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44、立宇英雄

　　金碧辉煌的朝政殿上，年迈却不失精明的九五至尊静坐在龙椅上，细细打量着跪在殿中的大小朝臣，小小的眼珠，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东临哪，今晨传来边关喜报，我军在峮嶙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注：峮嶙为立宇国和金陵国边界之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喜报上写着，这场仗的主帅，是一个叫宇文星的年轻人。我听说，他是你的门生，可是如此？”
　　“回皇上，正是。”
　　“东临这会可帮朕找了一个好人才！我得好好嘉赏你！”
　　“臣不敢。不过，皇上，臣有事启奏。”
　　“准！”
　　“五年前臣曾跟宇文星说过，只要他能在边关有所作为，臣将会把他收为义子。希望皇上能成全。”
　　“哦？”小眼珠提溜一下，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杰，“武状元岂不是要多一个兄弟了？”
　　“但凭皇上做主。”宇文杰不悲不喜，不伤不怒。
　　立宇国君食指轻轻敲击着椅沿，似乎有点为难地思索良久：“就依东临所言。大军凯旋之日，除了对宇文星加官进爵，再赐爵位传袭之权。”
　　“谢主隆恩！”
　　消息飞快传到宇文府，木云婷的脸色甚是难看。宇文府上下都知道，这里，将会多一位主子，多一位少爷。
　　宇文东临回到宇文府时，木云婷坐在大堂之上，满脸泪水，幽怨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杰儿才是你的儿子！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杰儿吗？！”
　　本想穿堂而过的宇文东临停住了脚步，冷冷地转过头来，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妻子：“你真能确定，那个孽障是我的儿子？”
　　木云婷一听，脸上所有的情感瞬间凝结。
　　她颤颤巍巍地扶住了旁边的椅子，面色苍白地沉重地坐了下去，虚弱地对正站在门口的发色苍白的木伯说：“少爷现在在哪，让他回来见我。”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说：“他不会自己回来的。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吧。”
　　当木云婷出现在别院，宇文杰并没有吃惊。
　　木云婷一看见宇文杰便不住地流泪。
　　“杰儿，不要再跟父亲作对，你跟我回去。”
　　“那样的家，不想回去。”
　　“你再不回去，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便是外人的了。”
　　“母亲，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稀罕。属于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母亲放心，父亲他那么做，只是想气我而已。”
　　木云婷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来的时候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仍然对自己儿子所做的选择感到忧心。跟宇文东临作对，宇文杰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她无意间看见了挂在墙壁上的画像，细细看了一会，便问：“她便是你一心要娶的那个女孩子？”
　　“嗯。”
　　“听嬷嬷说，她出了点事，现在不在这里？”
　　“嗯。”
　　“以后一定带她回来，让我瞧瞧。”
　　“嗯……”
　　可是，真有这样的机会吗？宇文杰忧心地看了看画像中的人……

　　深山怀庄。
　　兜兜长得很快，门牙刚刚冒了个头，见什么啃什么，漆黑漆黑的眼睛，纯净得一点杂质都没有。
　　可是小绿也跟着长得很快，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老对着莲心吐着猩红的花信子，每次都让莲心毛骨悚然。
　　莲心一直很纳闷，那小蛇为何那么喜欢兜兜的肚皮。后来她想明白了，那条小蛇心机太重，肯定是把兜兜的肚皮当做冬暖夏凉的超级席梦思了！
　　莲心当初做过努力的，她并不想让一条蛇生活在自己的儿子身边。可是，兜兜好像很喜欢它。每次，莲心把那条小蛇扔了，兜兜总会闷闷不乐，东看看，西找找，寻找他的小朋友。莲心一转身再一回头，那条小蛇便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兜兜的肚皮上。
　　当然了，莲心可不敢当着怀正的面把他的宝贝给扔了。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莲心有点粗暴地用树枝把小蛇挑开的时候，被怀正控告，说她滥用暴力，声称要让他的阿碧教训她云云，让莲心大惧不已。
　　在怀庄，吃、住、行可以自给自足。可是，穿，就有点困难了。平素，庄里的衣服布料，都是凤岭从外面带回来的。可是，最近，可能是凤岭跟怀容闹别扭，好久都没来过怀庄了。
　　眼看着兜兜一天天长大，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于是，莲心决定出庄一次。当然，照看兜兜的任务便只能交给怀正了，哦，对了，还有那条小蛇。
　　经过怀容的治疗，莲心脸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消退，皮肤白嫩，更胜从前。但是莲心还是挂上了面纱，戴上了斗笠才出庄。出了庄才知道，原来怀庄竟在元州界内。最近的市集，在长街。
　　元州，是宇文杰的老家。莲心可不想出来一趟，碰见什么熟人。她很满意目前平静的生活，她可不想再横生枝节，幸亏武装得足够好才出了门。
　　上次因为要找慕容星来过元州，可是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细看。这次，却是大饱眼福了。元州比蒲州更加繁华，特别是长街，更是车水马龙。
　　莲心身无分文，她需要先赚到钱，才能买布料给兜兜做衣裳。
　　她慢慢地在街道上走，希望能找到自己能做的而且当天能结算的活，可是这貌似不容易。那天街道上人特别多，两边的酒肆、茶坊等几乎全坐满了人，交头接耳的，不断引首看着街头，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人。偶尔，莲心听见什么“英雄”、什么“凯旋”等的。
　　莲心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小巷，小巷没那么多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听见骂叫声，随后，一团粉红色的似乎被人从旁边门口推出，摔到了莲心的面前。
　　细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的脸上和露出衣袖的手背上，有几道显眼的鞭痕，泪水沾在鞭痕上，想想都疼。
　　“你这小妮子，可知今天都来了什么人！让你请个琴师回来你都做不到，如果今天因为这事坏了老娘的大事，我剥你的皮，削你的骨！”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从旁边门口踱了出来，指着摔在地上的小女孩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似乎觉着还不解气，撩起衣袖，扬起手掌，小女孩眼看着一个巴掌就要甩下来，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两地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是，意料中的巴掌迟迟没落下。小女孩睁眼，便看见一个身穿浅绿裙，头顶黑色斗笠的奇怪的人，那个人伸出雪白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明明那个右手显得那么小，可是力量却好像很大，因为那个女人似乎因为手上被抓的疼痛感让她难看的五官拧在了一起。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管我花娘秀的闲事？”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再打她了。”
　　小女孩痴痴地看着那个奇怪的人，她的声音，出奇的好听。
　　“这小妮子坏了我的事，我就得教训她！”
　　“不就是要请一个琴师吗？我当你的琴师，你放过她，而且准保不会误了你的事，可好？”莲心松开了花娘秀的手。
　　花娘秀有点疑惑地看着面前看不清容貌的人：“你会弹琴？”
　　“算是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付我钱。”
　　“哧！”中年女子一边轻轻揉着自己被抓疼的手，一边有点趾高气昂地说：“钱不是问题！可是，我哪知你的琴艺是否能出得了大雅之堂？”
　　“事成之后你再付我钱不就行了？况且，你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你打扮成这个模样，要是吓到我家客人怎么办？”
　　莲心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确实有点奇怪。
　　“那你看着帮忙打扮一下吧。”
　　当莲心踏入那个门口后，她便后悔了。原来那是一个比焕春院更加气派的妓院，名叫花然楼。那个门，只是那个妓院的一个偏门。可是，如果她反悔，刚才那小姑娘怎么办？还有兜兜的衣服怎么办？
　　花娘秀站在一旁，看着帮忙打扮的丫头将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的人头上的斗笠和面纱取掉。莲心似乎听到周围的人一阵感叹和吸气声。那个身穿粉红裙的女孩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莲心看。
　　“妈妈，客人在催了。”门外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花娘秀似乎如梦初醒，把手一拍：“赶紧的，楚楚，待会弄好了，你带她过去。”
　　“是！”其中帮忙打扮的一个女孩子欢快地答应着。
　　当一切准备好，莲心看着铜镜前自己模糊的样子，感觉很陌生。镜中的她，太过冷艳。
　　莲心在那个叫楚楚的姑娘引领下，来到了一处装点华丽的楼阁。走到门口，手心渗出了微汗。
　　不过幸好，琴师与客人之间，隔了一帘白纱，这是莲心最后向花娘秀要求的。弹完了，她立马走人。
　　莲心在琴前端坐下去，鼻间忽然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很熟悉却让人紧张的香气。不过这香气夹杂在别的多种香气里，很快便消失不见。莲心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一定是自己因为太紧张，出幻觉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白纱后，看见隐隐约约两男两女四个人影。
　　莲心并没有透过白纱打量眼前客人的欲望，只是看着面前的琴，十指轻轻一拨，琴音便缓缓滑出。
　　清脆的琴音中，夹杂着似春风扑面的欢快，一拐角，又如夏水滑过指尖般惬意，琴音瑟瑟，似乎感受到秋叶飘飞的萧肃，缓缓而走，大雪瞬间飘飘而下，再回头，大雪融化后，又是一个春花烂漫的春天……
　　白纱帘后的人，似乎忘记了置身于何处，忘了手中正举着酒杯，酒水，浅浅地洒了些。
　　莲心弹完，便匆匆离去。她心里，莫名其妙，慌得厉害。那个穿粉红色衣裳的姑娘，紧紧跟着莲心。
　　回到刚才梳妆打扮的屋子，准备把头上的发钗拆下来。
　　小姑娘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拉了拉莲心的衣袖，万般恳求：“姑娘，带我走。”
　　莲心愣了愣，看了看小姑娘。她自从在怀庄醒来起，便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轻易向别人承诺。因为她对慕容姥姥和慕容欢的承诺，她都没有办到。她现在有一个兜兜要照顾，况且，只是寄居在怀庄里，她有什么脸面在没有得到怀庄主人的同意下带一个外人回去？
　　这时，楚楚却匆忙跑了进来。
　　“姑娘，你还不能走，那边的客人，要求见你。”
　　“我不见客人。”
　　“你的条件里，可没有不见客人这一条。”花娘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前。可是，似乎不敢激怒莲心，连忙又低下声补了一句：“姑娘，你去见见他们又何妨？最多这样，你去见他们，我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粉红色衣裙的女孩一听，两眼放光。朝着莲心，重重跪了下去，抬头仰望莲心的眼睛，既期盼，又忧虑，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莲心一惊。她何德何能，能承受别人的一跪？可是无论莲心怎么牵拉，小女孩都不愿意站起来。
　　莲心只能无奈一摊手：“好吧，我去见他们，你让她跟我走。”
　　花娘秀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莲心，似不甘心，可是又不敢得罪客人。沉吟良久，终于说道：“我答应你。”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兴奋地蹦跳了起来，小小的脸蛋，洋溢着幸福的光彩。那一刻，莲心认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应该是对的。
　　莲心随着花娘秀，重新来到那个楼阁，来到花娘秀所谓的客人面前。
　　可是，不知为何，刚才白纱后明明是四个人的，莲心到时，却只看见三个人。两个打扮的甚是妖艳的女子，一个，依偎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另一个，身边的坐席，却是空的。
　　那个男人，挂着一张十分明显的隔夜脸，消瘦的面容，看着很是憔悴。他的长相甚是平凡，但是他的衣着，却是尊贵的明黄色。莲心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看见自己时惊艳的表情，对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很是不喜。
　　“你们两个，出去。”那男子有点厌烦地推开了身边的女子递到他嘴边的酒水。
　　那两个女人，虽有点不情愿，但却不敢多说什么。
　　男子再看莲心，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眼中下流的神色。
　　莲心心想，这次为了兜兜的一件衣服出庄，牺牲大发了。
　　“姑娘，坐。”
　　“不用，我只是一个琴师，还有事在身，不能多待。”莲心敛首。
　　或许习惯了下人们的俯首听从，对方似乎没想到莲心会违抗他，脸上扫过一丝不悦。
　　“花娘秀！”那男子眼睛看着莲心，嘴里喊着老鸨的名字。
　　花娘秀匆匆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让她陪我坐坐。”那男子依然只是看着莲心。
　　花娘秀依然跪着，仰起头来，乞求般看着莲心。
　　莲心，她不是圣人，也不想当圣人。那么多人，那么多不幸，她不想揽在身上。
　　“我不是花然楼的人，琴，我弹过了，人，我见过了。钱，你得给我，刚才那小姑娘，得跟我走。”莲心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你不是要钱吗？钱，我有的是。只要你愿意陪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那男子噌地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莲心停都未停，继续往门口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脚步唰地止住了。
　　对面，正迎面走来一紫袍男子。多时不见，他依然自信，依然身姿卓越，只是，以前老透着一丝狡黠的丹凤眼底，透露着丝丝疲惫。是兜兜的亲爹来了。
　　原来，刚才闻到的香气，真是他的。老天真会开玩笑，越是害怕见到什么人，越是会碰上那个人。
　　莲心猝然惊醒，慌忙转身，从怀里抽出面纱，挂了上去。
　　当宇文杰越来越近，她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上。当宇文杰经过，莲心侧身，快速从走出门口，也不管钱不钱的，也来不及顾得上那个小姑娘，落荒而逃。
　　宇文杰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鼻子嗅了嗅，猛然回头。可是刚才还在门口的女子，已经不见。
　　淡淡的莲花香气，他做梦都想闻见。这种香气，让他思念成狂。
　　“宇文杰，你刚才去哪了？”
　　“刚才的姑娘，是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甭提了，是个不解风情、不识好歹的琴师！”
　　“她叫什么名字？”宇文杰问跪在地上的花娘秀。
　　“公子，我也不知道。我家琴师有恙在身，所以只能临时请琴师。以前从没见过她。”
　　“她好像叫什么莲心的。刚才我问了她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候在门口的楚楚突然插了一句。
　　宇文杰心中一震，紫影闪过，原本还站在面前的人瞬间便消失不见。

　　街上的人，比之前更多了。莲心在人群中举步维艰。
　　宇文杰在屋檐上轻踏而走，焦急地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该死的人，太多，太多。他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立宇国的英雄回来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街道上的人群，更乱了。
　　莲心被流动的人群挤来挤去。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小道。街头，一帆立宇国旗帜首先映入眼帘。
　　“听说，峮嶙之战全靠他……”
　　“据说宇文东临要认他为义子……”
　　“听说是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好像叫宇文星……”
　　“对，就叫宇文星……立宇国的英雄。”
　　本来正挣扎着前行的莲心忽然定住了。
　　宇文星？
　　星哥哥，你要回来了么？！
　　莲心转头，紧紧地看着一匹一匹战马从眼前经过。
　　星哥哥，哪个，才是你？
　　她多么害怕，她认不出他。
　　可是，没多久，莲心便释然了。
　　一匹黑马之上，端正地坐着的人，不是星哥哥是谁？五年没见，脸上的轮廓已经改变，但是，那双眼睛没有改变，给人的感觉，没有改变。他，依然是健康的黄麦色，显得更健壮了。
　　人群中，很多人一看见宇文星，便大声叫喊，场面相当嘈杂。这并不是见慕容星的好时机，可是，莲心控制不住的想去见他，想去跟他马上相认。
　　莲心纵身一跃，施展怀容所教的轻功，堵住了马队前进的道路。
　　众人奇怪地打量着眼前面挂白纱的女子，指指点点。
　　“来者何人，还不赶紧让开！”开路官提起剑，指着莲心。
　　“我要见宇文星。”
　　“他是你要见就能见的么？！”开路官大声呵斥。
　　莲心清楚地看见慕容星骑着那匹黑马，走了过来。
　　慕容星，好久不见。莲心看着坐在高马上之人。
　　“你是谁，为何要见我？”慕容星的声音，低沉而好听。
　　你现在不认得我，没关系。莲心心想。右手拂上耳后，面纱轻轻放了下来。莲心一脸微笑，期待地看着慕容星。
　　“你是谁？我未曾见过你。”
　　莲心笑容一凝。
　　“星哥哥，我是莲心啊。”莲心不死心地说了一句。
　　“莲心？我们，曾经认识吗？”
　　莲心心中一凉。怎么会这样？他，忘记她了！
　　莲心还来不及懊恼，腰间不知被谁环住，在马匹、人头之上飞过，停在旁边的一处平坦的屋顶之上。
　　她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对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他的脸，埋在莲心的脖子间。魅惑的香气，钻入鼻子。莲心心中一惧：糟了，兜兜他爹追来了……