当他终于来到位于敦煌西北星梦山的“魔心堡”外时,他一身飘然出尘的白袍已成绛红色――在别人眼中,他一直都是谦谦有礼、温文尔雅的君子,一直都是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侠客,就连他都不相信,自己可以一路过来手刃上百人,可以一怒间毁掉整个“明月教”,可以杀红了眼甚至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不是会武功――只要敢与他争夺“魔心”,便是他的敌人,便要死!
      他活到二十九岁杀的人都不及这一个月杀的人多!

      终于,他来到古堡门口。
      与他同时到达的,共有五人。
      他的救命恩人兼结义兄弟燕寒,金陵“栖凤楼”楼主李素衣,少林方丈玄明大师,“丐帮”帮主沙图。
      李素衣,江湖中少有的奇女子,明艳娇娆、妩媚动人,聪慧机智、冷静细心。这样的女人,谁会不动心?而她,正是萧飞扬心仪的女子!每次面对他的表白,李素衣却总是笑而不答,清澈的眼中仿佛总有一丝令人不解的意味。而这次,却出乎萧飞扬的意料,她坚持跟他来寻“魔心剑”。为什么?难道她也想得天下?
      站在洞口,萧飞扬凝视着这四个人。
      剑,只有一把,而人,却有五个!

      忽然,沉重的古堡大门无声开启。
      堡中缓缓步出一人。
      已是黄昏。暮色苍茫,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那人一身灰衣长袍,长发随意披肩,手中拿着一枝新绿的柳条,神色极为安祥。
      那人开门便见到外面站前奇形怪状的五个人,却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缓缓地道:“你们来了。”
      门外的五人相互看了看,难道他已经算准了大家会来?
      萧飞扬先开了口:“你是谁?”
      这是一句很不客气的话,但灰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我叫剑心。”
      “剑心?”萧飞扬眼睛一亮,是“魔心剑”的“剑”?
      他的疑问还没出口,便听得玄明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哪个剑心?‘剑心’,还是‘见心’?”
      这两个字本是同一个音,别人还在一怔间,想不到灰衣人却已听懂,只见他沉吟了一下,笑道:“就算是看见的‘见’吧。”
      什么叫“就算”?萧飞扬皱了下眉,这当然是个小问题,重要的,是“魔心”剑!
      不等萧飞扬开口,只听见心淡淡地道:“各位应该都是来找‘魔心’剑的吧。”
      这不是句问句,语气间的肯定似乎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当然,不然谁会不远千里、经过一番生死厮杀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沙图不客气地说。他本就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为了一柄剑,他不但杀人无数,手下所带来的弟子更是无一生还,听到这个慢条斯礼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他如何能够不气!
      见心也不动怒,又道:“魔心本无锋,慧者识,勇者得。识者天下平,得者平天下。想必这几句话你们也都听说过,只是不知各位,是想当慧者呢,还是想当勇者。”
      “什么慧者、勇者,我就是来夺剑的,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沙图不耐烦地道,并且第一个表明了立场。他的手紧紧抓住打狗棒,仿佛只要见心说一个“不”字,那棒子就会随时击碎他的脑袋。
      见心看向其他人。
      玄明大师合什叹道:“阿弥陀佛,身为出家人不敢妄想,老衲并非来求剑,也不敢自称为慧者,只想一睹这无数次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心魔’之剑的风采……”
      说完,他低眉喃喃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见心合什还礼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大师也不过凡人,其情佛祖必是可恕的……”
      忽听李素衣轻声一笑。
      见心凝望着她,道:“难道……小姑娘也是想‘平天下’的?”
      满面风尘难掩其美,李素衣目光流动,在萧飞扬与燕寒身上飘来飘去,笑道:“我不是来看剑的,我只不过是来看人的。”
      她这话说得极为有趣,但除了沙图,别人都听得出、也看得出其中的意思。萧飞扬与燕寒都是江湖中年轻有为的佼佼者,武功人品不相伯仲。白衣萧飞扬的英俊飘逸,黑衣燕寒的淡泊洒脱――李素衣的感情在他们两人之间难以取舍、摇摆不定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想不到,为了看清楚他们的真性情真心意,她竟然甘冒生命危险跟到这黄沙万里的关外来。
      见众人的表情,李素衣笑意盈盈,丝毫不以为意:“女人就怕嫁错郎,若真是嫁错了人,便生不如死了……早晚都是死,还不如将人心看透,死的倒也值得。”
      她本就是个直言快语的爽快之人,听得她如此一说,玄明大师与见心不由得会心一笑,也不得不感叹眼前这个女子的胆识与气魄――危难见人心,方显可贵,而是她要的便是这种面对生死名利的赤子之心了。
      萧飞扬显然没想到这层意思,他一直以为素衣也是为“魔心剑”而来,也还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它让与心爱之人,听及此,他却不由得笑了。他自问一路上对她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更何况,“魔心剑”他志在必得,到时候得了天下,名利双收,自然有的是女子倾心于他,还怕素衣不会主动投怀送抱么?
      思及此处,他朗然一笑,向见心行礼道:“在下‘白云城主’萧飞扬,不求慧,但求勇,勇者无畏……特地为求剑而来,还请先生成全。”
      见心但笑不语,又将目光转向始终没有出声的燕寒。
      燕寒是一个与萧飞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有一张沉着刚毅、棱角分明的脸,穿着的一身黑衣因为长途跋涉显得风尘仆仆,但说不出为什么,全身上下却透着一丝干静的气息。他见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便淡淡地道:“我不求慧,不求勇,这点飞扬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到这里来,不过是想找一个人而已。”
      萧飞扬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让燕寒跟着自己。
      但显然,李素衣却不知道。一路上三个人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心本意,都以为对方是为夺剑而来,此间还出了不少故事,引得李素衣几乎要投入了萧飞扬的怀抱。
      此时,纵是冰雪聪明,李素衣也猜不透燕寒的意思,不由地道:“找人?百里不见人烟,到这里能找谁?”
      燕寒看着李素衣,目光似乎柔和了些。找人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着实不放心李素衣一人上路,便跟着她一路而来,直到萧飞扬与李素衣真正遇到了危险,他才现身出来相救的。他将目光转向见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三十年前,江湖中也出现过‘魔心剑’的消息,家父为了功名利禄,抛下刚刚生产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毅然寻剑,一去不归。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又有了‘魔心剑’的消息,我倒也想来看看,家父是不是寻到了名剑,成就了功名。”
      见心原本平静淡然的表情突然变了,他上前一步,怔怔地望着燕寒:“你姓燕……”
      燕寒收起他惯有的淡泊与懒散,冷冷地道:“我姓韩,我其实应该叫做韩燕,家父本是当年的武林盟主韩无双……不过姓什么叫什么也都无所谓,就像‘先生’你叫的见心也未必是你的本名一样。”
      见心执柳条的手握得紧紧的,青筋毕现,由于离众人很近,大家发现他的脸色也突然变得惨白,时下便都有了几分明白。
      玄明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本就觉得施主有几分面熟,原来却是当年叱咤武林的韩施主……唉,想不到今日有缘相见,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只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为何今日却沦为一个守剑人?
      见心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叹道:“说来话长……只是你……”
      “什么,这个人竟然是你父亲?”沙图突然打断了见心的话,回首冷冷看着燕寒,如果不是还有求于见心,想必他的打狗棒此时早就挥了过去。
      萧飞扬见此场面,当时他只知道燕寒与自己同路是为了寻父,但想不到眼前的守剑人就是他所找之人,他不放心地看向燕寒,道:“你真的不想求剑?”
      见父亲不肯多说,燕寒也没有再问,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庸懒的表情:“不想。”
      玄明大师见他兴致缺缺的表情,也好奇地道:“来都来了,难道连看都不想?”
      燕寒冷笑道:“看?见心不是看了三十年了么?又得了什么?看也好,得也好,不过都或多或少妄想得什么功名富贵而已……于我,坐拥天下未必快乐,功名富贵更是过眼云烟,倒不如仗剑江湖、儿女情长过得痛快。”
      众人的脸色都因为他这几句话变了。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却又说得字字见血!
      玄明大师沉吟良久,才合什叹道:“燕施主这一番话仿佛醍醐贯顶,真的是让老衲汗颜,剑不过就是身外之物,执着于此真是枉为一生修行,还不如燕施主的大智慧。想不到修习三十多年,竟也堪不破这痴嗔贪念……这剑,是真也好,假也好,神器也好,鬼器也好,不看也就罢了……老衲这就回去向佛祖忏悔,闭门思过,终生不再踏入江湖……”
      说完,他双手合什向众人行礼,口念“阿弥陀佛”飘然而去。
      燕寒见此情景,也有些意兴阑珊,向见心道:“见到你还活着,我也可以向娘交待了,走也好,留也罢,也全在你……”
      “喂,”李素衣含笑拉住燕寒,眼眉间尽是闪闪亮的笑意,“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那我怎么办?你帮我来,自然也要帮我回去呢。”
      萧飞扬脸色顿变。
      燕寒看着她的如花笑颜,原来她早就识透了自己跟着她的用意,却不由得叹道:“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无心争名无心夺利,过惯了江湖上布衣清淡的日子,你这般女子,自然要配好人家,飞扬的梦想就要实现……”
      素衣淡淡道:“若要名若要利,怕我如今便做到了今日皇后的位子呢,萧飞扬成王成帝又与我有何关系……他的心太大,也太狠,我这个小女子要不起,也不敢要,我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眼里只有我,心里只有我的人,肯跟我相携一生的平凡人……”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含羞带怯了,就算傻子也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燕寒眼中一亮,他一直爱慕素衣,但生性的淡泊让他不肯与好友萧飞扬相争,也不敢相信这美丽的枝头凤凰真的能倾心于他,他只想默默地付出他的关心也就罢了,想不到心爱女子却说出这番话来:“此话当真?”
      李素衣低头笑了,攀住他的衣襟道:“人家说出这番不识羞的话,若让江湖中人知道,怕我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燕寒呵呵一笑,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回首向萧飞扬道:“萧兄弟……我……你保重吧。”
      萧飞扬一向自负自己的英俊潇洒,一直也未将燕寒放在眼里,想不到此时李素衣却舍了自己挑了其貌不扬的燕寒,不由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萧飞扬不语,燕寒又向见心道:“见心见心,你若真的有心,真能看见自己的心,便记得回去看看娘,她日夜想你,身体一直不好,双目早已失明多年……”
      见心看着燕寒,眼中似乎有些泪光,他叹道:“由此向东南二十里有一处客栈,你们可以到那里休息等我,我当年承诺守剑三十年,如今已经到时间,‘魔心剑’于我无缘,”他看了萧飞扬一眼,“便自会相赠有缘人,如今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见燕寒与李素衣飘飘而去,萧飞扬自然心有不甘,他几次欲抬腿去追,但终是割舍不下“魔心剑”。就连一旁的沙图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笑道:“你最好快走,倒省得有人与我相争……”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萧飞扬倒忽然不动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了“魔心剑”,便可以坐拥天下,还怕没有美丽女子么?他笑道:“时间不早了,见心先生是不是可以带我们去看剑了?”
      见心神情已恢复平静,他淡淡道:“是呀……请跟我来。”
      他第一个走进堡中,身后是沙图与萧飞扬。
      突然听见一声闷哼,他回头时,正见萧飞扬将剑从沙图后背抽出。他已经不在乎血会溅到他的衣服上面了,反正那里已染上了无数条的人命。
      见心看了看他,慢慢嘴角牵出一丝笑意,仿佛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这笑意,在此间却不由得萧飞扬感到心惊――那丝笑意却没有传到他的眼中,见心的眼神是冷冷的。
      萧飞扬吃吃地道:“我……这次就只有我一个人了,‘魔心剑’ ……应该是我的……”
      见心回过头地继续在前面带路,缓缓地道:“千里迢迢,一路而来,你必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吧?”
      萧飞扬见他不追究自己杀沙图一事,不由松了口气,叹道:“当然。”
      见心又道:“有很多人都想得到‘魔心剑’,你也必定杀了不少欲与你争夺此剑的人了吧?”
      萧飞扬点头道:“那是自然。”
      见心忽然回头:“你觉得值得么?”
      萧飞扬一怔,他想不到见心会问出这样一句。值得么?是指什么?千里迢迢,费尽心机,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这些词一个一个跳了出来,混淆了他的视听。
      见心只问,也没有指望他回答,转身继续走。
      高高的城堡着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穿过了花园,穿过了走廊,穿过了长长的甬道。有谁会想到在这风沙迷漫的阳关外,会有这么大一座城堡,而这城堡就像是沙漠里的绿州,外面纵然是飞沙走石、黄沙蔽日,这里却是有花有树,飞檐楼阁、假山美石,风景竟比萧飞扬住的“白云山庄”还要美。
      萧飞扬终于忍不住问道:“走了这么久,到底还有多远?”
      见心没有回头,轻车熟路地走着,道:“快了快了,萧公子觉得此处风景如何?”
      萧飞扬此刻哪有心情去看风景,只是敷衍道:“不错不错。”
      见心笑道:“这里有两个人专门负责打扫,有两个人负责主人的起居,一会儿我向萧公子引见一下,不过他们却是又聋又哑,也不知道能不能够理解萧公子的意思。”
      萧飞扬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心不答,抬头见已经走到了一个似塔非塔的山石前面。见心从怀中取出一块小石头,放进山石一处缝隙间,道:“这是开启机关的钥匙,这里便是存放魔心剑的地方――不过,之前,见心必须向萧公子讨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萧飞扬有些不耐。
      见心一字字道:“萧公子必须以性命发誓,要保护此剑三十年,不得损之伤之……”
      “三十年?”萧飞扬不由笑了,若真可以拥有此魔剑,斩妖降魔得天下,别说是三十年,怕这一辈子都没问题,他不暇思索地道,“好,我同意……我萧飞扬发誓,只要它真是‘魔心剑’,我便从今日起真心真意保护它三十年,不让任何人损之伤之,否则……否则千刀万剐,人神共灭,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这个誓应该够毒了吧?萧飞扬看着见心,见心但笑不语,伸手推门让他进去。

      萧飞扬深深吸了口气,离他的梦想只有一步,而此刻,他反而紧张起来。
      这是一个古朴的暗室。
      推门而入,在最最显眼的位置,萧飞扬便看到了“魔心”!
      一人多高的青铜,在摇曳的烛火中泛着青蓝色的光。古镜,都是青铜所制,但世上没有哪一面古镜可以打磨得像眼前这面镜子一般平整光滑,宛如天然一般。
      镜子的左上角有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魔心鉴。
      这便是魔心鉴!看到这三个字,萧飞扬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黑,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塌下来的,不过是他那飞向云端的野心,不过是他的痴狂梦想!
      魔心鉴?而不是魔心剑?原来此“鉴”非彼“剑”!
      萧飞扬忍不住狂笑起来,想不到费尽心机,最后得到的却是一面镜子!真是天大的玩笑!他声嘶力竭地笑着,直笑到自己力尽虚脱,直笑到眼泪流出。终于,他倒在地上,喘息着平静下来。
      抬头仰望,这的确是一面工艺极为精巧的铜鉴,但再精巧,也终究只是一面镜子!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狼狈,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这便真的是他了么?那个虚怀若谷、谦谦有礼的萧飞扬?那个神采飞扬、热情洒脱的萧飞扬?才短短一个月,他竟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他忽然感到由内到外的一阵寒冷。
      玄明大师曾经说过,“相由心生”,如此说来,变的不是表相、不是外貌,而是他的心?
      玄明大师还曾经说过,“罪业本空由心造”,那么便是他的心中有罪恶,中了魔了么?
      他伸手取过一旁的烛火,举起,想仔细看清自己,却意外地看到了“魔心鉴”三个字旁边的几行小字:魔心鉴,鉴魔心。魔心本无锋,慧者识,勇者得。识者天下平,得者平天下。
      “哈哈!”他又笑了,世人道听途说,只记得后面的话,而前面六个字却无人闻之。魔心鉴,鉴魔心――而从那么大的面青铜镜中,萧飞扬真的看见了自己的魔心。他在不知不觉中,真的走火入魔了呀!他原本的热血、侠义、正直、柔情,统统被心里那个充满了贪欲邪恶的心魔吃得精光。
      他悚然一惊,冷汗顿时顺着脊背流了下来。这一个月里,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忽然,他想起刚才见心问他的话:“你觉得值么?”
      值么?千里迢迢,费尽心机,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就为一个道听途说的传说,就为一个虚无飘缈的梦想?
      良久良久,他就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从不甘、惶恐,到了然、释怀,渐渐露出平和的微笑:难怪会说“慧者识,天下平”,因为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把握住自己的贪心魔念,不让它出来为患人间,自然会天下太平。那么“勇者得,平天下”,又是何意呢――世人之所以会去不计一切争夺“魔心剑”,就是为了这一句呵!
      忽然,他从镜中看见另外一张脸,一张神情平静得与自己酷似的一张脸。
      萧飞扬转身,看向见心。
      见心笑了:“三十年前,我同你一样,自以为是勇者,有能力平定天下。我放弃了武林盟主的地位,抛弃了爱妻幼子,一路上,我杀人无数,不计后果,杀了所有与我争夺‘魔心剑’的人,后来……我看到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不过是一面镜子时,我简直要疯了,我甚至比你还不如,我就坐在这里痴痴傻傻地过了两天两夜,才相信自己被骗的事实……”
      “后来,当时的守镜人告诉我,他也与我同样的遭遇……”见心指着青铜镜上面许多几乎微不可见的小点笑道,“你看,这便是我们以前的那些人不甘心后留下的记号,要知道,这块青铜还真是宝物,任是名刀名剑也不能将其损坏呢。”
      萧飞扬怔怔地听着见心说话,就算已经看透,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见心见他不语,便又接着道:“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立下誓言要护它三十年么?因为三十年前我也是这样的,而我的上一任、上上一任,都是如此――这便是‘勇者得,平天下’的道理了。”
      萧飞扬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百余年前的铸剑高手聂青锋一生铸剑无数,所以出了个‘魔心’,江湖中人自然也以为是剑,其实不然。原来百多年前我朝刚立,皇帝的宝座便是由太宗皇帝依靠江湖中的势力得到的,皇帝害怕多年后会重蹈前朝复辙,便想办法牵制江湖势力的壮大……于是他找到聂青锋,让他做了这面镜子,却故意放出声说是可得天下的宝剑,于是每三十年便让江湖中人为此血腥厮杀一番,而武林中必然会因此厮杀而元气大伤,他是算准了人的劣性贪念,才阴谋地加以利用……”见心苦笑道,“所以才会有相关‘魔心’的那一段话,当你一路杀过来时,你便是天下最勇猛的高手了,而你,必须在这里遵守承诺守鉴三十年,天下武功最高的高手已经受困于此,又经过一番浩劫的江湖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朝廷的?”
      萧飞扬又是一身冷汗,他本以为这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骗局,但想不到其中却有更大的阴谋:“难道没有人识破过?”
      见心冷笑道:“魔心谁人没有?天下谁不想得?世上勇者易得,而慧者却太少了……朝廷也正是算准了这世人必有的贪心邪念,才会出此计策,而且一百八十年,江湖中经历了六次劫难,屡试不爽。”
      萧飞扬忍不住长叹,难怪李素衣会舍他而选了其貌不扬的燕寒――“世上勇者易得,而慧者却太少了”,这便是其中真谛!李素衣果然冰雪聪明,慧眼识人!
      萧飞扬又道:“难道这里的人便真的如此心甘情愿的受困于此,为了那个承诺守上三十年?“
      见心叹道:“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以上五名守鉴人,肯守在此处,并非只因为承诺……你记得刚刚玄明大师曾问过我,见心的‘见’是那一个‘见’么?其实可以说是看见自己的本心,更准确地,应该说是‘魔心鉴’的‘鉴’字,在这里守剑的每一个人,也都只有这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当年我都做了些什么,让我不断看清自己的心里是不是还住着一个魔……说得更明白些,这三十年不仅仅是遵守一个承诺,而是在反省,在赎罪……”
      萧飞扬听得不由得呆了,是呵,为了贪心邪念,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过?他也可以不必理会什么承诺,一走了之,可是,他将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自己!他如此出去,真的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么,真的可以把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么?
      “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而这,便是我们的代价。”
      萧飞扬喃喃苦笑道:“是啊,和无数条人命相比,这代价还算轻的。”
      见萧飞扬听得痴了,见心拍着他的肩道:“我走了,有你来守,三十年后也必会有人来接替你,我不是第一个,你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便是其中的道理。”
      萧飞扬抬头看着见心:“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牺牲……”
      见心笑了笑:“佛经中说‘众生因欲缘欲,以欲为本,故,王王共争,梵志梵志共争,居士居士共争,民民共争,国国共争,彼因斗争共相憎故,以种种器仗转相加害,或以拳叉石掷,或以杖打刀斫。彼当斗时,或死、或怖、受极重苦’,这欲望,便是心魔,便是你争我夺的根源,纵是世人不因为‘魔心鉴’而争,也会因魔心而争,怕是不经过你我这一关,便堪不透其中的真义呀!”

      “怕是不经过你我这一关,便堪不透其中的真义呀!”萧飞扬一遍遍品味着见心的这句话,只是,必是要经历这种从高处落下的痛才堪透,必是要牺牲这许多人的性命才堪透,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

      “出世入世神堪伤,倒不如青山古寺、素衣茶香……”回想当年的只言片语,如此潇洒淡泊,却也不是他的真心本意,不过是为了讨心爱女子李素衣的欢心连随口而吟的,恍恍然仿佛是前世的事了。
      三十年,弹指一灰间。
      萧飞扬――不,见心,或是鉴心,仰望着空中看了无数夜晚的星辰,明日便是“魔心堡”迎来下一批夺剑人的日子了――三十年,四十年,或是更久对他来说都已没有多大区别,他真希望明日,后日,甚至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守鉴的人只有他一个,见心也只是他一人――他不是第一个,但他求,求苍天,就明月,求佛祖鬼神,愿世间没有魔心,愿他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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