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之路》凛风掠野

4、梦境

　　“你恨朕吗？”
　　穿着银白色绣金晨衣的男人闲适地让自己陷在沙发里，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着。清晨熹微的晨光从他伟岸的身影之后透过落地窗射进来，将他俊美的脸庞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刚毅的下巴。
　　他没有等待艾多斯的回答，不以为意地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瑟拉贡雪茄放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静默片刻，然后吐出一串悠长而凛冽的烟圈。
　　艾多斯盯着他小指上那枚樱色的指环看的目不转睛。那枚指环很小巧，镶嵌着一颗猫眼大小的樱色宝石，那颜色太过袅娜纤巧，与男人粗砺狂傲的风格很不搭调。
　　艾多斯认得那枚宝石。它原本被镶嵌在一根细细的银链上，悬挂在她母亲纤巧的颈间。不知道为什么，从小艾多斯对于母亲的记忆就非常模糊，尽管她在她八岁时候去世，她本该已经可以清楚地在脑海里储存足够的记忆陪伴她度过后来的无数个漫漫寒夜。但是她没有。她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这件事上偏偏不奏效，她如今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根项链。她被温柔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枚吊坠正好悬在她的眼前。
　　“如果恨朕，也没有关系。”那个男人的脸被藏在烟雾后面，艾多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觉得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令人悲怆的哀伤。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论爱和恨。对于弱者来说，爱和恨都是多余的。他们的爱会毁掉别人，他们的恨会毁掉自己。”
　　“所以，如果你恨朕，就变强大吧。如果你恨神殿，就变强大吧。让朕看看，你的血管里，是不是流着跟朕一样的血。”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他霍然起身，从艾多斯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星烨帝留下了他在艾多斯离开澜玄帝国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到那时候，朕才会认可，你是朕的女儿，是这赤金王座的下一个主人。”

　　艾多斯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右手抽搐了一下，遽然从睡梦中惊醒。室内一片黑暗，阳光尚未升起，她即使睁开了眼睛，也摆不脱这阴霾。
　　又是那个梦境。
　　自从离开澜玄帝国的土地，她每夜都会堕入同样的梦境之中，然后无一例外地在听到那句话之后醒来。冰冷的语调犹且回响在耳边，像一句冷酷的魔咒。
　　艾多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菲蒂娜”，一室静寂，无人应答。艾多斯突然明白过来，如今她已经远离澜玄帝国繁华的枫桦城中那幢美轮美奂冠绝云泽的宸宫了。
　　星烨帝以送长女来到圣光神学院学习的名义送她来到天极城，她便只能以一个普通的学生的身份入学。神殿起初惊讶了一番，后来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愉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请求。天极城里没有尊贵的澜玄公主艾多斯·菲罗摩卡，有的只是来自澜玄的初等学员艾多斯·菲罗摩卡。她的侍女全部被遣送回国。一日前，哈根公爵带着那辆空空的马车和他的车队离开了天极城之后，艾多斯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一丝难言的悲伤和寂寞。
　　今天是她正式入学的日子。
　　窗外忽然响起了刺耳的魔法号角。艾多斯只觉得耳侧被震得嗡嗡作响，整个人都为之一震，连忙跳下床向窗外望去。曙光未露，一抹灰蒙蒙的苍白色天光隐隐出现在东方。号角声仍然不停，反而一声比一声高亢刺耳。阴暗的小院里渐渐有了躁动的人声，那是其他的学员在号角的催促下起床了。虽然前几日并没有入学，但艾多斯来到天极城后便一直住在这幢小屋之中，对于圣光神学院一天的活动已经相当熟悉了。起床号角将会持续一刻钟。当号角停止的时候，所有的学员都需要在餐厅门口集合站好，否则会被剥夺早饭，并且接受“风刀霜剑”恶咒的洗礼。负责惩戒的科斯·沙加特纪律长有着恐怖的魔力容量，他释放的风刀霜剑效果可以持续整整三个小时，这还并不是他的全力一击。
　　艾多斯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简单地把长发束起，整理完毕冲到餐厅的时候，餐厅门口已经排起了黑压压的长队。号角声还没有停的意思，艾多斯不禁在心里庆幸这几日来菲蒂娜对自己自理生活技能的特训效果斐然，自得感倒是冲淡了些许梦境带来的悲伤。
　　穿着统一的银灰色长袍的学员们犹如沉默的潮水，从住宿的小院里汹涌地涌出来，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像一个个呆滞的木偶。他们面无表情地从艾多斯身边经过，一刻不停地继续向前，为了抢占最靠近餐厅大门的位置而不论男女都像一群沙丁鱼一样堆积在一起。艾多斯无法忍受陌生人离自己这么近，即使他们面无表情仿佛身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堵墙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于是她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若即若离地站在离拥挤的人群两三步的地方。
　　号角声戛然而止了。身披猩红色长袍的科特·沙加特冷若冰霜地出现在餐厅高高的台阶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银灰色的海洋。在科特出现的那一刹那，艾多斯感觉到，这片沉默的银灰色海洋真正变成了一片死寂。她正愣怔间，一个银色的影子像一道闪电一般从小院里窜了出来，从她面前掠过，然后融入那片银灰色的海洋，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大海里。
　　艾多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科特的咆哮便如炸雷一般响了起来。他在声音里灌注了魔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地动山摇的威力：“那是谁？！赶快自己给老子站出来！”
　　一片寂静。
　　“就没有人看见了吗？还是说，你们是打算一起挨罚？”科特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算得上是笑意的狰狞表情，从喉咙里发出不怀好意的低吼：“老子不介意发一个大魔法练练手！”
　　科特的表情阴冷的像是从云泽大陆南部的深渊中吹出来的罡风，艾多斯好容易才克制住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冲动。
　　“是新来的那个！”银灰色的海洋里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我们都看见了！”
　　“哦？”科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微妙，似笑非笑，全身都散发出一种猎犬锁定了猎物的兴奋气息。
　　他的反应更鼓励了这群羔羊。
　　“没错的！就是那头蓝发，不会认错的！”
　　艾多斯惊愕地看着那片银灰色的海洋在她的面前犹如被无形的利剑劈开一般向两边分开，在她和科斯之间让出一条路，来自科斯的威压顿时迎头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