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小孩》半路客

1、许愿小孩

　　故事发生的时候还很早，早到安简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简”其实是源于父亲对自己刻意的期待。

　　那时候他，除了有点轻微的孤僻以外，实在显得太普通了，本身就带有平凡意味的他并不察觉简单的简是个好字眼。

　　安简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他似乎从娘胎里就染着一种忧郁的病，他总是静默静默，静默到让母亲和父亲整日为他忧心忡忡，并最终下定决心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乡下奶奶家。

　　乡下的孩子比较野，似乎总那么活泼乱跳，大概父亲认为性格是种传染病，和跳脱的孩子一起，安简就能变得不再那么安静。

　　于是小时候的他从六岁起就一住直在楠泉乡下的奶奶家，奶奶的家在半山腰上，从山脚的乡镇沿着长满野草的青石小路盘桓向上，半山路旁的那一座木房子就是了。

　　木房除了有传统的堂屋加两旁的厢房以外，还有后面加修的好几间小木屋，所以整个房子很大，形成一个折状。

　　安简以前也来过老宅，可是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他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在他看来，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新鲜。

　　他搬了小凳子，坐在爷爷的前面。

　　爷爷自从退休后就整天赋闲在家编背篓，赶集时就拿到集市上去卖。

　　院子底下，有很大一片竹林。其实，这座老宅的周围，到处都是竹子，不过只有院子前的一片是爷爷家的。

　　爷爷坐在一张黑色的长凳子上，那长凳子很厚重而且很弯曲，听奶奶说，那是祖爷爷自己做的。

　　他看着爷爷握着刀，啪啪啪地将竹子劈开，白色的竹絮就会在空气中漂浮开来。

　　竹香。那并非竹香，只是竹子本身的味道而已。

　　尖锐的长竹片削掉里层的部分，就剩下薄而柔软的外层，这些就是爷爷用来编制背篓的材料。

　　许多年后的安简想到自己儿时的梦想，是希望拥有一双像爷爷那样神奇的手。

　　儿时觉得那太神奇自己做不到，长大后才发现实为奢侈，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人有那样的心，愿意守着一方净土一世清贫。

　　那时候，同村的孩子们先是远远地好奇张望这个陌生的客人，偶尔有老成一点的，靠近来问道。

　　「大公，他是哪个呀？」

　　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忙着手里的活。

　　「这是你伯伯家的安简，小时候还来过的。」

　　小孩儿偏着头凝视他，半天丧气地嘟囔道。

　　「一点都认不得。」

　　安简也看着他，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眼睛像星星，又明又亮。

　　乡下每逢农历三、八，就是赶集的日子，也是奶奶的小摊开张的日子。

　　一般下午快日落的时候，回程的客人最多，大多是背着满背篓货物、带着孙儿孙女的老人家，这个时候，奶奶的生意往往最好。

　　那些老人，为他们的儿孙，他们很愿意来奶奶的摊位买五毛钱的油糍，这也往往被小孩子们视为来赶集的福利。

　　只要买五个以上的客人，奶奶总是要多赠送一个，并且将全部用棕榈叶骨串成一串再打结，这样方便客人提着走。

　　奶奶卖的油糍有三种馅儿，土豆、红腰豆和奶奶自制的海椒面。

　　海椒面的卖的最好，土豆和腰豆口味太过单一，而海椒面有盐又有辣味。

　　而安简喜欢吃没有馅儿的空心油糍，等太阳落了山，客人都回家了，奶奶就会把剩余的桨都煎好留着晚上吃，没有馅儿的就做空心的，那是安简的最爱。

　　村里有一间学校，在老宅更往上走的寺庙下头。

　　古老又破旧的木房子，原本是一家王姓人家的祖屋，后来破得无法修葺，就举家搬迁到了娘家人那边，那边正好有闲置的屋子。

　　在这里上学的孩子岁数参差不齐，却都挤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上课的老师是村里的王三叔，数学和语文课都是他上。

　　那时上课是没有如学风此一类的概念的，要是有，那么安简就可以说，这里的学风真的是很散漫。

　　孩子们没事儿干的时候，就认真地跟着老师朗诵，偶尔被刚捉来的蝉和雀岔开了心思，就一句也不去听了，老师也爱管不管，偶尔自己讲得乏了，就丢开了粉笔坐在凳子上抽一支草烟。

　　春天就好了，安简喜欢楠泉的春天。还带着冬天寒意的早春，山间的野樱桃开了，一天比一天的多，渐渐的，走在山间，到处都是一阵樱桃花的清香。

　　再过些日子就更好了，寺庙前的桃花了也开了。

　　下了课，一群孩子朝寺庙飞奔去，安简也跟在后面。

　　先到的孩子们纷纷爬到树上去摘花，安简不会爬树，站在桃花底下看他们。

　　他们都在树上摘花玩儿，安简自己又懒得爬树，看了半天发觉没趣，他就去看那些山坡上的小土地庙，这里一共有三座土地庙和一座大的庙。

　　安简一一地看了，每一个小土地庙里都有一个菩萨，可是不是观音，有的背着剑、有的举着不知道叫什么的武器，都长得凶神恶煞的。

　　他觉得这些也不好玩，他想看观音菩萨，他想，观音菩萨一定在那座大庙里。

　　于是他走进那座大庙，大庙的门半开着，他靠近那扇门，然后推开。

　　里面有人发出咦了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缩了一下头，最后又忍不住探头去看。

　　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娃娃正跪在观音面前的蒲团上扭头看自己，

　　安简也默默地盯着他看。

　　最后蒲团上的小孩歪着头问他。

　　「你也要来求心愿吗」

　　求心愿？安简想了想，自己有什么心愿呢，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于是他摇了摇头。

　　那个娃娃又开口。

　　「我妈妈说，求菩萨很灵的，你要是有心愿可以告诉她，她会帮你实现的。」

　　安简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始终想不出来，自己心里有什么想要的。

　　那个男娃娃奇怪地看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从蒲团上起身，先是弯腰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然后才直起身走向安简。

　　他走得比较慢，不是故意想慢下来的那种慢，是本身就慢腾腾的一种慢。

　　他走到安简面前，歪着脑袋又看了半天。

　　安简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颤悠悠朝自己靠近，他忍不住眨了好几次眼。

　　手停在了他的头顶，俄而，大拇指和食指捻着一瓣花送到他眼下，安简的眼珠跟着花移动到了鼻下。

　　小孩儿问他「这是什么花」

　　「桃花」安简回答。

　　「结桃子的桃花吗」小孩纳闷地问。

　　「嗯」

　　于是小孩又慢悠悠到了门口，倚在庙大门上看庙外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派嫣红招摇。

　　他歪头看安简，伸出手友好地招呼他过来，安简也过去站在门口，两个人一起傻傻地看满坡的桃花。

　　「原来，这就是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