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冰粉芋圆

14、第 14 章

　　我看到了一个辉煌的殿堂。
　　殿堂中央，坐着一个锦衣男人。他怒目冷视，单手握拳，锤碎了一张上好的紫檀木卷边条案。
　　我听到有人在哭泣，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一个华丽的夫人红着眼睛朝我走来，冰冷的在我脸上大了一巴掌。
　　我竟然觉得疼，伸手去捂，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金贵的衣裳，绣边的花纹，是陈国皇室才能用的纹样。
　　我捂着脸，看着高台上的男人。
　　突然想起来。
　　他，是我的父亲——陈国的帝王！
　　而刚才打我的那个夫人，正是陈国的国母，我死去三妹的生母——皇后娘娘。
　　我，就是樊轻罗！
　　被世人称作蛇蝎的樊轻罗。
　　我看着枯萎荷塘边的两个人，他们又近，又远……
　　“轻……小扇？你何时来的？”说话的，是温顾。
　　“你来了。”卫书神色淡淡的，又坐回石墩上。
　　“听闻侯爷要尚公主，恭喜！”我垂头，朝温顾施了半礼，随后，抬头笑了起来，又对卫书道，“我找不到你，睡不着！”
　　“困么？”卫书问，眉宇微微皱着。
　　我点头，卫书便朝温顾说道：“师兄还不走么？”
　　“我要带小扇一起走！”温顾一副我已经危机四伏的样子。
　　而其实，很多事情我从前没有想明白，如今却也渐渐明了。
　　比如，为何最开始，我的脚下总有一滩无法干掉的水迹，以及如何也干不了的衣裳和头发。
　　比如，为何我为自己可笑的辩护，从来没有人回答过我。
　　又比如，我在那片幻境之中看到听到的一切……
　　“回陈国么？”我问，“我也不喜欢这里，不过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一起回陈国好么？”
　　“好！”温顾有些不舍的离开了。
　　而我，坐到了卫书身边。
　　“不是困了么？”卫书问，语气中有些笑意。
　　我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是谁的脸呢？你的爱人？”
　　卫书毫不意外我的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爱她，只是愧疚。”
　　“所以，你那么厌恶我，看到自己愧对之人的模样，才能平息心中的鄙夷么？”我又继续说。
　　“不全是。”卫书依旧淡然。
　　我飞快地侧过身子，一手拎着他的衣襟，一手捏住他的肩膀质问：“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甚至还厌恶的人，你会有一点点的愧疚么？”
　　“那你呢？”卫书淡淡的抬起眉眼看着我，清冷地，就好像湖泊中的水，“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伤害别人，你会愧疚么？”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知道，愧疚无法弥补任何东西。
　　何况，是人命！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以死谢罪，就能抹掉那些你犯下的罪？”卫书又接着问。
　　诚然，在我选择自尽的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
　　“不能……”我答，“可是除了死，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罪无可恕！”
　　“叶千说，他若是爱上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会尽力去弥补她犯下的错，引导她走向正途。你呢？你想过弥补，想过回到正途么？”卫书问。
　　“一旦染上污泥，便已经无法回头。我曾经想过，可等我试图回过头来的时候，世人已经无法接受我了，我也想要弥补，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法挽回那些失去。所以我死了，我想如果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失去的得到了一点点的的补偿，我不求他们放弃仇恨……”我突然想起来，在我忘记自己是樊轻罗的时候，还曾经那么可笑的为自己辩驳。
　　或许，那个时候的小扇，才是最善良的樊轻罗。
　　善良到，偏执的维护自己的公主。
　　那也许是我心底一点点微薄的希望。
　　谁都希望，自己是个好人。
　　善良的好人。
　　可希望这两个字总是带着难以躲避的无能为力。
　　“现在呢？你要随师兄离开么？”卫书有些迟疑，好像，有些希望，我随温顾走。
　　“你不是，需要我么？”我讽笑，“‘牵情’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可当我是个只认得你卫书的小扇的时候，我好像爱上了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不就是要我心甘情愿的牺牲我自己，来填补那个什么裂缝么！你，会放我走？”
　　我记得，当初他问林东兰要心头血的时候说过，他要的，是林东兰心甘情愿，所以我猜想，这一次，也是。
　　“‘牵情’？呵呵……不过是强行牵扯的感情，若不是效力不够，你原本，不会想起来……反正当初，你也忘了……”卫书淡淡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为什么？”卫书似乎有些讶异。
　　“我有一个条件。”我原本就是死了，又何必去在乎什么魂魄的牺牲，反正，尘世早已容不得我。而曾经在乎我的人，我却不能再去破坏已经渐渐归于宁静的现状。
　　“你说。”
　　“那些书里，真的记录了所有没掩埋的历史么？”我问。
　　“是。”
　　“我要找我陈国泽世十一年正月初一的历史！”
　　“你的生母亡故的那天？”
　　“呵呵……你倒是清楚！找得到么？”一个卑微的宫女毫无波澜的生死，在那些被掩埋的历史之中，根本不值一提。
　　“不用找，我知道！”卫书的回答让我讶异了，当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在我的惊诧中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那年，你的父皇原本答应，过了元宵，就给你的生母一个美人的位份，而你已经五岁了。然而，在泽世十年十二月三十一的那一晚，你的生母遇到了自己年幼时候的情人，而那个人，刺杀你的父皇未遂，被抓了起来。你的生母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而进宫的，动用了自己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甚至利用你公主的身份来作掩护，只是去见了他一面，但前尘早随时间而淡，两人的相见并没有引起什么感情波澜，只是带来了你生母的杀身之祸。你的父皇以为你的生母与刺客串通，但念在其诞下皇女，功在社稷，一杯鸩酒赐死了。”
　　“只是这样？”我一直以为的隐情，是父皇嫉妒我娘心里藏着别人，两人斗气，最后，被一直视我娘为眼中钉的丽妃害死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是因为一个“以为”……
　　我一直觉得，我的父皇是爱我娘的。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以为会有什么动人的曲折么？那件事没有牵累到你，已经是你父皇最大的仁慈。”卫书接着说道，“再说，你自己都做过害亲之事，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别人！”
　　卫书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
　　“既然已经明了，我说话算话。”
　　卫书有些愕然地看着我：“你不问为什么是你么，还有，那场祭祀，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想，你总会告诉我的。”我勉强的笑了笑，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反正也死过一次的。
　　“呵呵……”卫书笑道，“你的前世，是一只血红的蝴蝶，曾经停留在轻鸿公主的指尖，吸取了身为命定执笔者的灵气才得以转世为人。”
　　“所以，轻鸿公主遗留下的裂缝，要用我身上的灵气来填补么？”我大概猜想道。
　　“不全是，灵气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的代价。”
　　“什么？”
　　“你……没有来世……消失，便是虚无，一尘不留……”卫书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有些愧疚，“这样的代价，你还愿意么？”
　　“……好。”说舍不得，都是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迟疑了一下，最后竟说了那么一个字。
　　卫书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我，而是转过身去，看着天空中稀疏的星子。
　　好久，他才继续开口：“你第一次的实体，是林东兰的心头血炼化，后来被我师兄毁了。第二次，是用你自己的骨头炼化，当初如果你感觉到火，那就是我在焚烧你的骨头。以骨化骨，固魂体于肉身。”
　　“嗯。”我淡淡的应了一声。
　　或许，我和他都没有想过，当真相摆在眼前，我们竟然都慢慢变得如此的平静。
　　“舍弃与救赎，我都没有选择，一开始，我便打定了主意，要牺牲你。”卫书又继续说道。
　　“猜到了。”我答。
　　“即便如此，你要还说，你愿意么？”卫书陡然转身。
　　他说出那么多的事情，虽然都是我曾经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欠过不少的人，可我不欠卫书，一点也不。可不论是焚骨还是牺牲，处处可见的，是卫书欠了我。
　　他将他欠我的事实挑明，难道还会是希望我说一句不么？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觉得可笑至极。
　　“我不记得前世蝴蝶的生活，若是有了来生，同样不会记得今时，有没有来生又有什么意义？你我原本就毫无瓜葛，妄谈什么‘舍弃’、‘救赎’，也许我的死真的不够偿还，所以，才有今日你卫书来以我残魂为补。可是，卫书，我其实很想问你，当我还是小扇的时候，你曾有一刻，忘记我是樊轻罗么？”
　　“……你跳舞的时候，很美，就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曾有一瞬，我希望，你只是小扇。”卫书的眼神很认真，很惋惜。
　　“所以……我不是那么讨厌吧……”我勉强的笑了笑，“祭祀什么时候开始？不如……今晚吧……”
　　我的提议，卫书明显愕然了：“你……你不是答应师兄，明日一同回陈国么？”
　　“那是骗他的。”
　　“那……师兄和叶千，你究竟爱过哪一个？”
　　“呵呵……樊轻罗是一个……只爱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