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梦禾

1、第 1 章

　　青山上有个小道观，香火鼎盛。道观里住着一位道士，中年模样，眉宇之间尽是冷清。道士对捉妖尤为偏执，若能降服一只厉害的妖，他便不收半文钱。时常有人带着妖物附体者来，亦常见一些人面色舒缓而返。道士从不下山。
　　青山下住着一户富贵人家，日日煎药，草药味儿混着雾气徐徐飘散，从未间断。宅子里住着一位小姐，面容秀丽，本自小体弱。但碧玉年华之际突然转了性，性情开朗了许多，也不再害病。父母惊喜之际，快快的给她安排了亲事。
　　被相中的少年郎清风傲骨，却也对小姐一见钟情。可成亲当晚，少年郎却消失无踪，徒留下小姐伤心。小姐自那日后，愈发气郁，故以汤药安神，但模样竟未随着年华而衰老。小姐立誓不再另嫁，在闺中苦守了十多年。
　　一日，村中一户人迁坟不当，误了整个村子的风水，邪物自坟中升起，汇成一缕黑雾，所经之处，草木化灰，清水成浊，而唯独闯入那位小姐的闺房时，刹那间消散。此事之后，小姐更是无力成行，更显衰弱。
　　于是村中有人开始猜测小姐是妖物附身，流言随着散播广阔而变得笃定起来。老爷没办法，亲自上山请了道士。道士听闻，破除不下山之誓，收拾好事物，跟着老爷下了山。路上二人无言，老爷称道士长得眼熟，道士似是没听见般，不予回应。
　　祭天，撒米，烧符。小姐眼眸开始浑浊起来，片刻后，一只小狐妖从小姐体内分离出来，模样丑陋，头上扎着一条细纹红绸。道士却不忙着收妖物，痴呆地站在原地，长久无言。小姐却是清醒了，但模样也迅速衰老，她害怕地看着这一切，只认得双亲。
　　人们说：呀，道士法力真强啊，除妖除得干干净净呢。人们可怜着小姐，唾弃着丑陋狐妖，真是干干净净，他们说。
　　道士却只记得他二十岁那年。四处游学的他被一户富贵人家看中，答应予他官爵，要他娶这家小姐为妻。他初见那位小姐，只觉得模样美丽，但奇怪的是，每当夜里，他总会梦见另一位姑娘，相貌并不出众，却意外的让他倾心。与小姐相处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把她看成那位姑娘。他想要有更好的前程，于是他选择与小姐成亲。洞房之夜，他剪下一缕青丝，用细纹红绸系于小姐发尾，小姐背对着他，他于是想起了另一位姑娘，他总是会想起她。而小姐举镜自赏时，他真真正正从镜子里看见了梦里的姑娘，但与梦中不同的是，这一次，小姐的头顶上多出了两只狐狸耳朵。
　　他疯也似地逃。夜间行路本就危险，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远离这间宅子，他摔了很多次，被石子刮伤了脸颊，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逃到了山上，他从此立志抓遍天下的妖。可他总是依旧能梦见，那个面貌普通的姑娘，一直在等着他。山下的人也总说，小姐一直在等着她的夫婿，可是也许，一辈子也等不来啦。
　　小姐没有了狐妖的元气，再也不能以姣好的面庞等着他回来。狐妖亦晓得这一点，付出所有的力量保小姐安全。只是她们，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道士将狐妖装入小葫芦里，离开了青山，离开了这座村庄。他四处云游，看所有的女子都是一个样，有时候他捉住了厉害的妖，会跟小葫芦轻声地讲。他遇见了很多更厉害的道士，他们都告诉他，小葫芦里早就没有元气了，里面已是死物。劝他快快埋葬罢。可他总不信，他总反驳道：胡说，她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人人都笑他痴。但所谓嗔痴，过眼云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