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歌谣》醉墨桃妖

2、妖的旁白

　　传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一切都会变成崭新的开始。
　　爱上一个人不需太长，如果七秒是一个轮回，那他的永生都会被消磨用来记忆一段爱恨情长……
　　他不过是浴仙池里一尾锦鲤，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已千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入凡游戏，相中了秦府锦池这块风水宝地。
　　这里后靠山、左青龙、右白虎、纳福纳财、富贵无比，无论是凡人贪求还是精怪修行，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地方。他由此也潜心留在了这里，努力修行，只待时机一到，越过龙门，修仙成龙。
　　他从未想过，会成为了一个叫秦素鸢的女子的爱宠。
　　她每日定时到此，一边给他喂食，一边讲述着她那些少女情怀。
　　有时她抑郁寡欢，有时莫名偷笑。高兴时，连带着鱼食都有她未及补好的妆粉味，伤心时，他也会感同身受，仿佛身边的水都变得苦涩。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人世间的爱情，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也可以感染另一个人。
　　无忧无虑千年期满，他成功修成人形，却不料正好遇上秦家遭此劫难。
　　嗣音是黄河里的鱼仙，他曾经告诫过他，期满千年，便可以修成人形，但往后的修行之路会历经若干劫难方能修得正果。
　　秦素鸢，是他的劫？
　　她的不安、她的惊恐、她的落魄，全然落入了他眼里。这种种不幸骤然加迫在一个曾经天真无邪的人类少女身上，可想而知她现在该有多害怕有多绝望。
　　她曾经对他说起过一个叫梁晟烨的男子，那是她指腹为婚的对象，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个词语，后来才知道，那是要成婚的意思。
　　从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排斥拥有这个名字的男人，每每看到秦素鸢绯红的脸颊，他心中便泛起了莫名的苦涩。
　　半年前梁晟烨上京赶考，秦素鸢哭着送别，从他走后，她整日呆望着城门方向，苦苦盼着他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
　　可谁知梁晟烨还是没有赶上在秦家败落之前娶走秦素鸢。
　　他问过嗣音娶的意思，男欢女爱厮守终身。
　　一个念头牵无声息在心底滋长，他甚至有些庆幸秦家发生了这样的事，至少这样一来，他终于有机会跟素鸢独处了。
　　秦素鸢很伤心，梦里的她还在小声抽噎，他俯下身，心疼的皱起了眉，进而朝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这很有效的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他不得不延缓告知自己的身世，因为他不敢确信，面对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男人提妖精鬼怪之事时，秦素鸢会不会吓得半死？
　　为避风头，秦素鸢得躲在被封锁的家中两天，郡守的人才会前来接应她。不管她是否会嫁给那个皇甫云轩，在这之前，秦素鸢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真实的触感远比仰头远远观望来得震撼。
　　他兀自想象过，可指尖触及她粉嫩的脸颊时，他的手还是不自觉的抖了抖，那种柔软仿佛氤氲的迷雾将他团团包围，让人无法自拔。泼墨般的青丝慵懒的散在她肩头，或许有些狼狈，但却特有一种属于秦素鸢的凌乱美，目光停留在她光洁的额间，他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她无疑是美丽的，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妖精都美。
　　柳眉如黛，那双明亮的秋眸总是泛着淡淡的水汽，高挺而又小巧的鼻雅致精美，一双樱桃小嘴不点而朱，再略施粉黛，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朝他盈盈浅笑的秦素鸢，甚至连空气中都泛起了淡淡的檀香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到底算体会了这番滋味。
　　难受，真难受，这便是劫的煎熬吧。
　　“素鸢……”他轻轻唤了一声，秦素鸢没有动静，于是他躬身放心大胆的抱起了那个睡熟的人朝房间走去。
　　还是那个破落的闺房，但随着他的脚步，本来的狼藉却纷纷变幻，还原成了彼时的模样。精致的雕花红床，柔软的衾被，还有秦素鸢喜欢的冉冉檀香。
　　这一切他再熟悉不过了，只因幻成人形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他细心的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端坐在她床前，凝望，直到天明，然后消失，回到池中，等待喂食。
　　或许他可以有办法带她消失，去一个能够让她忘却一切的世外桃源，可听说人妖殊途，若是强行剥夺改变一个人的人生，那那个人会陷入万劫不复，他不想眼睁睁看着素鸢痛苦，所以只能陪着她经历一切。
　　他看她看得出神，连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女子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拥有倾世容颜，却一脸傲慢，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须臾又看看那个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也是锦池中一尾鱼，名曰月姬，在秦府的日子长得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她早已成功幻化人形，修为甚高，却从未想过离开这里去跃龙门成仙，她的理由，是不愿受到任何束缚，就想活得自由自在。
　　“胤君，你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她了。”
　　他总在解释说只是习惯，可这无谓是告诫自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为同类，她不得不提醒一下这个后辈：“情劫，是最难渡的，弄不好会让你丢了千年的修行。”
　　情劫？果然如此？胤君颔首而笑，既是劫，为何他觉得乐在其中？
　　月姬见胤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退缩，不免感到惋惜，胤君是她见过的最有潜力的新人，好好修炼，成仙的事指日可待，却偏偏他跟前多了一个秦素鸢。
　　“你要怎样才能死心？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因为那个叫梁晟烨的男子，而现在，她又要嫁给另外一个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地位，胤君，不要为一个凡人浪费你的修为。”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是的，他借口说习惯，可那没错，他已经习惯了跟秦素鸢相处的日子，他不敢想象往后的哪一天耳畔没有她的呼唤。
　　“你只是一条鱼，别忘了自己的本质。”月姬说得激动了，声音有些颤抖，年轻人心血来潮很容易冲动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她也是过来人，她理解：“倘若年轻的时候能有个人像我一样在旁劝阻，我今日的生活，定不会如此。”
　　跟月姬相处的日子，她从不愿多说她的过去，每每提到留在此地的缘由也只是一笔带过，胤君对她好奇已久，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月姬也是因为留恋某个人所以才一直留在这里？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吧。”月姬说完，淡而消失在了夜色中。
　　檀香冉冉，淡紫色的烟雾飘而散尽，房中又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能听到秦素鸢的心跳。
　　他总是很固执不是吗？离家之前，所有人都曾告诫他鲤鱼跃龙门成仙的事微乎可微，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过来，凡事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
　　院外的合欢树借着微风沙沙作响，树下一人负手而立，远眺着天边的微光。今夜似乎特别短暂，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又到了天明。
　　明天晚上，皇甫家的人就会来接走素鸢，他真的不该留恋吗？
　　依稀记得，那个皇甫云轩，是个将死之人。
　　当绚烂的朝霞染红洛城大半个天空，合欢树下那个人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秦素鸢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睡在空荡荡的床板上。当然，她不知道昨晚幻化的一切，它们早已随着日光而消陨。
　　她单薄的身子竟然能够挺过一夜寒凉？手心脚掌都是热乎乎的，不像挨了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发烧，否则经历这么大波折她竟然能睡得一夜无梦的好觉？亦或是昨天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场梦？她忐忑的冲出房间，却只看到一路上花丛狼藉，随处都是破败的物品，心中不由连连失落。
　　物是人非。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曾经走过青石路上，四周不见任何生机。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在厨房里搜寻了半天也找不到半点吃的，看来要空着肚子熬过了。
　　失落的回到房间，好在还有一点残剩的鱼食，她拿起走了出去，刚才逛了一圈，连平时叽叽喳喳赖在房檐下的燕子都不见了踪影，却唯独锦池中，还有那一只游曳的锦鲤。
　　他一直在期待着，终于在老时间又重逢了那抹笑意。他飘零的心如暴风雨中的一叶零舟，又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小鱼儿，锦池并不是封闭的，你怎么不顺水离开呢？”秦素鸢没精打采的望着碧池中那抹耀眼的金色，它竟然像是能够听懂她的话，跟着她的情绪感伤。
　　这条鱼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出现在这里的，它通体是晶莹的金黄色，鳞甲排列得非常整齐，这种颜色的锦鲤非常独特，因其体色如游动的黄金，所以深受名家喜爱，这种贵气逼人的锦鲤通常都能带来好运，为什么秦家还会遭此一劫？
　　碧池中还有一尾通体莹白的鱼也是秦素鸢很喜欢的，平日里它总是会追着金鲤抢食，怎么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罢了，锦池直接通往外界，秦家一败，谁还留得住这些小家伙？素鸢将手里的鱼食统统撒到了水面，望着那抹来回游动的锦鲤怅然长叹，“吃完就走吧，重新寻个好人家。”
　　感觉像是在说自己，不知不觉中，眼角划过一滴热泪，晶莹的泪水滴答落入了碧池中。刚才还在游动的锦鲤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静静的注视着岸上黯然神伤的人。
　　池中水多，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那滴泪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