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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 130 章 ...

  •   战场上,窦恪的坐骑被也羌士兵砍断四蹄,轰然倒下。窦恪就地一滚,避开无数刀锋,却被困在也羌士兵之中。
      慕容野奋力杀来,赶到窦恪身旁,两人背靠背而立,周围无数也羌士兵虎视眈眈。
      慕容野低声道,“你还有后招吗?”
      窦恪苦笑。
      如此绝境,慕容野却笑了起来,“窦恪。”
      窦恪道,“嗯?”
      慕容野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慕容狄和琳琅突围进来,听见这句,慕容狄挑了挑眉,“哥哥,你们先说完,你们说完了我们再来救人。”
      窦恪道,“慕容,这些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殷沅之说过但凡一个人交代了这种话,原本能活的,也活不成了。”
      慕容野看他们俩一搭一唱,笑道,“我怕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窦恪硬生生将也羌人的包围圈砍出一个口子,对琳琅道,“走!”又对慕容野道,“等回到王都,你想怎么说,那就怎么说!”
      慕容野挥刀护着琳琅出去,道,“好!”
      也羌士兵发疯一般杀上前来,用同族的尸体铺出一条通往铎蓝城的尸骸之路。面对一波波涌来的攻击,大周士兵精疲力竭,然而他们不能退,他们身后是铎蓝城,是大周王朝,是同袍手足父母妻子。
      越来越多的士兵集结在窦恪等人身前,这数千人是铎蓝城最后的防线。
      一名校尉对慕容狄道,“请慕容将军护陛下进城!”
      慕容狄道,“不可!”
      校尉道,“陛下身系大周社稷,陛下不能死!”
      窦恪听见了,厉声道,“什么社稷?你们就是朕的国土朕的江山朕的社稷!丢下你们,朕便是无国之君,无民之帝!朕还算什么人君皇帝!”
      自发挡在最前头的大周士兵伤重不支倒地无力再战。也羌士兵跨过这些‘尸体’,却无法再往前一步,他们低头看去,只见那一个个血人似的‘尸体’抓住了也羌士兵的腿,不容他们再往前进。
      也羌士兵杀的性起,抬手剁下,将那大周士兵的头颅挑在刀尖狂笑。
      慕容狄的金色眼睛染得血红,校尉却猛然跪下,“求将军莫要我等同袍白白牺牲!求陛下进城!”
      其他将领也齐声道,“求陛下进城!”
      窦恪心中焦急如焚,唇角溢出血丝,竟是肺腑之间被激出鲜血。他回头看向铎蓝城,殷沅之,这最后一件事要你一个人去做,我不能陪你了。
      此生不能信守誓约,是我欠你的。
      窦恪将长剑指向苍穹,声音极厉,极响亮,以至于铎蓝城城头之上的殷沅之等人也能够听见。
      “朕敕天下,鬼神共知,朕若此战身死,帝位传与皇后!皇后监理国政,躬治大周,千秋万岁,始为新帝!”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殷沅之紧紧抓住城垛砖石,极轻极轻‘剥’的一声,指甲崩裂,渗出鲜血。
      窦恪再将剑锋指向眼前乌泱泱的也羌大军,厉声道,“大周将士听令!朕与尔等,誓死护城!”
      大周将士齐声发吼,杀向也羌。他们心知此战必败,然而即便败了,大周儿郎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唐缠身出唐门,擅于使毒,然而战场之上敌我难分,一时施展不开。小腿忽然一阵钻心疼痛,他低头看去,原来是中了也羌士兵一刀,那刀锋穿透小腿。唐缠咬牙举刀砍去,背后却又中了一刀。唐缠自知难有生机,便手腕一转,手心多出一颗药丸,这颗千毒丸一旦服下,服药之人立即毙命,身上血肉都化为毒/药,谁沾上一滴血必死无疑,他死可以,死了也要拉上垫背的!
      唐缠背后剧痛,手一松,药丸落地。
      唐缠正要拣起,却有另外一人踩住药丸。
      唐缠惊愕,抬起头来,“药科科?!”
      药科科冷冷道,“说过多少次,不要捡地上的东西吃。”
      说话间,药科科手中短弩不断发出小箭,一连射杀数名也羌士兵。
      唐缠支撑站起,药科科道,“有止血的药没有。”
      唐缠惊道,“你受伤了?不要怕不要怕,我这儿有的是止血的药,这是口服的这是外敷的,你伤在哪儿,快给我看看!”
      药科科道,“他妈的给你自己用的!”
      也羌这次势在必得,全国大军倾巢而出,面对仿佛杀不死也杀不光的大周士兵,他们杀红了眼,犹如野兽一般撕咬砍杀。也羌主帅也疯了一般,明明率十倍于铎蓝城的军力,竟然陷入苦战,这是多么耻辱。主帅嘶吼道,“杀了大周狗!杀五百人者,封五百侯!杀千人者,封千户侯!”
      也羌士兵嘶吼上前。大周士兵怒吼抵挡,然而兵力悬殊,人力已至极限,再难逆转。
      殷沅之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也羌的褐黄军队如蝗虫一般将大周的乌黑军队一点点啃噬,一点点侵吞。
      大周气数,难道竟要尽于此地。

      苏小辙握紧了手中短弩,死死盯着战场,对其他人道,“准备好了么。”
      范小桑握住匕首,小石头拿紧双锤,风中夹杂血腥气,扑在她们的脸上。她们会死,但她们不会退。
      大周会败,但大周不会亡。

      忽听一声洪亮佛号,那声佛号由无数人齐声念出,震得沙场之上也是一静。
      也羌士兵愕然四顾。
      山谷之上站着无数僧人,为首站出一人,对着铎蓝城遥遥一拜,“我等来迟,青州王妃恕罪。”
      此人看着沙场狼藉,双目微闭,合十道,“少林在此,不入地狱,人间不容!”
      僧人发一声吼,杀进战场。
      也羌主帅懵了一懵,便立即着令回击。然而此时,却有一道剑光飞来,穿透一名也羌士兵的胸前。周遭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有无数剑光飞来,交织成一张银光闪闪的杀戮之网,网影覆盖之处,尽皆哀嚎。
      持剑道人鹤氅翩翩,冷冷道,“武当在此,吾辈剑下,诛邪务尽!”
      阵中某个角落又响起凄厉惨嗥,也羌士兵疼得满地打滚,随即暴毙,脸呈黑紫,吓得身旁人齐齐后退。
      山坡上有人清啸,“唐门在此!助我大周!”
      唐缠惊喜道,“是我们家的人!他们终于到了!”
      药科科道,“我们家的也快来了。”
      唐缠道,“我们家的比你们家的快。”
      药科科道,“我们家的,比你们家的厉害。”
      唐缠抬手砍向药科科身后偷袭的也羌士兵,气道,“你是不是非要跟我抬杠?”
      药科科挑了挑眉,将手中飞蛊掷向也羌士兵。
      茫茫平野之上,更有无数人马飞奔而来,他们带着自己家族的姓氏,带着自己门派的威名,家族中的少年,门派中的弟子,全数而来。他们将女人与孩子留在家中,而所有流着热血的男子们提刀跨马,疾奔驰援。他们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还有同样奔赴国难的同胞。他们知道若是这一仗败了,门派存亡家族延续就此断绝,他们更知道,大周若亡,苍天之下便再无一寸国土。
      山坡之上不断传来清厉长啸,“药宗在此!”
      “青城在此!”
      “昆仑在此!”
      “苍山在此!”
      “霹雳堂在此!”
      “神机门在此!”
      那许多人马,或是殷沅之认识的门派,比如南蛮药宗,比如四川唐门,但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江湖豪杰。他们如一股股河流汇入沙场。沙场之上,属于大周的乌黑颜色不断壮大。
      城头,赤红的朱雀旗帜猎猎作响,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无数援军,他们不是大周的正统军队,他们之前或是出家之人,方外之士,彼此之间甚至是生死仇敌,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赴难而来,赴死而来,铎蓝之战,必不可败!
      沙场之上,佛号隐隐,剑光阵阵,不时响起霹雳堂的火药机关引发的爆炸声。
      局势隐隐扭转。唐缠杀得性起,却有一道阴影铺下来。
      唐缠抬头一看,脱口道,“这什么玩意儿?!”
      药科科抹一把脸上的血,道,“攻城车。”
      战场边缘缓缓出现一架城头一般高的攻城车,车身由圆木构成,极为巨大,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山坡。车头顶部原本架设一根粗大圆木,木头一端包裹坚硬铁片,是为攻城槌。然而此时圆木撤下,改为架设一台投石机。
      立在城头的殷沅之面如雪色,紧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此前城战中,铎蓝守城将士用玉石俱焚之法,硬生生摧毁了也羌五架攻城车,却没有想到,也羌居然还留着一架。
      或许是也羌一直隐藏作为杀手锏,也或许是从也羌都城征调来的。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在殷沅之的计算之中。她没有算到这一着,而这一点疏忽,却可能累及铎蓝覆城!
      殷沅之原本迸裂的指甲渗出血迹,染红墙垛。
      攻城车上传来机关发作的叽叽嘎嘎声,投石机上装满巨石,杆臂压得极低,也羌主帅阴沉脸色,一挥帅旗。
      一个‘放’字还没出口,却听也羌士兵仓皇喊,“妖怪!妖怪!”

      战场上空,遮天蔽日全是巨大的怪鸟。
      怪鸟直往也羌主阵中飞去,不断投下皮囊,这皮囊落地就碎,流淌满地发臭黑水。
      也羌士兵诧异,这是什么?莫非是大周用一些污秽之物来发泄?
      那一群怪鸟绕着攻城车周围不断盘旋,不断投掷水囊,顷刻间,攻城车上上下下布满乌黑污迹。

      不远处,沙场上,有几具也羌士兵尸体堆积起来的小小高垛。
      神机门门主立在‘垛’上,看着时机成熟,手中放出一支信号弹。
      信号弹窜上空中,炸出一朵烟花。

      与此同时,怪鸟猛然绽开大口,口中喷出一束火柱。
      那黑水遇火即燃,顷刻间,也羌阵中一片火海。攻城车更是通体火光,熊熊燃烧,再难使用。
      这种怪鸟叫做毕方。是神机门耗费数代心血研发的机密法宝。
      ‘毕方’携带的黑水来自边陲大漠,因为极易燃烧故此运输艰难,运到神机门之后仅仅十存其一。‘毕方一出,火海千里’,‘毕方’是神机门的不宣之秘,也是神机门的杀手锏。非到生死关头,绝对不会动用。
      这一次神机门将所有‘毕方’全数带出,俨然是将本门存亡置于度外。
      神机门主紧紧盯着毕方所在的天空。

      几名也羌士兵看出了神机门主是操纵怪鸟之人,悄悄摸上来,正要发难,却神情各自一变,只听几声爆炸,那数人倒在火药弹下。
      同为暗器宗门,与神机门世代相争的霹雳堂堂主赶到神机门门主身旁,“这就是你们神机门的法宝?果然了得。”
      神机门门主没有回答,脸色却越发苍白。
      霹雳堂堂主暗暗诧异。

      也羌攻城车周遭火光阵阵,惨嚎连连。
      也羌大帅面色虽然难看,却仍然冷冷一笑,对左右吩咐道,“换弩。”
      也羌阵中齐刷刷出来两排弩兵,抬出数十架重达三十余斤的乌黑大弩。
      为首的旗手抬起一面小旗,弩兵一起抬高大弩,由身后另一名士兵负责瞄准。
      旗手紧接着再扬第二面小旗,士兵给大弩搭上三棱八刺铁箭。
      这些过程说来琐碎,实际因之前操练过无数次,也羌士兵操练起来如疾风一般,转瞬之间,旗手将第一面小旗用力挥下!
      一转眼,弩/箭如暴雨一般发射出去,乌压压一片,几乎遮蔽天空。
      一时间,每一只毕方都身中数支弩/箭。摇摇晃晃,往地下坠去。

      霹雳堂堂主大惊,立即挥手,“霹雳堂众!”
      神机门门主却说,“不用。”
      霹雳堂堂主急道,“这个时候,你还介怀什么?!”
      神机门门主一眨不眨的望着毕方,神情凄怆。
      一只毕方的腹部木板滑开,居然藏着一个人。

      这才是神机门的真正杀器。

      能够决定输赢的从来不是机关,而是‘人’。

      神机门人扳动机关,操纵‘毕方’,一头冲向也羌阵营。
      也羌旗手大惊失色,这时候也顾不上指挥,用也羌话大声喊道,“退!快退!”
      然而就算也羌士兵的动作再怎么整齐划一,反应再怎么迅速,也躲不过‘毕方’的攻击。
      无数毕方,身中无数箭,以粉身碎骨之势撞入也羌军队。
      就如同传说中的圣鸟朱雀,投身烈火,万死不惜。
      每一只毕方撞落在地,便是一声巨响。火焰滚滚,机键碎裂,木头滚出数米,火焰之中是燃烧成黑炭的人类残肢。
      每一声巨响响起,神机门门主的面色便白了一分。
      毁的不单是神机门数代心血,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神机门门人。

      霹雳堂堂主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从今而后,凡有神机门之地,我霹雳堂任由驱使,绝无二话。”
      神机门门主冷冷道,“我神机门不需要怜悯。”
      霹雳堂堂主气道,“你这人!”
      话音未落,神机门门主纵身掠进战场。
      霹雳堂堂主没说话,气得一跺脚,“霹雳堂的上去,护住那个不知好歹的!”

      一名大周士兵被砍翻在地,眼看三四把也羌弯刀劈面而下。他勉强抬起手来阻挡,却听格格两声,一截乌黑铁棍拦住了刀锋。
      一名僧人挡在身前,抓起大周士兵丢给一旁的另一名大周士兵,喝道,“撤!”
      两名受伤的大周士兵心知自己无法再战,留下来只能拖累旁人,一咬牙,相互扶持离去。
      空中却飞来两支长矛,将两名士兵从背至胸刺了个对穿。
      矛尖去势犹在,长矛扎入地面之后兀自颤动。
      两名士兵就此毙命,尸体向前倾斜而立,口中鲜血不住落下。
      僧人眼见此景,双目发红,大喝一声,将铁棍力扫千军一般横挥而去。
      又是当啷一声。
      铁棍被两面铁盾挡住。
      铁盾之后站着一名手拿长矛,身着铠甲的也羌将领。
      这便是也羌统帅麾下的一员得力大将,赤剌。
      赤剌操着一口生硬的大周话,“出家人杀生,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僧人横举铁棍,冷冷道,“出家人不杀生。”
      赤剌讥笑,“不杀生,那你是在干什么?”
      僧人怒道,“伏魔卫道!”
      话音未落,一棍兜头劈下,乌风如电,然而噗的一声,僧人胸前探出一截染血刀锋。
      赤剌方才与他说话,便是声东击西之计。
      僧人手中棍子轰然驻地,勉强维持站立不倒。
      然而身后四五名也羌士兵齐齐动手,一时间,五六把尖刀刀锋刺穿僧人胸膛。一时血流如注,将僧袍染得赤红。
      赤剌冷笑:“大和尚,你念得了经,耍得了棍,却未必能够打得了仗。”
      僧人抬目,放眼看去。沙场上一片厮杀声,血肉如雨,残肢遍地,犹如人间地狱。

      起初各门各派冲杀进来,为大周军队赢得的片刻优势,此时已然变成了难解难分的胶着。也羌不能立即杀尽大周,大周也无法彻底击溃也羌。
      沙场上的豪杰们,纵然纵横得了江湖,却未必能够翻转得了战局。
      他们手中的刀与剑,枪与棍,能够抵挡得了杀意,却未必抵挡得了也羌精良的军队。
      也羌的阵法几乎无法攻破,不然,铎蓝城也不会迟迟无法反攻。是神机门用鲜血撕开了一个口子,而其他人能做的,唯有死战而已。

      一名大周士兵悄悄潜伏过来,猛然间挥刀砍向赤剌。
      赤剌早有防备,他力大无穷,将长矛舞得虎虎生风,横斩而去,竟将那大周士兵拦腰砍成两半。
      大周士兵上半截身子飞出去,正好倒在了僧人脚下。
      大周士兵仰起脸来,模模糊糊的看见了僧人,“大……大师,快逃……”
      噗的一声,赤剌的长矛刺穿了那名士兵的头颅。
      僧人吃力的抬起手,缓缓双手合十。
      赤剌讥笑,“这满地的尸体,只怕你来不及超度。还是省点力气,超度你自己吧。”
      僧人平和说,“残躯何足道,惟愿十方世界,清凉太平。”
      他忽然往前一扑,挣出刀锋,一手如铁焊一般紧紧抓住赤剌,一手猛然拉开腰间。这是霹雳堂给的雷火弹。
      平地一声巨响。
      硝烟弥漫之后,地上只留半截发黑的矛锋。

      一名道士赶来,看着一地残肢碎骸。他的拳头紧得青筋毕露,转身掠走,再入沙场。
      “天地之间,何为道。”
      “杀为道,诛为道,除魔为道!”
      “惟愿十方世界,清凉太平。”

      也羌主帅原不将这些江湖人士放在眼中,不过是些空有武力的莽夫。而己方大军装备精良,士兵征战多年,将领骁勇善战,对付这帮乌合之众犹如摧枯拉朽。然而局势并未如预想一般,甚至连事先准备的杀手锏攻城车也被烧毁。
      哨兵回报,此时依然有援军赶来,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场。
      主帅皱眉问,“是大周军队?”
      哨兵说,“穿什么样衣服的都有。不像是大周的军队。”
      副将嗤笑道,“大周倒真是滑稽,大和尚小道士都能上阵,看来确实是没人了。”
      主帅怒道,“住口!你懂什么!”
      也羌主帅从十六岁就随自己的父亲上阵,三十余年征战,俘虏屠绝了大大小小十余部族。最怕的就是大周这一种,他们的士兵打死了打光了,还有江湖人士,江湖人士打死了打光了,还有百姓。更何况之前那一支娘子军,真正令主帅胆战心惊。难道也羌要征服的是这样一个国家?只怕征服的那一日,留给也羌的只有一片焦土和无数英魂。
      不怕打不死的人,就怕不怕死的魂。

      慕容狄身处沙场之中,也看出了江湖中人虽然武艺高强,却没有布阵对战的概念。他心念一转,提剑纵身而去,一路砍杀到了慕容野身边,对慕容野耳语几句。慕容野眼前一亮,立即着手部署。

      沙场之上,局势隐隐有了新的变化。

      苍山宗门下弟子原是在沙场中突刺砍杀,此刻却似乎力所难支,逐渐后退,一支也羌士兵占了上风,乘胜追击。待也羌士兵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对无数铁器寒光,他们大惊失色,急忙后退,退路却早已被截断。苍山弟子发一声怒吼,那剑锋劈天盖地而下,瞬时间血肉横飞。

      巨蚩帮出自南疆地域,不擅平原陆战,赶到铎蓝城下虽有心杀敌,但无从出力,帮众上下心急如焚,帮主尤其恼火,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随手兵器蚩尤巨斧上,砍得数十名也羌士兵血肉成泥,却难以影响全局。
      正在此时,巨蚩帮帮主接到了慕容野的传令,细听之后他大喜过望,挥斧一声令下,所有帮众舍弃了灵活机动的轻甲,改为披上了重装铠甲,拿起藤盾,组成方阵。
      也羌士兵见到这支奇怪的队伍,第一反应是用刀砍矛刺,然而重甲由南疆油藤所制,寻常兵刃难以刺穿。但也由于重甲藤盾过于沉重,巨蚩门门人负重有限,再难使用武器。
      也羌士兵虽然被困在藤甲阵中,心中却也冷笑,莽徒就是莽徒,不懂得行军布阵之法,就算能困住一时又如何,待援军一到,这帮藤甲怪兵唯有坐以待毙。
      却在此时,唐门众弟子从巨蚩帮众人身后跃起,手快如电,向方阵之中困住的也羌士兵撒去毒粉。
      这种毒沾肤即烂,疼得也羌士兵满地打滚。
      唐门用毒的好处在于一洒一大片,坏处也在于洒得太大片,容易误伤自己人。战场上的也羌士兵不可能老老实实站在一块儿让他们洒毒。
      慕容狄先用巨蚩帮困住了也羌士兵,再由唐门散毒,收割人头犹如探囊取物。
      巨蚩帮帮众全身覆甲,不会沾染毒粉,虽然行动不便,却是协助唐门的最好帮手。

      殷沅之立在城头,看得分外清楚,原先混战的沙场隐隐有了各自割据之势。江湖中人的确不懂兵法对阵,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教会他们,但他们对于自己门派的优势极为熟悉,对于其他门派的擅长技法也是略有耳闻。慕容狄等人就是利用这一点,让巨蚩帮辅助唐门,让苍山宗等大门派诱敌再诛,青城派等小门派与大周将士协作并肩。
      也羌的庞大兵力被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再各自除之。
      其中,武当弟子组成庞大的北斗剑阵,阵势浩然,一时间剑气纵横,沙场血雨腥风之中,剑光如霜。
      少林弟子布置棍阵,棍风呼啸声中,众僧齐吟佛号。他们的面容有一丝悲悯,为战死的同门而悲,为洒热血抛头颅的大周将士而悯,为涂炭生灵而怒,为浩瀚苍生而痛。
      沙场上,有人哀嚎,有人怒号,有毒沙如雾,有长啸如歌。
      大周士兵的铠甲布满刀痕浸透鲜血,人人通红了双眼,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踩着敌人的尸骸,如不知疲倦的浪潮,一波波涌向也羌大军。
      浪潮中,慕容狄砍杀敌兵,浑身浴血。
      慕容野剁翻敌将,血透重衣。
      琳琅挽弓,箭箭如流星追月,划破长空。
      窦恪身先士卒,剑锋所指,无可阻挡。
      殷沅之立在城头,风吹来,大氅翻卷如霾,她厉声道,“升旗!擂鼓!”
      铎蓝城头,一面七尺朱雀大旗冉冉升起,迎风飒飒。
      战鼓响起,第一响,沸热血。第二响,焚腑脏。第三响,响彻苍穹,响遍大周一十三州。
      城墙之下,剑光如电劈九霄,鹤氅溅朱,长刃饮血。佛号如雷,擂动大地。佛珠碎尘,杀戒大开。

      战鼓声传到也羌主帅帐中,主帅因这鼓声心惊肉跳,烦躁至极。掀帐出去,远远看见高高杵立的军威旗,主帅眉头一皱,问道,“那是什么?”

      有一个年轻人,穿的衣服极为普通,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门派,只是一个有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但是今天,他提着刀跨着马,赶到了铎蓝城下。
      他听说过天山派大师兄的那段故事,那一位大师兄的死令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

      大周倾覆,何有江湖!国尚不存,何有侠义!我辈习武,不为今日,更待何时。
      说这些话的人的头颅,此刻悬挂在也羌先锋军的军威旗旗杆顶上。

      年轻人知道此去凶险,但更知道什么事必须去做。他在也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遍体鳞伤,跌跌撞撞来到旗杆之下,将刀咬在口中,一步步爬上去。
      也羌军队早有埋伏,小军官抬手示意,一队弓箭手抬起长弓,漫天的飞箭,朝年轻人黑压压射去。
      年轻人已到旗杆顶,他可以松手跳下去,但他没有松手。无数利箭扎入背中,年轻人犹如刺猬一般,却护住了大师兄的头颅。
      日光偏西。
      那颗头颅犹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年轻人看着那颗完好无损的头颅,安心的闭上双目,摔下了高高的旗杆。也羌士兵四面八方涌来,将年轻人的尸首吞没。

      士兵回报,“禀大帅,是大周人想拿下军威旗上的头颅。现已伏诛。”
      也羌主帅心中一动,吩咐副将一事。
      副将领命而去。

      沙场上,江湖众人浴血而战,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尽管杀声震天,这一声却包含激愤、憎恨、屈辱与不甘,引得众人抬头看去。
      只见军威旗下,一队也羌弓箭手抬起弓,搭上箭,瞄准旗杆顶端的首级。
      霹雳堂堂主性子急躁,见此情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喊一声,“左右堂主!”
      左右堂主就在不远处,身上都负了几处刀伤,此时齐声道,“属下在!”
      “跟我来!”
      霹雳堂主奔向军威旗,左右堂主一路掩护,不时扔出雷火弹,逼退也羌士兵。
      爆炸声中,霹雳堂主赶到旗下,正要救下首级。猛然间,旗杆附近的浮土之下窜出一队也羌伏兵。
      这队也羌士兵人人手持九炼精钢长刀,刀刃极其锋利,一刀斩落,无物不断。
      左右堂主大喊一声,“堂主小心!”
      两人抢护在霹雳堂主身前,只听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各有一条胳膊被砍断,跌落尘埃。
      霹雳堂主目眦欲裂,手中扣了六颗连珠雷弹,但却迫于场地狭小,人员密集,如若施展,必伤己方,一时难以动作。
      就在这时,人群中窜出一支火箭,直中也羌士兵胸膛,一中之后,火箭随即炸开,也羌士兵的五脏六腑爆裂出去,怪叫一声,跌倒在地,满地打滚。
      神机门主自众人头顶跃过,立在霹雳堂主身前,冷冷道,“你欠我一次。”
      霹雳堂主,“我呸!”
      神机门主解得一时之困,众人却依然身陷重围。
      巨蚩帮帮主见此情况,怒吼一声,扯下身上铠甲,将手中巨斧抡圆挥去,砍出一条血路,直奔旗杆。
      北斗剑阵中,武当一名弟子见状,将牙一咬。
      身边的师兄低声道,“去!”
      武当弟子撤剑,抽身飞去。
      师兄喊,“补!”
      立即有武当弟子补上此位。
      那名武当弟子恨不能飞身而至,偏偏面前有无数也羌士兵阻拦。
      慕容狄砍翻一名也羌将领。
      也羌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喊,“赤剌大人!”
      慕容狄见那武当弟子被困,伸手拔下那赤剌手中的长矛,向武当弟子掷去,喊道,“道长!”武当弟子纵身跃起,脚尖在飞来的长矛上点了一点,借力一跃,掠向旗杆。
      苍山宗的诱敌埋伏圈内遍布尸首,尸体叠着尸体,犹如小山,地面污血横流,一名苍山弟子踉跄站起,擦去脸上血迹,拔剑在手,跌跌撞撞奔向旗杆。却没注意到一个也羌士兵也挣扎站起,从背后砍向他。
      当啷一声!
      一名大周士兵挡住这一刀,苍山弟子回头。
      那名年轻的大周士兵同样也是满脸血泥,大喊一声,“去啊!”
      苍山弟子咬紧牙关,转过头,不知哪里来的一口气充盈了原本精疲力竭的四肢百骸,提气飞奔而去。
      此时,四面八方,更多的身影掠向旗杆的方向。

      他们明知是陷阱,依然不要性命一般的赶来。
      天山首徒为天下而死,天下人亦以死报之。

      也羌主帅眼见此状,心中觳觫,不由得倒退数步。
      铎蓝城头朱雀大旗猎猎作响。阳光之下,那一面面旗上的朱雀仿佛就要挣旗而出。
      铎蓝城下刀枪剑戟,寒光闪闪。铁甲重衣,杀声震天。大周士兵的喊杀之声有怨气,有怒气,有不甘之气,有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破天长啸的戾气。
      也羌主帅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他怕这一仗要输了。
      这是他的计谋,他却后悔自己出了这条计谋。他因为自己的计谋,从心底真正感到恐惧。

      山坡上,苏小辙和女眷们眼见战场境况,人人心中剧烈震动,每个人眼中含泪,但是没有一声哭泣。范小桑咬得嘴唇出血来忍住哽咽,她不会哭,这战的每一个都是她们的亲人手足,是她们的父亲丈夫,是大周的热血儿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如果他们战死,她们会用敌人的首级来祭奠,而不是用眼泪来陪葬。
      苏小辙握紧拳头,却听有人道,“小辙!”
      苏小辙回头,见到华芙与两名护卫策马赶来。
      苏小辙又惊又喜,“公主!”
      华芙公主在苏小辙身边停下,两人同样看着战场。
      华芙公主既然来了,苏小辙想到了另一个年轻人,“公主……他呢?”
      华芙望着沙场某一处,“他来了,他们都来了。”

      战场之上,涌入一支人马,他们手持长剑,身着雪衣,为首的是一个极其英俊的,手持血色宝剑的年轻人。
      年轻人快如闪电的掠进战场,只一眼,便看见了被重重围住的军威旗,以及旗杆顶部悬挂的头颅。他停下步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颗头颅,声音冰冷,“天山派弟子听令。”
      雪衣众人道,“弟子在!”
      年轻人道,“杀!”
      雪衣众人齐刷刷拔剑,四下散去。
      这年轻人手持长剑,却奔向也羌军队后方。

      主帅帐中。
      也羌主帅犹如困兽来回踱步,他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周的军队还没有打光,为什么大周的人还没有胆怯,为什么他们不要性命?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主帅心中急躁,怒道,“什么人在外边吵闹!”
      一名士兵急匆匆回报,“有人杀来,大帅快走!”
      主帅惊诧,“多少人?!”
      “回禀大帅,一人!”
      主帅怒道,“区区一个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话音未落,一具也羌士兵的尸体如飞石一般掷来。
      主帅大吃一惊,贴身死士拔出巨刀将那具尸体砍成两半,与此同时,一道朱红霹雳射来。
      死士挡在主帅身前,再度挥刀砍去,这柄巨刀重有十数斤,一刀挥下之势如山崩石裂,寻常人只挨一下便化作肉泥。那道朱红霹雳却如火刀斩雪,将巨刀连同死士一并斩开,鲜血从死士的断躯之中如雨一般喷洒而出。
      穿过血雨,也羌主帅最后看见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赤红双目。

      残阳如血,漫天云霞变幻。厮杀终于结束。也羌由于主帅被杀,军心涣散,残部无力再战,仓皇退走。

      云二十七立在军威旗下,一身白衣染得血迹斑斑。挥剑削断旗杆,杆子倾斜倒下,他飞身过去,削开系住头颅的绳索。
      云二十七伸出双手,将那颗落下的头颅抱在了怀中。
      夕阳的光映照云凌的面容,双目微闭,仿佛熟睡一般。
      云二十七永远记得大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如春日,如春风,总是微笑的看着自己,‘飞扬,你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飞扬,我怎么会抢你的心爱之人,’
      ‘飞扬,早点回天山来,我等着你。’
      华芙被两名天山弟子护卫,赶到云二十七身边。
      云二十七一动不动。
      华芙轻轻道,“飞扬。”
      云二十七这才动了一动,抬起头来。
      铎蓝城城门开启,殷沅之走出城,来到了窦恪身旁。窦恪精疲力竭,他们看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天山弟子跟着云二十七走来。
      窦恪嘶哑道,“飞扬。”
      云二十七抬头,看着窦恪与殷沅之。
      这一群年轻人身穿雪白长袍,是天山的颜色,更是最沉默最深刻的哀恸。
      少年青鬓容颜好,却看满座衣如雪。
      云二十七的怀中,是云凌的头颅。
      窦恪什么都没有说。掀开铠甲长袍一角,单膝跪下。
      殷沅之也跪下。
      大周士兵齐刷刷跪下。铠甲的金属摩擦声是唯一的声响。

      夕阳缓缓融化天际,血色光芒照在战场上。折断的旗杆,砍卷的刀锋,再也不会说话的大周儿郎们。
      云二十七从天山来到俗世,从来得意洒脱,从来骄傲不羁。然而这一刻,他脸上的眼泪,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殷殷发红,如两道血泪。他对怀中头颅轻轻道,“师兄,你看,我们胜了。”

      此战胜了,以无数人的血肉为代价守住了铎蓝城,而属于大周的崭新的明天即将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故事其实是另一篇文《朱雀》里的情节,因为跟《大明星》这边的主角有关联,所以加了一些详细的段落。
    在《朱雀》里,娘子军的故事有很长一段,大周因为内忧外患及皇子夺位之争,兵力消耗严重,到了铎蓝城一役,居然无兵可派。也羌外族大举入侵,若铎蓝被攻破,大周便会被长驱直入,社稷倾倒,生灵涂炭。大臣惧战,要求迁都,青州王窦恪愤懑又无计可施,青州王妃殷沅之直闯御书房,掌掴主降的老臣,主张处死动摇国本君心的奸佞。而后派人疾驰送信给江湖各派豪杰,请求武林群雄高举义旗共赴国难,之后又奔走于行伍军眷中,召集上万军眷女子,组成娘子军,奔赴铎蓝城,誓死护国。明知是死,亦要率众前行。娘子军并不是能阻挡凶残敌人的主力,但娘子军的意义,便是在危急时刻,用血肉性命,为国家组成一道薄弱堤坝,阻一刻是一刻,杀一人是一人。那是精神,和气节。宁死卫国,宁死也要与至亲同在。
    苏小辙她们晚了一步,并没有赶上娘子军冲锋那一仗,也算是侥幸活下来。但她们有这种勇气和意识,也是难能可贵的。女人上战场并不意味着只能是拖累,女人上战场也不意味着只能做炮灰。就算是炮灰,哪怕能让敌人畏惧一秒,那也是铁骨铮然,为国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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