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狐》齐骥

15、十五

　　前原佳彦这天回家极早，不光是知道徐天会回来，更是因为这天有不太好的消息传给他。

　　“晚上不要出门。”

　　他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这是要乱。

　　但是，等他用过晚饭，坐着看完了当天所有的报纸，徐天还没有出现。

　　天越来越黑，风推云动，月亮时隐时现。

　　前原佳彦异常沉默，冈村大气不敢出一声。

　　气压越来越低，低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第一声枪响传来的时候，前原佳彦倏地站了起来，目露精光，只下了一个字的命令。

　　“走！”

　　这一天的午后到天黑，对徐天来说已经非常漫长了，然而，真正的漫长却才刚刚拉开序幕。

　　并未久留，告别了那个叫阿功的年轻人和他叔叔，以及浅野信长，徐天匆匆往前原家赶。

　　可路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直到枪声响起，徐天警觉地躲入暗处，事件的真相似乎才慢慢露出水面。

　　一列约莫五十人左右的队伍从他眼前的大路上飞快地经过。

　　徐天的瞳孔迅速收缩。

　　不同于租界里的巡捕和自警团，这一队身着军装手持武器的人，应该来自日本海军陆战队。

　　他们出现在这里，往往只有一个目的——杀戮。

　　杀什么人虽然不明确，但徐天知道，必然是中国人！

　　手渐握成拳。

　　片刻后，才缓缓松开。

　　他所在的位置想要转身回法租界已是不能，只能继续前行，去前原家。

　　他果断转入小巷。

　　然而，没想到的是，除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参与这日行动的，还有日本浪人组织，包括黑龙会。

　　猝不及防间，徐天便亲眼目睹了一场故意杀人。

　　那群日本浪人根本不管是不是平民，只要是中国人，就提着武士刀乱砍乱刺！

　　一时之间，整条巷子里充斥着哭喊声哀求声惨叫声以及日本浪人的狞笑声。

　　枪声也是在这时响起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

　　非常有节奏的，极其精准的射击，一枪一个，日本浪人刹那便死了七个！

　　剩下的浪人见状立刻逃跑，嘴里大声喊着：“找到了！在这里！”

　　与此同时，巷子里涌出十几个人，各个长衫，迅速隐没在黑暗中，押后的那个，手里提着一杆长枪。

　　徐天脑子飞快转动，隐约触摸到了关键。

　　长衫，杀日本人……

　　抗日便衣队！

　　在枪声和呼喊声的召唤下，军队来得极快，枪声又起。

　　“这里有一个！”

　　疾呼从身后传来，徐天暗叫糟糕，这种情况下，辩解绝对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前面是军队，他别无选择。

　　喊叫的日本浪人脖子被扭断的瞬间，只来得及对上一双幽暗的眼，波澜不惊，静如止水。

　　而当其他日本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后的视线停留在一袭青色长衫上，静止了三秒后，才想起要追人。

　　情势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恶劣。

　　海军陆战队的枪，密集地射出，几乎到处都能看见尸体！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徐天一边躲避着追杀，一边胸口的烈火焚烧得炽热灼人，眉目间的隐忍平静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的坚定。

　　就在亲眼目睹两个日本士兵将平民一家三口堵在巷子里，无所顾忌地杀掉了男人，一个按住女人就要施暴，另一个拎起襁褓中的婴儿便要往地上摔时，他出手了！

　　几乎所有的事就发生在一瞬间。

　　他右手夺下孩子，一脚踢在那日本士兵的胸膛，左手迅速抓过另一个士兵搁在墙边的刺刀枪，没等被踢到的士兵回过神，刺刀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停留不过一秒，拔出，转身刺向另一个士兵，也是咽喉，即刻毙命，裤子还来不及系上，死去的样子极其恶心不堪。

　　徐天将孩子还给女人，“找地方躲起来。”

　　孩子早就哭得声音都哑了，这会儿回到母亲的怀抱，大约是安心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女人却连哭都哭不出来，抱着孩子给他磕了个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咽气的男人，转身跑了。

　　徐天这才感到一阵头晕，腿一软，靠在了墙上。

　　出手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血腥画面伴随着血腥气息猛烈袭击了他。

　　他咬紧牙侧着头卸掉了枪上的刺刀。

　　然而就在这时，又来了几个日本士兵，似乎是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呼喝着赶过来，一边开始朝巷子里放枪。

　　徐天举枪回击，脚下迅速移动，准备后撤，可惜，腿部力量尚未完全恢复，他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摔了下去，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飞过。

　　他暗呼要糟，却在刹那，身后枪响又起，几声闷哼后，便是人摔落倒地的声音。

　　一道黑影窜过来，徐天半躺在地上，本能地举枪对准了来人。

　　微弱的路灯下，那人凝聚着暴风骤雨的脸，赫然出现在徐天眼前。

　　前原佳彦！

　　徐天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一刻，真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原佳彦一言不发，伸手将他拉起来，那手上的力道，捏得他生疼。

　　徐天轻轻吁出一口长气的同时，疑窦纵生。

　　“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前原佳彦的口气极其不好，眼睛如同点燃的爆竹一般，簇簇地冒着火花，仿佛瞬间就会爆炸，身体更是一点一点逼近他，“你下午就应该回到家，结果晚饭没回来，天黑没回来，外面开始乱了都没回来！”

　　徐天微张着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扑面而来的怒气，一时竟忘了说话。

　　而前原佳彦亦瞪着他，抿紧了嘴唇。

　　“快走，有人来了！”在巷口盯着的冈村，不得不赶快提醒巷子里的两人。

　　“先离开这儿。”前原佳彦一手扣紧徐天的腰，让他紧贴自己，继而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啄，放开，微眯的眼睛里闪出灼人的光芒，“回去再跟你好好算账！”

　　虽然还是严厉的语气，可言下之意竟已面目全非，只听得徐天阵阵燥热，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而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害他又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

　　三人迅速转移。

　　可惜，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跑出没多远，他们就遭遇了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小队，大约十来个人。

　　对于已经杀红了眼的日本士兵，根本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就开枪。

　　三人刚闪身躲进路边的亭子里，想稍事喘息，紧跟着一样东西也飞了进来。

　　“小心！”徐天大惊。

　　他猛地推着前原佳彦从一边飞扑了出去，冈村则滚向了另一边。

　　“轰——”爆炸声震天响，瞬间照亮了黑暗的街路。

　　过了好一会儿，前原佳彦方从满脑子的混乱以及耳鸣中回过神来，这才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

　　一侧头，他就看到了徐天。

　　紧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的徐天。

　　他的心刹那提到了嗓子眼。

　　“徐天，徐天！”他拍着他的脸，急唤他的名字，手，止不住地发抖。

　　睫毛轻颤，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徐天终于将眼睛扯开一道缝。

　　前原佳彦额头的汗滴落下来。

　　“有没有受伤？”青色长衫在夜色中如墨般深黑，他只好在他身上轻轻摸索，摸到一处时，徐天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那种黏糊糊的液体沾满他的掌心时，前原佳彦的心沉了下去。

　　后背靠近右肩的地方。

　　“我没事……”想要安慰他吧，可徐天的声音一出口便透着虚弱和痛意。

　　前原佳彦眼底的戾气瞬间凝结。

　　这时，冈村在前面跟那些士兵对了几枪，窜了过来。

　　前原佳彦抱起徐天走到墙边拐角后，让他靠坐在墙角，然后，给冈村下了死命令。

　　“你看着他！绝对不能再有意外！”

　　“是！”望着自家主人血红且锐利的眼，冈村知道，他杀机已动。

　　徐天抬了抬眼皮，嘴唇翕动着，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前原佳彦背着狙击枪，三下五除二便上了房顶，借着屋脊隐蔽好自己。

　　那一小队士兵已经开始冲过来，倒并不盲目，一边放枪掩护，一边迅速行动。

　　仿佛根本不用瞄准，在前原佳彦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开始，那些人的命便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要暴露出部分身体部位，子弹就已出膛！

　　那一声一声连击的枪声，弹无虚发，子弹一颗一颗没入日本士兵的身体。

　　冲在前面的，额头血花飞溅；刚想躲起来的，一枪入喉；还有几个，先射手脚，紧跟着，直击心脏。

　　人，一个一个倒下，死得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