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湛剑》湛儿

1、剑下

　　暴雨覆没了刚才激斗过的树林。她提起剑往黑暗中奔去。
　　三年前就内力尽失的她，如今连这几个魔教的小将也奈何不得。峨眉绝顶上的苦修，终究只能勉强保住她的性命，从前的功力再难恢复，恐怕连防身也不能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提起气来想用轻功掠过这片树林，然而重伤之下气息难平，一口喘气之后竟吐出血来。追兵的步伐清晰可闻，她强忍伤痛，用倾城剑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往树木最茂密的地方走去。
　　雨越下越大，血水和着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不能留下明显的血迹。她撕下斗篷一角，紧紧束缚在右臂伤口上，胸口突然一阵巨痛……那几个魔教小将使的是青旗的功夫，清湛剑法……世事真是荒谬，谁能料到当初自创的剑法，会一剑剑刺回到自己身上？而如今废人一个，毫无招架之力。只是这几个小将也无法使出清湛剑法的妙处，只是徒有其形。她被凌厉的剑气所伤，是伤在那一招“回风起雪”上。招招皆是虚招，退回时反积蓄力量向空门刺来，内力不济的她，纵然看清这剑势，却也无力还招，右臂被刺入骨。只是，只是……如今的青旗之下，还有谁能使出这一招“回风起雪”？难道已经有了新头领了吗？她冷笑。
　　三年前被峨眉派收归的她，重伤难愈，心如死灰。三年后，她是峨眉掌门苏原护佑下的一名普通弟子，再无人知晓她的本来身份。今夜奉掌门之令来日月山下接回一个重要人物。这人已在魔教潜伏多年，却突然败露身份。人已接到，青色斗篷，飘然而下，后面是一片青色的追兵。她心中一惊，竟是魔教青旗的人么？难怪掌门不愿派她来。魔教分为黑、青、白三色旗，黑旗由教主轩辕日月统领，青旗、白旗分别为左右圣女统领。她揪住那人衣衫，有什么话却哽住问不出来。一行人急欲护他离去，她停在原地，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先走，我垫后。”她独自立在日月山下，平静等待着这一场必败的战斗。三年了，她还有什么等不了的。
　　突然有两人停在她面前，她提剑便向二人刺去。好在这二人也是气力殆尽，她一招刺入一人左肩，反转踢开另一人来剑，拔剑又刺入其心口。却不防先时那人抽出匕首直直插入她腰间，顿时鲜血涌出。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他脖子上狠狠一勒。她也无力地瘫倒在地。更多的追兵正在往这边赶来，这场打斗彻底暴露了她的位置。她匍匐着寻找一处藏身之地。林中断木乱石满地，她浑身再没一处好的，血肉淋漓。终于看到大树后一处洼地，她迅速卧在洼地之中，没想到这侧面还有一个小山洞。她钻进山洞，把自己塞进缝隙之中，屏声息气。要是被魔教中人发现，她当场便会毙命的吧。习武那么多年，独自面对生死，这还是头一回。
　　地面一阵落地的脚步声，有十数人，正往打斗处走来。“肯定还没走远，”有人翻了翻两具尸体，“中了青旗掌门的剑，还有谁能活着走出这片树林！”她心中一震，果然是青旗掌门么，谢清明，我竟要死在你的剑下么……声音越来越靠近，枯叶沙沙作响，泥土纷纷抖落。只要再见你一面，只要是你发现我，不要是别人，死有什么……
　　轻轻的脚步声往低洼走去，一步一步那么慢，那么残忍。她握紧手中的倾城剑，没来由地害怕。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定要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自己满身是伤，狼狈而悲惨，你何曾见过这样落魄的我？那个人的侧影出现在泥墙上，然后是青色的衣衫，一尘不染，淡远出尘的气息……她紧咬下唇，不敢看他。谢清明剑指她咽喉，她并不抵挡，眼泪滴落。他的眼神里有恒久的冷漠。终于是来了。清明，若是从前，你见我受伤，怎舍得再拿剑对我？
　　她再回头看时，他已出去。难道？
　　没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他放她走。青旗门下小将们绑她出去，晨光已经透进树林来，照着她满身的伤口，她虚弱得晕了过去。“带回去向教主复命。”
　　昏迷之中她梦见桃花源底，最后一面，他用掌力强行推她回到地面，“湛儿，忘了我！”她痛哭到失声，在桃花林发疯地往下挖，却再也找不到入口。跟轩辕日月的决战，你怎么能独自一人去？那么短暂的相爱，却留下永生永世长久的别离，你让我一人如何承受？清明……
　　“这是，倾城剑？”
　　“那这个女人难道是……林湛儿？就是那个，青城派的少掌门林湛儿？”
　　“现在不是了。”她恍若听到他的声音，那样平静，那样冰冷。不是了，何止这个少掌门身份，一切都不再了吧。
　　日月峰顶，琉璃宫中。她渐渐恢复知觉，睁眼看时却一个人也没有。她被紧紧绑在十字架上，绳索勒进了她手臂上、腰间的伤口里，痛得她满脸是汗。还没有死么，还有痛觉。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地牢里满是死尸的气味。突然有一线光亮，轩辕日月走到她面前。还是那样的自矜而高傲，不同的是，她脸上的微薄的那点人的气味也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鬼魅气息。轩辕一手掐进她右臂的伤口之中，湛儿痛号，轩辕狂笑不止。“青城倾的宝贝女儿，怎么一点没学到你爹娘？武功废了，骨气竟也没了！一番痴情倒是学得像，只可惜……”轩辕用力把断肠毒从她伤口处逼了进去。湛儿看着眼前这个恨她恨得发疯的女人，眼里只有淡然。断肠毒又如何，她难道还指望活着从这里出去吗？轩辕勾起她的下巴，“林湛儿，断肠毒七日后发作。我知道《倾城宝典》在苏原手中，你宁死不肯拿它换。不过，我也知道，这宝典你早已熟记于心。”“有什么分别吗？轩辕，你武功早已盖世，何苦惦念区区《倾城宝典》？”“你会告诉我的。”“你以为你还能拿谢清明威胁我吗？你惦念《倾城宝典》，无非是惦念白展南，你以为世上人人皆如你这般执迷不悟？”“能还是不能，你自己心里清楚。”轩辕出去了，留下湛儿一个人，无日无夜，回忆无穷无尽。
　　清明，这三年，你就是在日月峰顶孤单地等着我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