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女国医》晏九九

1、楔子

　　楔子

　　元鼎二年，正月。
　　如墨的黑夜，寒风裹着雪花飘进了未央宫的椒房殿里。
　　殿里静悄悄地，虽然站了很多的侍女，但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陶灯中的烛火晃动，映得窗前一抹倩丽单薄的身影越发飘渺。
　　一个妇人从门外掀开珠帘走进来，珠帘轻轻晃动，叮铃作响。
　　卫子夫回眸看向妇人：“你来了……”
　　“微臣拜见皇后。”妇人俯身行礼。
　　妇人约摸四十余岁的模样，容颜姣好，虽比不上卫子夫风华绝代，却另有一番温雅。妇人一身紫色的男款医官官服，让她在这个四周都是纤柔女子的大殿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免礼。太子可好？”卫子夫问。
　　妇人道：“太子只是染了风寒还被陛下罚跪，又受了些凉，所以才会昏厥不醒。微臣已经给太子用了药，三五日便可大好。”
　　“如此，孤便放心了……”卫子夫摁下心中疼惜之情，看向远处的前殿，“今年的冬天真冷。”
　　前殿，她爱的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
　　卫子夫仿佛听见了前殿传来的笙歌。虽然她知道，这么远，是不可能听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从窗边退开，走到炭盆边的榻上坐下。
　　妇人上前来，为她垫上厚厚的靠垫。
　　卫子夫靠了靠，舒适放松的呼出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螭龙雕花铜镜，那里面倒映着一张绝美的脸。可是，再美的花终究都是要凋谢的。她的眼角眉梢，已经染上了风霜。
　　“孤老了……”卫子夫摇摇头，抬眸看向妇人，叹了口气：“就连你的鬓角也有白发了呢……”
　　妇人慢慢站直身子，笑道：“微臣与皇后都相识三十余年了，自然老了……”
　　她与卫子夫自小相识，看着卫子夫从卑贱的奴隶变成尊贵的皇后，看着她从风华绝代到红颜老去，看着她从极宠册后到独守空房……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是最亲的闺蜜，是最好的搭档，是最默契的战友……
　　个中的滋味，卫子夫懂，她也懂。
　　妇人知道，不论前殿那个无比尊贵的人，是否真心爱过卫子夫，卫子夫都无怨无悔的爱着他。
　　她也知道，因为他的博爱，卫子夫渐渐对他冷了心，卫子夫曾笑言：现在她活着的意义，就是等着儿子长大，等着那个人死去，继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个理由如此冷漠，如此的残忍……可是，却又那么的真实。
　　灯火晃动，一阵冷风吹来。妇人忽然咳嗽起来，那么厉害的咳嗽声，俨然是有着极重的病。
　　卫子夫看向她，叹息道：“孤听说，你最近咳疾严重了许多，还是要保重身子啊。”
　　“是。”妇人颔首。
　　“算了，看你这样子，怕是说了也不听的……”卫子夫哀伤地道，“你是国医，你自己的身子，你比我更清楚。年纪大了，还是不能像以前那么拼了。”
　　“是。”妇人点点头，又轻咳了几声，道：“其实……微臣也是有心想要退而至仕，还禄于君。”
　　卫子夫愣了一下，沉默片刻，道：“你也打算离我而去了么？”
　　妇人连忙跪下：“微臣怎舍得离皇后而去，只是微臣的身体每况愈下，如秋叶飘零，已是风烛残年，不堪大用了。”
　　卫子夫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发间的缕缕银丝，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身影，探究地想要看透她脑海里究竟想些什么。可是，一如往常，这么多年来，她依旧看不透她……
　　妇人又咳嗽起来，更比之前两次严重。
　　“咳……咳咳……微臣咳疾也越发严重了，若再不好好调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太医院……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晃动，像是骇人的鬼魂在大殿中跳舞。卫子夫看着那影子，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凄楚很是无奈也很是寂寞。
　　妇人抬眼看到了那抹笑容，急忙低下头来。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忍看。怕自己一看，又打消了离去的决心，怕自己一看，又忍不住留了下来。
　　良久的沉默后，玉镯碰撞的声音响起，是卫子夫缓缓抬起了她的手臂。她像是拂去灰尘一般，轻轻地摆了摆，无奈地叹气道：“罢了……你就回老家去颐养天年吧。”声音里，竟然好似带了一丝哭腔。
　　“微臣……跪谢皇后恩典……”妇人对着卫子夫三拜三叩方才缓缓起身。而她不敢抬起的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那个人应该是在宫门外等你吧。”
　　“是……”
　　卫子夫笑笑：“当年还怀疑过你的选择，为何不选阿弟偏要去选他，现在看来，你倒是极聪明极有远见的。”
　　妇人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哪里有什么远见，不过是遵从本心，遵从爱罢了。”
　　“哈哈哈哈哈……”卫子夫笑了起来，那声音极尽嘲讽，“义姁啊义姁，你我相识快五十年了，我再看不透你，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遵从本心？遵从爱？哈哈哈哈，你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你自己！”
　　妇人弯腰作揖，不再多言语。
　　“退下吧。”
　　卫子夫转过身，看向窗外晃动的树影，轻轻哼起了那首她最爱的小调……
　　妇人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终究咬唇鞠躬，决然离去。
　　刚刚似乎有些温暖的宫殿，在这一瞬间，因那首凉薄的小调，变得越发清冷起来
　　——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从椒房殿出来，妇人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快步走向宫门，门外正有一个男子牵着骏马等着她。
　　男子皱着眉头，期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妇人脸上泛起笑容，在这飘雪的冷夜里，暖如春阳。
　　男子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容看上去，竟是洋溢着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