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52、君子一诺

　　莲心紧抓宇文杰冰凉的手，已经失去意识的宇文杰眉头紧皱。伤及胸肺，这种彻骨的疼痛，莲心尝过。
　　元安寺一个来回，若是骑马，至少得一个时辰。而宇文杰的口唇，暗紫色越来越严重。
　　怕是等不得了。莲心不断地给宇文杰灌了一些止血的汤药，把剑伤给堵住了。
　　莲心手心凉透。以前为嘉文、马原、宇文星他们手术时，心境是那么镇定，落刀的手未曾颤抖过。可是如今，面对受伤的宇文杰，心里却是慌乱不已。抓刀的手，在宇文杰的肋间一公分处，迟迟无法下刀。
　　“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绿瑶看着莲心手抓一把被火烧过的匕首，在她家少爷右侧胸边颤动，似要下什么决心，看得她惊心不已。
　　绿瑶这一问，惊醒了莲心。
　　咬咬牙，手起刀落，在宇文杰侧胸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然后再把一个用沸水泡过的中空小竹筒穿了进去，血水便立即喷射而出，洒了莲心满襟满怀，苍白的脸上也溅了不少。
　　“啊！”旁边准备帮忙的绿瑶和几个未曾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受了莫大惊吓，大喊了出来，有一个受不住，当场晕倒了去。还有两个，跑到外面剧烈呕吐起来。
　　“姑娘！这是……”
　　“绿瑶，什么都不要问！拿个盆子过来。”
　　绿瑶害怕有失，急忙照着莲心的话做。
　　一会，血流不出来了，莲心二话不说，低头用嘴继续吸血水和残余的气体，一口一口往盆里吐。
　　“姑娘……”
　　一旁看着的人们，脸色更是苍白了，又有好几个耐受不住的跑到一旁吐去。
　　等到莲心暂时把竹筒的一头堵住，在细看宇文杰，他的脸色及唇色终于好了一些。
　　“绿瑶，你留下，把所有窗户打开，其他人离开这里。注意，少爷受伤这件事，不准向外人说起！”
　　“是。”
　　莲心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整片脸呈现一片诡异的赤红。她每隔一段时间探一次宇文杰的脉搏。她怕，怕她一时不察，怕他一不小心会永远睡去。
　　如此糟糕的心境，自从离开临水村，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以为，她不会在乎他、关心他的。可是，这不上不下，让自己连口水都咽不下去的纷乱不已的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蛊惑。什么时候，他已悄悄走进自己的心里？

　　终于，一个老和尚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莲心和方丈，四目相对，相互打量着对方。
　　莲心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然后又迅速恢复平静。老和尚那双睿智的双眼底下，任何伪装似乎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方丈，你赶紧看看少爷。”绿瑶看见方丈来了，一阵哭腔便再也抑制不住。
　　方丈这才惊醒，连忙走到床侧，查看宇文杰的伤势，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
　　莲心的心，也轻轻落了落。
　　方丈看着满地的血水，及突兀地插在一侧的小竹筒，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为何？”
　　绿瑶也疑惑地看着莲心。
　　方丈看了看绿瑶，目光重新落在莲心身上。
　　“他刚才情况很糟糕，他胸腔里血水和气体太多，等不及方丈的到来。”莲心不知道如何跟他们解释。解释后，他们也不一定明白吧。
　　“姑娘医理师承何处？”
　　“少时得一有缘人指点而已，未有正统师承。听闻方丈六年前曾为莲心治疗过箭伤，莲心还未曾报答方丈的救命之恩呢。”莲心给方丈行了个拜礼。
　　“六年前？”方丈有点疑惑。
　　正在一旁的马原侧身，跟方丈耳语了一番。
　　“是你！”方丈眼中亮光一闪。
　　莲心轻轻点了点头。
　　“大难不死，姑娘必有后福。”
　　“谢方丈吉言。不知他……方丈以前既然为我治疗过箭伤，我想……”莲心有点焦虑地看了看躺在床上依然面色苍白的宇文杰。
　　“这不是有姑娘嘛，就算今日我不来，他性命也应该无虞。”
　　“方丈，你再给他瞧瞧，他现在情况跟我那次可能不太一样，他伤及的心脉比我严重。”莲心看见宇文杰的口唇又在慢慢变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莲心的一颗心蓦然又悬了起来。
　　他胸腔里的血，怕是还没有止住。
　　方丈也看出了宇文杰的神色刚才不甚相同，连忙又走到宇文杰旁边，抓了宇文杰的手腕，摸了摸脉搏。
　　莲心紧紧盯着方丈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方丈出手，似点了宇文杰几处穴位。
　　“我开个方子，马原你去抓药。”绿瑶连忙把方丈让到纸墨处。
　　“是。”马原拿到药方，便急冲冲往外面跑。
　　“马原！药房那边，信得过吗？”莲心叫住了马原。
　　“姑娘放心。”马原对莲心点了点头。
　　莲心依然无法放心，外面的御林军抓不到刺客，他们第一个要盯住的地方，怕是药庐。
　　果然，没多久，马原便满脸沮丧地回来了。药庐里所有治疗外伤的药，现在都已经被监管了。
　　莲心拿过方丈手中的药方子，除了仙鹤草和白茅根，还有另外几种药。莲心意外地发现，这几种药，她似乎有办法拿得到。当初，宇文星受伤，是莲心给他买的药材。莲心记得，当时貌似剩了不少。
　　莲心飞快赶到宇文星当时养病的客栈，可是却失望地发现他们早已经人去楼空，药材沫子，一点都不剩。
　　莲心不禁苦笑，怕是，宇文星当时根本就不信任她罢。
　　莲心不甘心，还特地潜进了宇文府，依然毫无收获。
　　她似乎绝望地走在路上。那几种药，莲心在浩然阁的一孤本药书上看到过，那书上配有草药的插图，当时以为用不上，便没有细看，现在一想，颇是后悔。
　　莲心看了看远处缥缈的山峰，心一横，往蒲州方向掠去。

　　莲心找到谢府最少人至的地方，跃墙而入。避过府里几个干活的丫鬟，往西苑那边潜过去。
　　“哎，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李可可成为咱家少奶奶。”
　　“李可可爱慕咱家少爷已久，这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她等了咱家少爷那么多年，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
　　“谁说不是呢！”
　　“当初，以为少爷会跟他的青梅竹马戚英宁在一起；后来，老爷对那个叫莲心的丫鬟极好，又以为咱家少爷会跟那个莲心成为一对；再后来，又以为少爷会成为驸马爷。哎，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莲心？那个丫鬟？”
　　“嘘，现在谢府不准提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故事便长喽，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莲心脚步顿了顿，神色暗了暗。
　　再次来到这处清净的庭院，噢不，应该说得上冷清的庭院。庭院的壁垣上，依然爬着干枯的藤蔓。庭院的门，已经上锁。莲心轻轻一跃，翻墙而入。走在那条长长的回廊上，过去种种，恍如一场很长的梦。幸好，浩然阁的门前的两盆花草，并未被挪动。莲心往盆地一摸，摸出一条已经锈迹斑斑的钥匙。
　　以前，莲心总怕谢昊然会突然把书阁的钥匙要回去，便偷偷让坊外的师傅多做了一把藏于此处，没想到，却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间隔六年时间，再次打开浩然阁的门，莲心以为里面一定会大变样了。可是，不是。
　　那书架上的书，依然放在莲心当初摆的位置上，似乎未曾被人动过一丝一毫。
　　曾经有个小女孩，就坐在书架下，细细地做着笔记，然后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帅得没天理的他，悠闲地依着书阁的门口，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一袭白色长袍，轻轻地对她说：“夜间看书，伤眼睛。”
　　泪水禁不住涌上眼角，在谢府那几年时光，猝不及防全部涌进脑海，近几年的过往，似乎想要把莲心的心撕扯成块。
　　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东西，原来是人心。
　　因为宇文杰，莲心在谢府的美好过往被残忍扼杀。现在，她却因为宇文杰再次重返谢府。
　　真是命运弄人。
　　莲心默默苦笑了一下，开始寻找记忆中的那本药草书籍。因为书籍被分门别类放着，所以找到这本书，并不困难。
　　时间紧急，没时间临摹；又怕记忆有错，只能把书带走。等用完了，在偷偷送回来吧。莲心如是想。
　　可是正当莲心准备往外走，却听到庭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糟了！现在往外走，必被人抓个正着。
　　莲心身形一动，隐身于书阁黑暗之处。可是略略一站定，便在内心大呼糟糕。可是来不及了。
　　来人已经站在浩然阁的门口。
　　来人轻轻皱眉，看着本该上锁的门虚掩着，看着锁头上插着一枚生了绣的钥匙。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迅速推门而进，目光在书阁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发现了药草书那栏里，有一本书被扯出来了一点，那本书的旁边，有一本书的空隙。
　　莲心心里，一群泥马滚过。
　　是谢昊然。他依然穿着白色长袍，头束白色发带，星眉剑目，脸白皙如霞。
　　他知道有人来了。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他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搜索不到，眼睛便紧盯着那块黑暗的地方，莲心藏身的地方。
　　莲心连气都不敢出。他发现她了？还是故布疑阵？
　　“你若再不出来，我便把门锁了。”
　　莲心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慢慢踱了出来。
　　是她！真的是她！她没有死。
　　诧异，惊喜，悲伤，孤寂……各种味道，把谢昊然滚了一遍。
　　“嗨，好久不见。”莲心略显尴尬。
　　六年前，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谢昊然，从此我们俩各不相欠。”
　　现在，他们只是互不相欠的故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莲心……你还好吗？”他眼中竟是浓浓的忧伤。
　　莲心看不懂。曾经，多么深刻的教训。谢昊然在她面前的所有表情、所用情感，都是假的。他这时候的忧伤，又算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想借本书，本想用完了偷偷还回来的，没想到会遇上你。刚好，这本书，我可以借走吗？”
　　谢昊然蓦然点了点头。
　　“谢谢。用完定当完整奉还。”莲心说完便要往外面走去。
　　“这么多年没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难道没话要跟我说吗？”谢昊然一脸的失落。
　　“下次吧。”莲心记挂着受伤的宇文杰，迅速走出了浩然阁。
　　莲心一边飞奔，一边紧握自己的心窝处。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见他，心里依然会痛。
　　“莲心！”谢昊然追了出去，可是，整个谢府，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日落时分，别院里着急的众人终于看见抱着一捆草药的莲心出现在门口。只是她的衣裙，已被勾得破破烂烂，手和脸，一道道小小的口子让人看了甚是心疼。
　　“他的情况如何？”莲心一到内室，便问方丈。
　　“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听到这么一句话，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娘，爹爹怎么了？”红苕在莲心的授意下，没把宇文杰的事告诉兜兜。但是聪明如他，看见院里如此光景，怎会不知道出了事？
　　“没事。会好的。娘亲不会让他有事的。”莲心蹲了下来，轻轻拂了拂兜兜紧皱的眉。
　　是的，她不会让他有事的。

　　“少爷！少爷！”绿瑶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莲心的心一紧，便往里室跑去。
　　宇文杰把喂进去的汤药悉数吐了出来，依然神智不清。
　　“不好！”方丈摸着脉，脸黑到了极点。
　　莲心连忙抓起宇文杰另一个手腕，又触摸他的颈动脉处。
　　方丈对着宇文杰连连摇头。
　　红苕、绿瑶他们个个嚎啕大哭，跪了一地。
　　几乎一瞬间，宇文杰的脉搏和呼吸都没了。
　　都没了！
　　莲心的泪，吧啦吧啦往下掉。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莲心跪到了床上，不停压着宇文杰的胸骨，然后口对口对宇文杰吹气，她的嘴里不停地呢喃：“宇文杰，你混蛋！谁准你死了？我和兜兜刚回来，就嫌我们烦了是不是？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她疯了。
　　大家都认为她疯了。
　　“你醒过来，我答应你，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一起……再也分开。”
　　最后的话语，带着哭腔。
　　“姑娘！！”红苕抹着泪，想拉开正疯言疯行的莲心。
　　“别碰我！”莲心赤红着眼，吼了红苕一嗓子。红苕便又重新跪了下去。
　　不知已经按压了多久，莲心的力量逐渐消耗殆尽，宇文杰仍然一片死寂，莲心越来越绝望。
　　最后，莲心拼尽全力往宇文杰胸口重重捶了两下。
　　“宇文杰，你给我醒过来。你若不肯醒来，我便带兜兜去找你！”
　　莲心歇斯底里地大喊。
　　最终，莲心无力地趴在宇文杰的胸口上。脸上，一片潮湿。唇，已被她自己咬破。
　　周围，一片哭声。
　　莲心的心，却一片静寂。她，救不了他么？
　　救不了他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起起伏伏呢？
　　莲心连忙爬了起来，摸了摸宇文杰的颈动脉、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在依然热闹的哭声里，抹了抹泪，镇静自若地爬下床。
　　“都别哭了，你们的少爷回来了。方丈，你再看看他。”
　　众人顿时停止了哭泣，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声音。
　　方丈一脸疑惑，再次搭上宇文杰的脉搏。
　　“奇，真奇！”方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莲心。
　　莲心走到外间，把兜兜领了进来。
　　“兜兜，守着你爹爹。”
　　兜兜很是乖巧地爬上了床榻，紧紧盯着宇文杰。

　　三天不眠不休，莲心终于等来了宇文杰挣开了眼睛。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准反悔。”宇文杰虚弱地开口。
　　没想到宇文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如果你三天后能精神地站在我面前，我便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