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雕塑》为问

1、黑白雕塑

　　空气中夹杂着腐旧的气息，浓浓地传出很远。

　　雕塑睁开眼，或许会看见久到要忘却了的笑脸。即便系统将这张笑脸备份过上百次，但日子真的太长久，他已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身旁铺满零件，不少黝黑的铁块已压在他的身上，他失笑，带着笑意数日子，很长了。

　　结果，他模仿不出他的笑。

　　那个孩子，时常那样笑。让人见了，很阳光的样子。

　　每当雕塑站在孩子身后时，盯着他的脸，将每时每刻的笑颜，定格在记忆最深处。

　　作为一个辅导AI，需要懂得小孩的心境，小孩的一切，然后才与之相处。在那之前，他们的芯片中，已经有了关于家的定义。

　　家，是人类第一个感受的地方。

　　博士将这段信息输入他的芯片中，雕塑有一种淡淡的向往。

　　他曾问博士，家与爱有什么联系，爱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记得分外清楚，就像个人类一样。

　　博士坐在阳台上，招呼他端来一杯清茶。然后叹着气，说，你太智能化了，只怕有一天这个世界容不下像你这样的机器人。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否算是博士回答了问题，却记得很牢固。

　　在遇到孩子之前，雕塑一直胡乱猜测，臆想关于爱的来由。

　　那刻，才发现，原来爱这么简单。

　　也许，放宽心，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孩子的每一句话，都是雕塑人生的挚理。

　　孩子的想法，凭他僵硬思维怕是无法懂得。

　　岁月的变迁，心境的沉淀，雕塑也总能找出他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他想，这辈子，也就只有孩子，和他是一类人。

　　然而那天孩子笑着说，我不需要你了。

　　你走吧。

　　机械化的程序只能根据机械来推理情感，作为一台古老的AI，雕塑无疑是尽职的；但有些事总是那么悲伤与无可奈何，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台被时间淘汰的机器人，可能都算不上AI。

　　孩子说，你总是要离开我的，早一天晚一天，不都一样吗。

　　保姆走上前去，将孩子拉回宽大寂寞的房间，口中一如往常地唠叨训诫。

　　眼角处是孩子倔强的身影。

　　只有他清楚，小孩有多么讨厌那个房间。他想到更远的地方，看见更多的景色；并不只是屈居于那个被诺大的落地窗颠覆的房子。他曾扳着指头对他说，他要出门，还差几天了，马上，父亲就可以回来。他会带着雕塑出去。

　　雕塑僵硬的脸上，淡淡挤出几抹笑。

　　小孩说，你真是丑死了，怎么这么难看，我真想立马换掉你。脸真僵，你叫雕塑还蛮匹配。

　　那些他斥责自己的时光，也只能用来回忆。

　　雕塑扳着破碎了几节的手指头，线缆兹兹割过他的手。还好他不会流血，他想。如果流血了，小孩会不会心疼。

　　也许，他只会淡然的望着那扇落地窗，劝他接受改造。

　　孩子从未了解，不接受改造，他只是不愿意忘记他。即便只是一分钟如空气的相处，系统已经将它备份不止一遍。

　　他继续轻声笑着，唯一的眼睛盯着玻璃外的天空。

　　这边是郊外，况且环境极差，大多数人都不会往这条路线走。因而也许几十天，会从狭隘的空间中见到狭隘的天空里，狭小的悬浮车。

　　雕塑不曾气馁，在每辆车经过的时候，发出求救的信号。

　　他们都知道了吧，他想，这里还有一台尚存的AI。虽然，他很旧了。

　　在他出生的时候，人类都是很节俭分外珍惜的生物。只要芯片还在，每一台AI都不会面临报废的处理。他跟着无数任的主人，学会了这个道理。

　　雕塑并不清楚，孩子为什么不再需要他。

　　但他知道，他需要做到更好，让孩子记住他，不论是否重要。他开心的笑了，如娃娃般简单。

　　假如他的手中有面镜子，一定会惊喜，他的脸上，已经做到孩子的笑颜。

　　42世纪的天空，呈一片深灰。淡然的颜色，绚烂的只剩下黑白。腐败的郊外，有一座黑白雕塑，凛冽寒风中，笑着对天空问好。

　　他抱着一个愿望，在这片废墟下静静等待。

　　梦中，嘴角也勾勒弯弧。

　　这台破旧的、闭上眼睛的AI相信——

　　有一天，他睁开眼睛，孩子站在眼前钢化玻璃的边缘，露出那张他永远也模仿不了的笑脸，伸出手说道：

　　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