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等你出发》稳重的矮冬瓜

1、我的执着，勇敢又微弱

　　苏荏拿了药，逃似的离开了医院。
　　她从来都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阴冷潮湿得像角落里的霉菌，腐蚀着她身上的每一滴活力。
　　叶辛的电话是下午打进来的，那时苏荏正在人满为患的超市买霉豆腐，这是顾凡跟她念了很久的，一直没有机会。
　　苏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拒接。
　　她觉得她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哪怕是耽搁一秒钟的时间，她都怕赶不上晚上的火车，更何况叶辛并不会寥寥几句就会放过她。
　　回到家里，看了看时间，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收拾一下赶到火车站刚刚好，等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她还是选择给叶辛回了电话，即便她很讨厌叶辛电话里要说的内容。
　　“苏子，听王主任说你今天就拿了点药？”
　　开篇的质问就让苏荏有些后悔回了这个电话，但还是乖乖的据实回答。
　　“嗯”
　　“那你给我讲，王主任原本是打算怎么处置你的？”
　　苏荏有些想笑，处置都用到了，看来叶辛是真的生气了。
　　“住院”
　　“住院”那边声音又高了八度，像红领巾拉着人民造反一样的刺耳，“你要晓得，王主任叫你住院已经很好的考虑到你的休息时间的了，依我看你还是辞职吧”
　　苏荏不想和她纠缠下去，不然只能是你死我亡的结局，敷衍道
　　“我考虑”
　　叶辛更气，高八度的格调让苏荏不得不将手机远离耳朵，她可不想二度残废。
　　“考虑？苏子，要不要我友情提示你一下，这件事情你考虑得不下八百次了”
　　苏荏低头认真的冥思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有这么多次，刚想反驳，火车恰逢错轨，整集车厢都抖了起来，电话不小心落在了座位底下，等苏荏再次贴近耳朵的时候，那边已经用沉重的呼吸代替，苏荏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不好
　　“苏荏，你又准备去西藏？”
　　苏荏看着窗外火红的枫叶，有些羡慕它们张扬的生命，不像她，整日的泡在药罐子里，身上全是腐烂的味道。
　　她能想象出叶辛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叶辛却不能想象她对远方的渴望。
　　“叶子，我只有现在有时间”
　　“苏荏，如果你再这样，你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叶辛挂了电话，再没有打来过。
　　苏荏拨了拨眼角的留海，留意到车窗上开始起浓浓的雾，临近车窗的小姑娘从她妈妈的怀里坐了起来，在上面画了一张滑稽的笑脸，然后将粉嘟嘟的嘴唇亲了上去，小孩的妈妈并没有制止，而是举着双手撑着她，苏荏有些羡慕，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她的童年里出现过，每当她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样任性的时候妈妈就会着急的抱着她说“荏荏乖，不能碰冰的东西，不然会生病”，那时候她只是一味的认为碰了冰的东西就会让人生病，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苏荏下火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蒙蒙的，看不清人的样子，出了车站，向右拐，走了将近两千米的路程来到一个叫茶店的幽静的院子，院子里黑漆漆的，不像往常一样灯火通明，靠门的那间房子里冒着星光，从空气中飘出淡淡的糌粑和酥油茶的香味，苏荏咽了咽口水，提着行李向木梯走去，上楼梯的时候猫腰轻步，怕踩出点动静来。
　　踩完楼梯后才发现楼道口有点冷，正巧一股阴风从左向右直灌而来，苏荏一不小心吸了一口，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这时楼下的门被打开，从门缝里钻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拿着根电筒晃来晃去，苏荏连忙用手挡住光，笑道
　　“大哥，是我”
　　中年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将灯光放在一边，喊了屋里的女主人出来，女主人有一张朴实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就像夜里的鹰眼一样犀利，看着楼上的苏荏连忙热情的招呼
　　“大妹子，赶紧下来喝点酥油茶，你的屋子我已经整理好了，等会睡现成的”
　　苏荏不好拒绝，顺着楼梯下来，跟他们进了屋里。
　　屋里烧着一炉红红的炭火，印在脸上，像红彤彤的苹果一样。
　　苏荏接过女主人递来的酥油茶，喝了一口，还是以前的味道
　　“大姐，今天怎么没电？”
　　女主人那张兴奋的脸刷的一下变成了为难。
　　“不是开始冷了嘛，怕冻着线，正在换线呢，正巧被你碰到了，真对不住”
　　苏荏连忙摇头，表示没关系。
　　女主人焦急的看了一眼门外，多次之后越来越失望的问苏荏
　　“大妹子，怎么每次陪你来的那个帅小伙没来了？”
　　苏荏愣了一下，没想到女主人会问她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他结婚了”
　　“怎么会？他不是你男朋友吗”女主人有些不信，这倒是让苏荏哭笑不得，忙解释。
　　“大姐，您误会了”
　　女主人转而恍然大悟的看着苏荏，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是来看那个当兵的兄弟？”
　　苏荏点头，女主人看到眼里，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苏荏在最后要走的时候听见她和中年的惋惜的叹了一句“可惜了”。

　　第二天早上，苏荏在茶几上放了一个信封早早的就走了。
　　她到部队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是一个新兵接待了她，说顾凡有事出去了，苏荏问顾凡到底有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新兵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不好说之类的话，苏荏便就此打住。
　　第三天顾凡还没有来，苏荏又忙着赶回去，于是将东西交给新兵，再三的提醒他一定要亲自交到顾凡的手上，新兵脸颊微红的答应，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耐烦。

　　苏荏又到茶店住了一晚，女主人照常的好客，第二天苏荏赶火车，天还未亮就走的，又在茶几上放了一个信封，但是上了火车发现自己的行李里多了两个牛皮信封，上面写了两句话，前面一句让苏荏哭笑不得，后面一句让苏荏犹如心载千斤石般沉重。

　　缘来是姐妹，天下一家亲。
　　缘去莫相求，心除千千结。

　　叶辛拒绝接见苏荏，这是她预料中的结果，看着楼上房间的门心情复杂。谭岳倒是好心，拼命的安慰她。
　　“叶子也是担心你，本来你身体就越来越差，还瞒着我们悄悄的去”
　　苏荏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才问
　　“小萝卜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每天都吵着问叶子，干妈怎么不来看他”谭岳顿了一下，看着苏荏“苏子，不要为难自己，该放弃的时候还是放弃吧”
　　苏荏恍若未闻，自言自语
　　“那年我并没有骗蔡芸，我真的跟顾凡上了床，并且有了个孩子”
　　谭岳犹如惊天一雷，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年那件事，他们都只当是苏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胡言乱语的。
　　“那个孩子是谭顾吧，我现在总算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执着的改个顾字，苏荏，你知道吗，你前脚刚走，顾凡就回来了，你知道他回来干什么吗？我告诉你，因为蔡芸也回来了，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来见她，可是你呢，你为了他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看都不看你一眼”谭岳有些复杂的看着走下来的叶辛，示意她少说一点,叶辛却变本加厉，甚至手都指在了苏荏的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顾凡没有拒绝你你就有希望了，苏荏，你不要犯傻了，人家顾凡为什么要拒绝你，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心意，你等的是你内心的癔症”
　　苏荏闷不吭声，谭岳觉得有些过了。
　　“叶子，苏荏心里苦，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叶辛根本不理会，将苏荏拉到客厅的镜子前，指着镜子里的那个人问苏荏
　　“苏荏，这个人你应该不认识吧，瘦骨如柴，两眼发灰，像天桥下的乞丐”
　　又疯似的跑到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相框，相框里有两个姑娘，眉目轻佻，眼光灵动，那是她们最美好的年代。
　　“你再看看这个，苏荏，你离开大学才三年吧，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跟三十年有什么区别？”
　　苏荏面无表情的将叶辛推到一边，拿起包，走到门口，穿上鞋，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叶辛再也忍不住的倒在沙发里，撕心裂肺的哀嚎。
　　“谭岳，苏荏的病严重了，如果这次她再不配合，谁也帮不了她”

　　苏荏并没有忙着回家，她太累了，她能想象回家后爸爸妈妈担忧的问她近况的场景，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是她又找不到好的去处，最后选择去了白中，她，顾凡，叶辛，谭岳还有蔡芸的高中。
　　正巧赶上下课时间，几千人分别从几个楼道口涌了下来，看到她的都以为她是老师，礼貌的跟她打招呼，弄得她手足无措，最后假装镇定的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会回来了”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开始并没有听出来，走进了才发现是她的班主任。
　　“刘老师居然还没有退休？”
　　她的班主任叫刘冲，为人很古板，不懂变通，接他们班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了，他们都以为送走他们这一届刘老师就应该退休了。
　　“我也想早点退休，现在的毕业班越来越难带了”
　　苏荏沉默不语，表示同意。
　　刘老师跟她随意的跟她聊了几分钟就到了上课时间，苏荏也不好打扰，打算告辞，却在走的时候叫住了她
　　“苏荏，你还记得蔡芸不？”
　　苏荏大拇的指甲指嵌进了肉里，毫无知觉。
　　“记得”
　　“那你等我一下”
　　刘老师钻进了教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手机。
　　“这是蔡芸的手机，那天来的时候丢在我办公室了，正好找不到机会还给她，你帮她带去一下”
　　苏荏站在僵硬的站在那里，并不打算接。
　　“刘老师，我跟蔡芸也很久没有联系了，可能有点不方便”
　　刘冲也了解，毕竟毕业这么多年了，能相互联系的应该不多。
　　苏荏以为会就此别过，哪晓得后面还有事。
　　“我觉得你跟顾凡应该还保持联系，你把手机拿给他也行”
　　“顾凡？”难道他们已经见上了？
　　“是啊，顾凡和蔡芸不是情侣吗，虽然以前不同意你们在高三谈恋爱，但现在还能在一起也不错，那你就拿给顾凡吧”
　　苏荏不再推迟，接过手机，跟刘老师正式道了个别就走了。

　　苏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家里静悄悄的，想来爸爸妈妈已经睡了，苏荏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像个小偷一样。
　　枕头柜上摆着她入夜前必喝的牛奶，还是温的，苏荏一口气喝完，倒在床上，拿出刘老师给她的电话，电话没有密码，一划就开，依着蔡芸提防她的程度，她都快要怀疑蔡芸是不是故意将手机掉在刘老师那里，然后驱使她去拿？谁让她打开的第一幕就是蔡芸与顾凡的短信记录呢！
　　“过得好吗？”“我想你”
　　这些显目的字眼对于苏荏来说真的太具有刺激性了，要是高中的时候，甚至是今天以前让她看到这样的记录她一定会心生嫉妒，两眼泛红，可是今天之后，她再也不能这样，这么多年了，她太过于任性，也任性得太久了。

　　周末，苏荏去体检，挂号、就诊、检查、拿药，甚至住院，这些过程她一眼都没有眨过，这让王主任有些接受不过来，正准备转身悄悄的与叶辛议论，却被叶辛的那张脸冷得不晓得东南西北，只能闭嘴。
　　叶辛一边整理输液管，一边看着乖巧的躺在床上的苏荏，嘴里全是奚落之词
　　“怎么，晓得要死了赶紧来吊命？”
　　苏荏不说话，她心里更气。
　　“来了又怎么样，晚了，估计也吊不了多久了，有什么遗愿赶紧说吧，是让顾凡死后跟你埋在一起还是将他跟蔡芸分开？”
　　“叶子，你说的这两个方法不都是一个结果？”
　　这下倒好，苏荏不仅说话，还笑了，不过笑得真难看，感觉就得一层皮包着一样，真难看！
　　叶辛生气的将针管扔在盘子里，推着车转身就走，后面传来苏荏剧烈的咳嗽声，像是很难受的样子，不过她狠了狠心没有管，谁让她这么不爱惜自己，走到门口的时候咳嗽声没有了，变成了笑声，叶辛转身，果然是苏荏在笑，那种酣畅的大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自从高三毕业以后，苏荏再也没有这么笑过了。不过看她大气接小气的样子真的很累。
　　“你笑什么？”
　　叶辛照常虎着脸，不想轻易的原谅床上的人。
　　苏荏继续笑，说不出话来，站在隔壁床为病人检查的王主任看到了才慢悠悠的回了叶辛一句
　　“你一个针都还没有打，推着车往哪里走？”
　　叶辛那张好看的脸黑了一半，吓得病房里新来的病人都以为这个医生要吃人一样。

　　苏荏的针是叶辛扎的，一点都不温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苏荏也没想过叶辛会温柔的对她，只是枕头都不帮她垫一个，也不怕她动多了漏针。
　　“叶子，上次说的那个人让我见一下”
　　叶辛扎针的手顿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满嘴不情愿
　　“还是别，万一正聊得火热的时候顾凡一个电话打来你人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我也不好交差，你还是好好的等顾凡吧，那些人经不起你折腾”
　　苏荏低头，细碎的留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泛白的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冒出一点气。
　　“我不会了”

　　苏荏真的没有这样做了，她的手机响了很久，坐在对面的男人都开始为她着急，她却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后来电话也不打了，改为发短信，苏荏忍不住看了一眼。
　　“苏荏，小芸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里？方不方便，我来你家拿”
　　苏荏喝了一口咖啡，将手机扔在包里，像没存在过一样。
　　对面的男人也神情淡然的嘬了一口。
　　“真的没关系吗？”
　　苏荏摇头不语。
　　过了很久，男人都以为苏荏真的没关系的时候，苏荏却急急的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了”
　　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不是说没有关系吗？”
　　苏荏有些气恼，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正是遇到的多了才会觉得有点多管闲事。
　　“对不起，这是我的事”
　　她说得生硬，苏荏想，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次这个怕是又要吹了，可惜了，除了最后那一句，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好。
　　男人好像也看出她的不耐，脸上笑意更浓。
　　“苏小姐，我只是想告诉你，鄙人阴庄”
　　苏荏脸上的血管一下子暴涨，瞪了男人一眼，他一定是故意的。

　　苏荏到家的时候顾凡就在她家楼下，看来是等很久了。
　　顾凡什么都没有问，上前的第一句话就是着急的问手机在哪里，要是以前的话，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温柔的说，苏荏，身体好点了吗，比起上次，又瘦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看都懒得看了。
　　顾凡拿了手机准备走，苏荏叫住了他。
　　“顾凡，蔡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顾凡转身，粗大的手在粗短的头发里刷了几下，一脸的不耐。
　　“苏荏，以前的事就算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小芸”
　　他说小芸的时候，温柔得像沉水，苏荏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再次燃起嫉妒之心，但她只是低头，乖巧的回应。
　　“好，我不会了”
　　顾凡可能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的答应，一般不都是死缠烂打，或者抵死不认吗？
　　“苏荏，我的意思是，小芸这些年过得不好，她一直在等我，我不想辜负她”
　　顾凡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心眼都像要提到嗓子口了一样。
　　苏荏看着眼前逐渐成熟的男人，他在朝着太阳最热辣的地方出发，可是她已经不行了，她在女人最美好的那几年做错了事，现在是该报应来的时候了。
　　“顾凡，我就想问你，如果当初我早她一步跟你讲，你会不会答应我？”
　　顾凡沉默了很久。
　　“苏荏，我已经选择她了，很多事情并不是早一步就能改变的”
　　你已经晚了，晚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