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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皇室的禁忌 ...


  •   端阳之日,登州刺史邀请陆探微和穆远他的宅中饮酒。两位英俊少年,高冠博带,一袭青衫,携手入城而来。尤其是陆探微,玉树临风,更引来无数注目。待到两人登堂入室,放眼望去,满座俱是年轻仕子,他们高谈阔论,引经据典,联句问答。
      “想不到如今我的一举一动,竟不能自主了。”陆探微叹息道,“小穆,是你让我陷进来的,却不能帮我拔出去吗?”
      穆远尴尬的笑了笑,无奈地摊摊手:“没想到我的一举一动,如今也不能自主了。这几日楼兰国派出使节来示好,朝中正繁忙,皇上却让我专程陪你散心,我们只能同进同出了。”
      两人相视一笑,逸入主人房中,悄悄拜别了刺史大人,信步在登州的大街小巷。他们穿过城门,隐入十里松涛,遂后登临栈桥,一路谈笑风生,直上照海露台。
      眺望大海的极处,偶见几只海鸥掠过。微凉的海风使人顿然忘却炎热的初夏。
      他们静坐在扶廊的一侧,一位道童侍奉着围棋和拂尘。
      穆远执黑先下,笑道:“今日说好了,万事都由你作东。我的那点俸禄可没法和你比。虽说是奉旨作陪,毕竟公事私事全得放下,这些损失,可不是要找你算吗?”
      陆探微翩然落子,嘴角隐隐含笑,“哦,这损失,理应由我补。可成就小穆姻缘的功劳,是否也应算我一份呢?”
      穆远吃了一惊,张大了嘴,“你,原来你是因为我才拒绝郡主……”
      “别误会,我只是前因,至于你的因果还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陆探微淡然一笑,“只是句玩笑,不可当真的。”说毕,又落一子。
      未等穆远开口,扶廊的尽头响起了古筝。两人不禁一怔。
      这丝弦竟然一派禅心。恍如苔痕细染的溪水,秋风,和菊花。溪水在浓荫丛中滑动,淌过轻霜的石床,水面半是飘零的红叶,一直流到罄的虚无中。
      陆探微似老僧入定,在聆听一个弦外的声音,万物在他的眼里仿佛都是闲卷的袈裟。穆远看见他入神的表情,有些诧异。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的神态。
      那筝声拨拢得疏懒,骤然在一串狂挑中颤抖,像怨词里最恰当的一句,“美人卷珠帘,……不知心恨谁?”
      “弦快断了!”陆探微的眼眸变得幽深,低沉的声调难抑着激动,“抚筝者若是男子,闻者会被他的疾愤击溃的,而弦则早折。若是女子,这般抑压,毁伤的是筝,弦断仅是征兆罢了!我想,她一定是个孤痛的女子!”
      琴声嘎然而止。陆探微丢下棋局,长身而起。他听见丝绸覆盖了琴身,不禁从漏窗中望去,看到两个纤弱的身影。其中一位缓缓转身,向廊这头走来,神情忧郁。一旁的侍女怀抱着琴身,尾随其后。
      那女子蹑足而来,罗带飒飒,遮面的轻纱掩不住她逼人的美貌,就像槿篱遮拦不住烂漫的春色。
      “一个多桀的红颜,”陆探微暗自叹息,“可惜这只好筝了!”
      那女子轻轻过来,竟然停在他的面前,盯着陆探微,认真问:“你是从洛阳来的?”
      她是来自洛阳。陆探微听着熟悉的帝都语音,一边忖想她询问的目的。
      陆探微还没有回答,却见那女子轻柔地摘下面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娇若雪莲的眉眼因为沾染了伤悲,尽显了她的娇弱。她的神情和目光让人不敢正视。陆探微被笼罩在她香暖的气息中,不忍移动。
      两人无声伫立。
      那名侍女走到他的近前,催促道:“公主问你话呢!回答呀!”
      公主?她就是公主?!他倐然一惊,抬头迎上她的明眸,却被那噙着的泪水刺痛。
      陆探微惊讶着立在那里,他根本想不到他们之间还有一面的缘份!
      公主眉毛轻抑,转头追视着远方的海鸥,声音疏淡得像沾水的蜻蜓:“你看,那海的尽头原是我向往的地方,可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过几日,我就要走了,”她低叹着,一脸戚情,“皇兄刚刚下旨,楼兰国遣来使者请娶帝国的公主。”说到这,她自嘲一笑,“……皇兄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答应了。”
      陆探微愣了,他不相信有一场梦正在开始,就已经结束。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是无望的,刹那间,他感到心痛欲裂。
      “你知道,我的筝死了。是你给了它死的预言,我听见了。”公主垂下头,脸颊忽然漾起红晕,“感谢心月给我捎的信,让我能够在这里见你一面。——我的心,依然留在帝国。可现在,你能送我一句祝福的话吗?”
      陆探微听着她痛楚已深,似听到了命运的判决。他努力撇开心中的阴霾,解下随身的玉佩,勉强笑道:“公主,这个玉佩……是我刻的,也随身多年。其实,它还有个称谓,叫平安佛。送给你,但愿平安不离身。”
      “谢谢你。”公主羞涩的接过,她洁白的手指一遍一遍划过那枚温润的玉佛,脸上漾起片刻的欢快。
      “公主,对不起。”陆探微的语气有些凝噎。原来,她也是翘望自由的人,是他让公主的幻想折翼的,哀筝的少女从此要在大漠戈壁里蹉跎青春。
      “陆——探——微,”公主端详他很久,然后抬手拂了拂濡湿的眼角,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我叫心眉,元心眉。”
      “心——眉,心——眉,”陆探微喃喃自语,迷惘着看她转身一步步离去。走吧,也许看不见的苦难就不成其为苦难,可她的琴声如此契合他的心灵,仿佛可以重拾逝去的时光,为什么?上天要让他们相见而不能相忘?他们真的没有今生?他不可抑止地追上前,猛然攥牢她的柔荑,低呼:“不要走,心眉!不要走!”
      公主的脸顿时涌起很重的红晕。
      他俩一见倾心的相逢,依依不舍的离别恍若一对诀别的情侣,让一旁的穆远和侍女目瞪口呆。
      “公主,”侍女的呼唤让她惊觉,“御林军还在外面等着您呢!”
      公主把手艰难地抽走了,将一串温暖的珠链遗入他的掌心。
      陆探微闭上双眼,依稀看到洛阳的大门,一队浩荡的车辇辚辚隐没,大漠残阳如血。

      楼外停驻着皇家的车仗,御林军齐一的仪帜迎着海风,猎猎生威。公主踏上御辇蓦然回首,如水的眼眸,依然痴痴凝望着照海露台上那遥远伫立的身影。陆探微黯然注视着御辇缓缓向城里行进,像无形的手把她渐渐拉远。
      光阴静止,俩俩相望,在烟笼面纱的背后,公主泪流满面。
      “探微,别看了!”看着陆探微神情悲伤,穆远不禁劝慰道,“荠草青青,黍草离离,一切都与花儿无关了。既然没有缘分,不看不想,会少点折磨。”
      穆远了解陆探微的感受,可此时谁也不能减轻他心中的悲苦。这能怨谁呢?——怨天?怨命?是怨皇上?还是怨陆探微他自己?恐怕这才是他痛苦的症结。
      陆探微低下头,端详着手中公主遗下的那串珠链,赫然发现连贯珠子竟然不是丝索,而是一细绺乌发!
      圆润的珍珠闪着莹白色的光泽,云绸般发丝还隐隐散发着芳香。——它是公主的影子,是沾染着灵性的分身。
      “……我的心,依然留在帝国……”。她的细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陆探微将珠链揉握在手,毫无半点碰撞的声响,静得如同听不到的她。
      尘缘不可期。再见了,心眉!……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仪仗队中,御辇帐里。
      “心眉,你见过他了?”帐中人问道。
      “嗯。”她怔怔出神。
      “看的出,你们一见如故。是朕的旨意,让你为难了。”说话的帐中人正是当今的皇上——孝文帝元宏。
      “皇兄,……”还能说什么呢?元心眉无言以对。
      元宏微微一笑,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朕知道,你心里有恨,”他柔声道,“你是朕唯一的妹妹,原本舍不得让你远嫁楼兰,这是哥哥的立场。但朕是皇帝,帝国的利益才是皇帝的立场,所以,作为公主,你只能接受和亲的安排。”
      “我——没——有——恨。”元心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元宏。
      孝文帝的年龄不过二十。车外灿烂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映亮了元宏神采俊逸的脸庞。他在光影中默立,无语自威的神态显示出一代帝王的气象。他是一道天生就与皇宫相融洽的景致。
      “作为帝国尊贵的公主,我愿意接受这令人绝望的荣耀!”元心眉平静地开口,语调显得缥缈。
      “朕知道你要什么,也给过你选择的机会。结果呢,是他轻易的放弃了!怎么,他现在后悔了?”元宏冷笑着,可看见元心眉受伤的神情,最后又变做苦笑。
      “记得当初,朕说过很欣赏陆探微。可他给朕造成了多少麻烦?唉,真是个令朕头疼的人。”说着,元宏皱了皱眉头。
      “此次回帝都,朕会为你举办一场最盛大的华宴。你前往楼兰的那天,洛阳全城的百姓都会为你送行。”元宏微笑着,亲切道:“心眉,相信朕!楼兰的国王一定会珍视你,爱护你的。朕真心期许你的将来会很幸福。假如你在那里受了委屈,或是遇到什么难关不能解决,可以派人来禀报朕,朕一定会帮你!记住,你是帝国的公主,帝国永远是你的依靠!”
      元心眉沉默了,眼中有泪水流动。
      真的有那样的日子吗?探微——今日我们聚如朝露,陶然忘情于如水的筝鸣。从此以后,丝弦已绝,教我如何隔绝到遗忘?
      ……
      只能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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